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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显而易见,夏暄昨晚“上下一团遭”的尴尬局面,被乐云公主看透。
要命的是,她当着一众兄弟妹之面抖了出来,赵王笑眸瞬间意味深长,魏王亦悄然勾起唇角。
血气方刚的那点事……谁没经历过?心照不宣。
好在……不等晴容和夏皙有所反应,乐云公主迅速找补:“看来床铺被褥的花色与料子很合殿下之意,我这儿尚存三四匹,届时一并送去东府。”
话毕,对亲随吩咐了几句。
夏暄难堪容色稍稍缓和,颔首道谢,挪步入席,撩袍而坐。
朗目羞惭未退,目光已被小七手中丝帕吸附。
如今晴容所绘的帕子几乎兄弟妹人手一条,令他周身不畅;再观小七的这幅满是稚趣,且以兼工带写的方式呈现,明显比其他人的精致巧妙,更诱发他的嫉妒之心。
说来着实可笑,四国以大宣为尊,他身为大宣未来主,竟因小小丝帕争风吃醋,连他自己都觉不可理喻。
当第二轮膳食呈上,乐云公主笑眯眯给夏暄奉上碟水晶鲜虾饺、韭菜腰花汤和鲜蚝煎蛋饼,还有一小碗盐焗鹌鹑蛋,督促他趁热吃。
小七对比跟前的笋蕨馄饨和灌牛乳馒头,小嘴撅得老长,却不敢抱怨长姐偏心,自顾捧起漆红托盘,硬是挤到夏暄身侧,两眼死死盯着他碗里的蛋。
夏暄会心一笑,把盛满鹌鹑蛋的青瓷碗推至弟弟面前,低头与之耳语。
小七大眼睛圆瞪,坚决摇头。
夏暄给他夹上一只粉嘟嘟的虾饺,神色渐显诱哄,又小声说了两句。
“当真?”小七眼神微亮,“说话算话?”
“我何曾有过戏言?”夏暄眨眼,缓缓和他举掌相击。
兄弟二人的小互动惹来夏皙注目:“你俩说什么悄悄话呢?”
“秘密。”夏暄和小七齐声应道。
坐在席末的晴容垂首品尝燕窝鸡丝羹,压抑满心好奇,没转头多望,极力避免惹人注意。
嗯,尤其是某人的注意。
她甚至怀疑太子的“慧眼”能穿透初夏薄裳,回忆起她片缕未覆之状。
只因……她仅需一眼,便可想起他在梦内宽衣后的精壮身躯、肩背线条。
教她血脉贲张,心肝乱颤。
···
回城已是午后,与一群天家兄弟姐妹告别,晴容悬于半空的心仍未落回实处。
天知道太子殿下今夜会不会来个“开怀畅饮”,又把她的魂魄吸入梦间,再度胡乱倒腾一宿?
她往昔不知情倒也罢了,窥破隐秘后,难免疑神疑鬼,忧虑重重。
然而接连两晚没怎么睡,加上车马颠簸,她实在有些吃不消,索性趁晚膳时分早早入睡。
想来太子酒量颇佳,不至于一开宴就醉倒吧?
或者他尚未召爱宠伴读侍寝,就此放过她一晚?
奈何人算不如天算,刚躺下没多久,鸣啭声密密层层围拢,她无需睁眼,已然凭借经验猜出,这回又是禽类。
无论如何,总比变成太子本人要强。
四周栋宇峻起,如鸟斯革,如翚斯飞,似曾相识。
细辨别桃花落尽的桃林、三面通畅的画阁,晴容勉强认出,此为宫墙边上的翰林画院!
而太子依旧穿别院归来时的雅洁袍服,正和画院中的老先生探讨花鸟技法。
晴容歪头打量圆滚滚自身,轻易辨认是只不起眼的小麻雀,遂在枝上蹦跶几下,舒展羽翼,以适应新身体。
除去最初化身为红嘴相思雀和猫头鹰头两回全无警觉,以致于从树上掉落,或被迫慢吞吞爬下树,她在此后成丹顶鹤、辩哥、绿孔雀、信鸽、嘤嘤和山雀啾啾,有意识学习,逐渐掌握飞翔技能。
耳听有关作画的话题结束,画院官员恭送太子鹤驾,晴容难得没被困在东府,自是抓紧求之不得的机会,振翅飞向空中,俯瞰这片连绵宫阙。
斜阳余晖下,皇宫殿宇雄伟壮丽,光芒耀目,如睡龙盘踞。
自她初到大宣时起,惠帝龙体抱恙,赴行宫休养,齐皇后也称病不出,仅派鸿胪寺官员礼迎,迟迟未宴请她这小国公主、未来天家儿媳。
时至今日,她才头一回进入皇家宫苑,却是以鸟雀之身,可谓莫大讽刺。
她脱离雀群,趁天色未全黑,四处蹓跶。
起初只觉宣国宫殿庄严肃穆,奢华非凡;可飞了一阵,又觉此地守卫森严,内侍宫人寥寥,如一座寂寂空城,气氛沉闷,徒有华美景致。
诚然,皇宫的正主不在,后宫本已凋零,兼之皇太子长居离宫,其余皇子亦开府建牙日久,整片宫城宛若无主。
晴容·小麻雀东扑腾西转悠,躲避踏瓦而近的猫,啄食树上小野果,享受可贵自由。
恰逢两名交送浆洗衣物的宫人路过,交头接耳扯到宫中琐事,她好奇心起,蹦蹦跳跳一路追去。
二人先是谈论谁与谁口角、何处花开花谢,继而议论即将到来的两场寿宴,最后聊起太子近日修缮东面的储华宫,或许考虑婚后搬回宫居住。
“话说回来,你可曾亲眼见过太子殿下?”
“曾有一回在宫门边撞见鹤驾入宫,垂首回避前只敢偷偷瞄上半眼……”
“据说生得很是高大英俊?穿什么衣裳?”发问那人眸光熠熠。
“好几个月前……穿红袍,俊俏是真俊俏,就是冷了些。”
两名宫人根据匆匆一瞥,欢欣讨论半盏茶时分,偶遇侍卫巡查,则闭口不谈,随后抱怨一连串的宫苑过于冷清,害她们夜里心慌。
“冷清”二字,提醒了晴容——光顾着玩耍,居然把正经事抛诸脑后!
溜进皇宫内院的良机千载难逢!她何不以小麻雀之身检查宁贵人的寝居,看是否真有嫌疑?
印象中,魏王曾提到宁贵人住在“景西三所”?
虽说宫中台阁房舍近万,但既含“西”字,又属冷宫,她大可先飞向西边的清净地转转。
归根结底,她乃公主之尊,即便往日多次化为动物,却从未立心借此窃听机密,故而对此反应迟钝。
···
夜幕低垂,宫禁内人声渐歇,没人在意这穿宫过苑的小胖雀。
晴容·小麻雀不辞劳苦,拼命扇动翅膀,回旋西面重重宫门,总算在亥时觅到景西三所。
楼宇陈旧,池馆闲置,古树茂密,闲花蔓草丛生,暗牖飘悬蛛丝,画梁栖居乳燕,无甚烟火气息。
唯独月光如水,流泻于斑驳地砖。
晴容无声无息跃入院中,心里发虚,见厅室无人,撒开小细爪,谨慎靠近主卧。
透过虚掩的窗户可见,内里只燃一盏孤灯。
察觉外间无宫婢夜值,她壮着胆子,钻入里卧,惊觉此处无香无味,丝毫不似住了一位习香者。
难不成……宁贵人的俸银竟不足以支撑她点个香?
晴容大感疑惑,小心翼翼绕开散落黑白子的棋盘,跳过地上没扫干净的碎瓷片,避开未合上的老檀木妆奁,扑飞至床头。
卧床者年约四十出头,侧脸秀气,苍白无血色,睡得深沉。
——这位便是魏王的生母?
据称,昔日的宁妃与惠帝青梅竹马,入宫后育有四皇子和六皇子,想必恩宠不亚于其他嫔妃。
娘家人获罪,失爱于皇帝,幼子夭折,长子十五年未再相见,幽居深宫冷院,该堆叠了多少苦楚!
残酷,无情,憔悴,冷落……天子脚下的臣民大多向往后宫嫔妃们无上荣宠尊耀和奢华富贵,大抵猜不到那些鲜为人知的苦楚凄凉吧?
晴容忽觉灼热之心渐渐凉透,曾于心底偷偷燃起的野望,因眼前凄清而摇晃,乃至熄灭。
她从不希望放下身段,与人争宠邀恩。
某些遥不可及的梦,该醒了。
单凭这一匆忙转悠,她没法确认宁贵人和三年半前的东宫惨案是否有关联。
但悲悯怜惜之情不经意间翻腾而至,促使她落荒而逃,以免惊扰这可怜妇人的好梦。
飞离景西三所,晴容没作逗留,既不愿跑去行馆被妙妙叼走,又不愿到东府去窥探那个暗戳戳肖想她的坏蛋,决意返回翰林画院,寻个安全角落,静心等待梦醒。
然则辛辛苦苦穿过大片宫殿,好不容易找了棵树喘口气,不远处缓步走来两人,以低沉嗓音悄声交谈。
晴容只道是宫门外的巡防侍卫,未予理会,埋头整理羽毛,
“您掩人耳目提前回京,不怕东窗事发,再触犯圣怒?”
男子声音暗藏沙哑,听起来……略耳熟?
另一人语含薄愠:“我千里迢迢而来,只见你一人,你不抖出去,有谁晓得!”
“我一向不赞成您冒险,就差半月,您何苦呢?”
晴容愈觉此人话音好像在哪儿听过,一时间想不起,于是沿树枝小碎步挪移,妄图从密叶间偷窥两眼。
偏生她所处位置遮挡太多,无论如何探头探脑,始终瞧不清面目。
“何苦?”另外那人显然动了怒,语气夹杂酸涩,“你问我‘何苦’?我为了谁,你真不知道?你倒好,一声不吭跑掉,和异族小姑娘玩得很开心嘛!”
“我那是替您打听!”
“打听什么?打听谁?赤月国小公主?”
晴容傻了眼。
她变个麻雀,也能偷听到关于自己的闲言闲语?
声音沙哑的男人语带幽怨:“不然呢?我总该帮忙掌掌眼!”
“胡扯!用得着你掌眼?”
“样貌、谈吐、举止皆不俗,看上去是个豁达大度的……”
“闭嘴!偌大京城没几个顺眼人,没几件顺心事,你、你还存心气我?”
晴容如坠云雾,完全搞不懂这俩是何身份,更听不明他们和她究竟存在哪些关联。
眼看对方马上拐入窄巷,她急不可耐,慌忙蹦至前方枝头。
不料纵跳太仓促,微微伸展的翅膀剐蹭到树叶,发出轻微细响。
她还没来得及站稳,冷不防幽暗黄光破空来袭,不等她回神,径直击穿麻雀脑袋。
头骨碎裂,鲜血喷溅,鸟身坠地。
灵魂似惨遭焚化,硬生生从躯壳中剥离,鞭笞,揉碎。
“原来,是鸟。”
哑声者轻笑。
晴容痛得锥心,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睁开残存左眼。
意识消失前的唯一念头——姓戴的!我、我再也不帮衬你家酒楼!
作者有话要说:晴容:呜呜呜!嘤嘤嘤!
太子:还是乖乖留在我身边侍寝比较安全吧?
·
走一章剧情,接下来又有糖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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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你们呀~
☆、第六十六章
头要炸了,晴容心想。
堕入虚无尽头,熊熊烈焰陡然燃起,幻化成厉鬼,凶悍狰狞,狂扑而至。
感官无限放大,皮焦肉裂之痛更清晰、更深刻。
因小麻雀被类似碎石或铜豆之类的细小暗器击穿头颅,坠地而亡,残存在神魂内的剧烈痛苦蔓延至她本人身上。
晴容痛得抱头流泪,一度坚信,躯壳即将随梦中境遇而毁灭,就此香消玉殒。
奈何行馆大夫号脉诊治,对她这突如其来的头痛束手无策,推断为梦魇受惊所致。
鱼丽、崔简兮、桑柔三人惊忧惧怕,轮流拥住她,不断劝她通知赵王或嘉月公主,以便传宫中太医问诊。
偏生晴容死活不允,下令不得外泄,急得行馆中人团团转。
外人认定她订亲在即,唯恐旁人议论她“体弱多病、福寿难长”,故而极力隐瞒。
实则晴容自知病因,又明白当夜私闯禁宫、夜窥嫔妃、窃听人言等事不可启齿,才咬紧牙关硬撑。
万万没料到,除去疼痛远比上一次的花豹受伤事件更为严重,留下的惊悚恐惧也时不时滋扰她。
她难以成眠,无心哀悼被她害死的小麻雀,也无意细究和戴雨祁小将军对话的是何人,只能依靠止痛安神汤药缓解。
梦不成梦,常幻觉飞石来袭,疑心有人暗算;或在白茫茫迷雾中浮现许多模糊面容,如菀柳的,如她大伯父北顺郡王的,教她委屈且愤怒……
下药、暗杀的阴影,淡去没多久,竟以此方式复至。
夜深无外人时,崔简兮为她拭去满头大汗,柔声问:“让小的知会太子殿下一声,可好?”
晴容慌了神,颤声道:“不不不!千万别……”
“可您这病来得凶险,不可耽搁!”
“不许告诉他!绝对不能让他知道!”
若在往日,她或许还有闲心谎称“殿下日理万机、贵人事忙、不需为小事劳神”云云,而今情急之下,干脆省略礼貌客套。
“我委托他请御医官,不让他来见您,可好?”
崔简兮早把二人小小亲昵尽收眼底,料想小姑娘害羞,怕意中人瞧见病中狼狈。
眼看晴容垂泪摇头,态度坚决,她试着以情动之:“若被殿下知我瞒而不报,定会责罚我……”
“崔姑姑已是我的人,我不准他责罚你。”
晴容苍白容颜浮现七分虚弱,三分懊恼。
她时常以小动物相伴,知太子心慈仁善,严苛冷漠多半为虚张声势,更知晓他究竟有多忙碌。
两大宴会举行在即、行政推行过程并不顺畅、东海沉船案频发……他焦头烂额,百忙中挤出时间去了乐云公主府别院和翰林画院,不该再为她这虚无缥缈的病而分神。
期间,除了接纳赤月国新派来的几名仆役,其余包括陆清漪和递上拜帖请见的郡王千金,皆被挡在馆外。
苦痛延续至第三日夜间,总算减轻了些许,乃至还能小睡一会儿,入梦后仓促瞥见太子奋笔疾书的专注情态。
哪怕不过片刻即醒,兀自喘息,已从漫长沉痛中寻获一线希望。
原以为再歇息几日,等症状减轻,定可瞒天过海,装作什么事也不曾发生;可她数日足不出户、且将来客一律拒之门外的反常举动,终被人看出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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