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头凝视魏王:“宁贵人自始至终竭力撇清和您的亲缘,就能瞒得住二位私下往来的秘事?”
宁贵人怒道:“九公主!四郎待你情深意重,你何必落井下石?”
“娘,别说了。”
魏王眼眶泛红,垂眸遮掩泪光。
东宫案发,他颓丧之际,主动联系生母,坦诚自己为更好生存于宫中,没敢和她来往。
此后四年,宁贵人时常偷溜出宫,深居山上,为他谋划将来。
储君之位悬而未决时,魏王确实有过夺嫡之念,尤其他挂名为余皇后之子,又深得惠帝宠爱,并非全无胜算。
他每隔三五月便捣腾一回沉船案,借此积攒财富,进可争至尊宝座,退可安享富贵。
遇上九公主,他发自真心想和她离京安度余生,过上与香道、丹青为伴的逍遥日子。
孰料老五江山美人皆攥在手中不放,魏王激怒下再沉一船,殊不知已被人盯上。
万寿宴上,他惊觉生母才是惊天大案的始作俑者,心痛如绞,万念俱灰。
缄默中心头交战,魏王撩袍而跪:“臣,皇四子,魏王夏显,有罪,罪同丘山,罄竹难书,不求陛下开恩。”
惠帝震恐至极:“老四!你、你也……?”
“东宫血案,臣不知情,未参与;可臣另犯要案,须向天子及天下……谢罪!”
夏暄怔然瞪视他:“四哥……是指沉船案?”
“与其由殿下昭告君父,做哥哥的不如自个儿招了!”魏王文秀脸容顿生疏阔气象,“陛下和母后教育我,正身、养德、守心,明志,可我……立身一败,万事瓦裂,枉为凤子龙孙,愧对二老教诲,无颜自处。”
夏暄未答话,一旁的永王莫名放声大笑:“哈哈哈……”
“二哥何以发笑?”魏王怒而横睨他。
“殿下高明!四弟忠义!愚兄佩服!”永王语带不屑,“殿下牺牲一个不受宠、没人问的宁贵人,再假惺惺搭上最亲的哥哥,既可为唆使安贵人陷害我一事洗脱嫌疑,顺带为余家平反,更能堵住热议沉船案的悠悠之口!这才叫真正的‘一箭三雕’!”
夏暄下意识望向晴容,晴容也一头雾水,轻声嘀咕:“你二哥的脑子,被陛下砸坏了?”
永王又指着夏皙:“你!虽嫁给了子翱,心里还念着你那表哥!无非想把齐家打入深渊,妄图给余家翻案!再光复余氏一门,好恢复他余大公子的旧日荣耀!
“你们一个个串通一气,捏造这堆药啊香啊毒啊,空口无凭!谁?谁信这等虚无缥缈的破玩意儿!”
晴容不紧不慢从袖内翻出油纸包裹,层层揭开后,先露出一甜香四溢的紫檀小盒。
“此为宁贵人赠予的柑桃香膏。这儿,是我从西山采的致幻菇菌,已晒干磨粉。两者合一……唔,颇有奇效,永王不妨找人来试真假!”
她上回误把自己整得十分难堪,哼哼唧唧一宿,嗓子都哭哑了。
生怕下人收拾时弄混,她干脆随身携带,以备寿宴过后用作证物。
永王嗤笑:“就凭你们颠三倒四的说辞,故弄玄虚的小伎俩,唬得住本王?”
夏暄虽觉晴容随手拿出两个不起眼的小盒子,便宣称是“东宫血案”的香药,看上去有点儿戏,更何况未寻到醉千秋,只怕无说服力。
他朝门口一名东宫卫轻勾指头,决意让手下尝试,万一无效,硬着头皮也可做足全套。
但永王不是傻子,立时看破他的把戏,笑得越发张狂:“串同一伙,演戏糊弄谁呢?”
晴容从食案上取了小玉杯,将香膏和菌粉混入,动作优雅,一丝不苟。
搅拌后,檀木色的膏粉逐渐化作晶莹蜜浆,清甜勾人。
“永王不信,大可一试!倘若出了岔子,别怪任何人。”
她今日事事处处有恃无恐,从未栽跟头,娇颜笑时泰然自若,反倒令永王发怵。
奈何他事先没料这九公主筹备周全,狠话已放出,再难收回,只得向角落的下属努了努嘴。
那人虽没见识过余大将军的疯魔状,却听过各种浮夸的描述,类似“变成力大无比的巨人”、“三头六臂、手撕东宫卫的妖魔”,乍听主子要求试毒,吓得全身冒汗,上下牙齿打颤。
“没出息!”永王翻了个白眼,咬牙端起那小小的玉杯,一饮而尽。
他满心打的如意算盘,假设宁贵人供词如实,九公主现场调制的蜜浆亦具神效,但缺了那失传已久的美酒醉千秋,这药充其量让他情思浮动一阵子罢了!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就在他刚吞咽那甜腻的浆液后,殿门外兴冲冲奔入一人,两手紧紧抱住一酒坛。
“陛下!殿下!找到了!从望春园的品酣阁内珍藏的一千四百多款佳酿中,翻出最后小半坛醉千秋!”
此人喜呼声响彻大殿,使得台上尊者们脸色各异,赤、白、青、紫、黑……如抹了不同酱料。
作者有话要说:老二:呜呜……喝,还是不喝?
晴容:不喝!我想听美男子“嘤嘤嘤”。
太子:让他喝!我、我“嘤”给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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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更合一,迟到了
还有半章,这个吃瓜大会就结束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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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木昜2个;foxandcat、阿梨Joy1个;
☆、第八十一章
关于醉千秋,最初由乐云公主从古酒谱上寻得。
她素爱茶和酒,花费数载酿造了一批,用于馈赠亲友,年份虽浅,却有陈酒烈气,名动一时,受各大名酒坊争相效仿。
正因酒烈,当年余皇后、前太子夏晓喝不惯,专程留来招待余大将军余弈成。
当然,那次惨剧也没例外。
事后,乐云公主每饮此酒便想起故人,激愤下亲手将剩余的十多坛全数打碎。
相熟的宗亲、权贵皆默契没再提起;酒坊所酿的年份未到,想来多半改名充作新酒沽售。
万没料到,只负责承办大型宴会的望春园,竟也收藏了醉千秋。
久违冽香充盈宴厅,淡化狼藉之味。
众人思感交集,不约而同觑向齐王。
齐王因血迹未拭净而略显狼狈,眉宇的激昂转化为犹疑。他意识到,自己在冲动之下挖了个大坑,并奋不顾身往里跳。
目下唯一能把他从坑里救出的,唯有惠帝。
奈何惠帝犹自沉浸在“妻妾和两名爱子心怀不轨”、“东宫血案另有隐情”等多重打击中,竟没把他的作为放眼里。
场面一度尴尬。
晴容当众调制香药,本没预料永王敢于亲尝。
她恨齐氏母子明里暗里打压夏暄,故而一改柔善之态,未加阻挠,由着永王吃点苦头,乃至公然出丑。
反正,服食后,无非……周身潮热,欲念高涨,忍不住渴望和某人温存,煎熬两三个时辰,自会消解。
不致命、不伤身,她知道的。
此际,内侍官奉上醉千秋,晴容心生隐忧——若然永王饮下烈酒,变得和当初的余大将军相类,神智不清,发狂杀人,她岂不成了和宁贵人同罪的始作俑者?
觉察永王的踌躇,她急忙劝阻:“永王为亲王之尊,若有闪失,小九可承担不起……要不,换个人再试?”
偏生她出言制止,使永王反觉心安——这药和酒,根本没问题!妖女心虚,在诈他!
“九公主瞧不起本王?”
他薄唇挑起鄙夷,毅然抢过酒坛子,顺手一揭,直把醉千秋往喉咙里灌。
赵王在旁吞了口唾沫:“二哥,你、你悠着点!”
永王被他一说,索性一口全喝光,还狠戾地将空坛子砸个粉碎。
陶片破裂声响彻大殿,使得惠帝从渺远思忆中略微回神。
夏皙哂笑:“喝就喝,发什么脾气,逞什么威风!”
永王倔强立于台前,满脸倨傲轻蔑:“药,我吃了;酒,我也喝了!要找人把我拴住,以防我发疯伤人吗?”
然而逞强话音刚落,他顿觉体内燥热腾涌,分不清真有药效,抑或烈酒太冲所致。
他满脸翻红,脑海中某个画面一闪而过。
那是他从未亲目睹过的景象。
幽暗弱光下,龙椅上斜斜靠着一年轻男子。
单薄素衾遮盖着半副男子半身,呈现宽厚肩膀,优美背脊。腰线往下弧度,恍如山鞍,精劲中透着力量的美,依稀是戴雨祁的模样。
难道……真有了幻觉?不然那人为何跑到皇座上?
永王紧攥双拳,指甲深深掐紧掌心,以痛觉唤醒意志。
无奈那奇诡画面越发不堪,竟多了一身段婀娜的女郎。女子约莫二十出头,侧颜明丽,红唇流露魅惑隐笑;白皙的手轻扯衣带,悠然解下外披纱衫,任之滑落在地。
“谁,你是谁!”
“二哥,你……没事吧?”夏暄蓦然探臂,将夏皙和晴容拽到身后。
永王瞬即回神,拼命强撑:“紧张什么!哈哈哈哈……”
笑声中显然添了三分狂肆。
夏暄谨慎回头冲乐云公主使眼色,乐云公主会意:“捣腾半日,陛下定然困乏,乐云和阿皙陪您到后殿歇息,可好?”
惠帝先看一眼跪地未起的魏王,再望向神态诡异的永王,眸底漫过怒其不争的哀伤愤懑。
“皇后,永王,宁贵人,魏王……一并送宗正寺。”
说罢,双掌按住扶手,徐徐起身。
齐皇后全神贯注盯着爱子,未予理会;宁贵人扶起魏王,相顾无言,被御林卫围拢。
永王脸上弥漫诡秘笑意,眼里迸溅怒火。
只因一晃神,视觉中的场景大变。
龙椅上的俊美男子伸出结实臂膀,竟一把将霓裳半褪的女郎拖拽至跟前。
几下利落动作,已撕碎半透罗裙,并将莹白娇躯托至身前。
一声温软娇哼,不慎荡开,化为绵绵无期的细碎嘤哦,时而短促,时而慵懒,时而起伏,绕遍殿阁内的腾云雕龙柱,叫人心荡神驰。
男子挺身挞伐,女郎尖利叫嚷,周遭湿黏且含酒味的空气氤氲出淡而渺远的汗香。
仔细辨认,这美人弯眉杏眼,巧鼻秀挺,居然是……和他纠缠过的安贵人!
她和戴雨祁……竟当他之面,干出此等龌龊事!
永王怒目瞪视主座,拳头捏得噼啪作响。
惠帝在两位公主搀扶下离座,冷不防永王甩开御林卫的控制,指着父女三人怒吼:“你们!好大的胆子!”
夏暄暗叫不妙,真疯了?
“快!把永王拿下!”
永王的视野已完全被想象覆盖,如有滔天巨浪遮云蔽日,将人世颠覆为无间地狱。
入目尽是令他畏惧、愤怒、嫌弃、恶心的场景。
——他爱的人,和陷害他的女子,粘附在一处,疯狂地,恣意地,攫取或给予。
仿佛他们本是一体。
而他,势必要将二人分开……若不能,便都碾碎、焚烧、化灰吧!
于是在男男女女的尖呼声中,永王两臂一振,甩开数名侍卫,赤红双眼,脚下一蹬,人如苍鹰般直扑而出。
···
“护驾!”
夏暄万没想到,二哥舍近求远,竟率先攻击父亲和姐妹。
侍卫们顾念他是亲王之身,即使待罪,仍不敢伤他,阻拦之势大有迟缓。
夏暄未及细想,一个箭步上前,展臂抱牢处于癫狂状的二哥,以最快语速发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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