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氏瞅着这对“臭味相投”的活宝,只能无力扶额。
大房里虽对这桩姻缘志在必得,可到底没有女方上门逼婚的,何况萧世子的伤势似乎尚未好全,只得暂且按捺下澎湃心绪,等时机成熟之后再说。
傅三老爷为人诚笃,可到底有几分商人的狡猾在里头,面上假意允了兄长,却往承恩公府跑得越发热切,叫大老爷在旁看得心惊肉跳,却又不好说得——不管人是大姑娘还是二姑娘发现的,若非傅老三赶到得及时,萧世子也不会救治得这样快。
傅凝婉就更不敢着急了,有心想去承恩公府瞧瞧究竟,又顾念着女儿家的身份,生怕身价贬低,一来二去,嘴角反因上火起了燎泡,这下想出门都出不成了。
傅凝霜任凭家中长辈斗法,自个儿反落得逍遥自在,她现在有吃有喝有玩乐,才不稀罕男人呢!
然而还没等她过够有滋有味的小日子,府里却传来一个不幸的消息——对他人来说或许是幸运的:萧世子终于养好了伤,亲自登门造访了。
此刻人就在老太太的松竹堂中。
凝霜本不愿露面,无奈甘珠道:“老太太让常嬷嬷亲自来请咱们呢,小姐,您可不敢不去。”
这会子装病也晚了,凝霜只得吩咐小丫头为其更衣,一壁问道:“还有谁?三妹和四妹也去吗?”
要是诸姊妹都在,那就算世交之谊,没什么可避讳的。
甘珠摇摇头,雀跃地道:“老太太交代了,二房四姑娘年幼,大房的三姑娘是庶出,就不用出来见客了。”
这么说,就只剩她跟傅凝婉?凝霜小小地起了警觉:这哪像是来道谢的,倒像是来相亲的。
萧易成究竟搞的什么名堂?
第4章见面
傅二姑娘生得十分漂亮,这在南明侯府是一条举家公认的真理。
傅凝霜望着镜中的自己,心中亦不由得做如此想,可惜,这对她没有半点用处。
时人以瘦为美,自昔年步贵妃以一曲翘袖折腰舞博得今上恩幸后,京中便油然生出一股节食之风,凡女子皆以体态优雅、弱质纤纤为美,虽不至“楚王好细腰、宫女多饿死”的程度,可但凡家世好些的女孩儿,莫不对身材管理极为严苛,哪怕腰上多出一丁点肉,都会如临大敌。
在这样的环境下,傅凝霜当然称不上一个标准的美人,她的确漂亮,然而,丰润的双颊与白嫩的手臂注定她迎合不了时下人的审美——要她节食也是可以的,但,凝霜对于美的追求还没强烈到可以抛下一切的程度,要她像傅凝婉那样足不出户,每顿只喝一碗薄粥,生生把自己饿成一根竹竿,她万万做不来。
况且,她也不觉得自己需要节食,青春期的女孩子,有点胶原蛋白才好看,把自己饿病了有什么好处呢?尽管人人都称道步贵妃的风姿袅袅,凝霜却深深怀疑这位娘娘的健康状况——真难为她怎么生下二皇子的。
甘珠为她挽了个活泼灵动的发髻,眉眼盈盈道:“小姐这样标致的人物,萧世子见了怕是挪不开眼呢,就连皇后娘娘恐怕也会心折。”
凝霜一言不发任她夸赞,心中却暗嗤:她要吸引萧易成的注意做什么?那人看起来就不像会被女色所惑的;萧皇后就更不用提了,凝霜美则美矣,眉目之间似乎太过昳丽,绝非长辈喜欢的类型,反倒是傅凝婉这种清秀端方之姿更能得到夸赞。
甘珠猜不透自家小姐的心事,只觉得是个好机会,自然巴不得凝霜争奇斗艳,在客人面前好好出尽风头,遂越发尽力为她打扮。
凝霜暗叹一声,任凭甘珠将她妆饰成不苟言笑的瓷娃娃拉出去见客。惟愿萧易成的审美能随大流,别将她放在眼里才好。
大房院落里,程夫人也同样在尽心竭力为女儿筹办。一面将壁橱里的衣裳取出来为她比划,一面叙叙道:“萧世子这般前来,肯定不单为致谢,老太太特意命你们几个孙女前去,此番用意难道体会不出么?”
傅凝婉当然明白,她也想在世子面前好好表现一番,不过……她瞅着那几件淡蓝湖绿的襦裙,十分无奈道:“娘,确定要穿这么素么?”
她也年轻,她也爱俏,既然是去见心上人,为何不把自己最美的一面给对方看?
程夫人哼道:“糊涂!娶妻娶贤,纳妾纳色,萧世子是来讨老婆的,难不成你想一乘小轿抬进承恩公府去么?”
她没说出口的是,论容貌,自家女儿肯定比不过三房那个狐媚子,既如此,不若反其道而行之。
傅凝婉模糊体会到这层意思,下意识噤声,细想想,或许母亲说的不无道理:步贵妃乃京中女子楷模,听闻她素来便是一袭青衫,或许这样的仪态才能引得男子注意吧?
程夫人塑造好了女儿,见她莲步纤腰,檀口朱唇,与传闻里步贵妃的模样殊无二致,这才满意松手,又问:“你妹妹那边可有商量好,到时候见了人该怎么说?”
傅凝婉不解,“为何要同她商量?”
程夫人大怒,“愚蠢,这种事不得先通个气么?”
倘若萧世子问起来,两边口风不一致,岂非漏了馅?
傅凝婉半点不放在心上,反宽慰母亲,“娘,您别怕,她还敢和我争不成?”
傅凝婉可不信三房那丫头有胆子在客人面前戳穿自己,何况她这些日子闷不做声,显见得已自认倒霉不是么?
程夫人瞅着她自信满满的模样,愈发恨铁不成钢,这蠢丫头怎不想想,若姊妹俩真当众闹起来,那可不是谁胜谁败的事,外人只会议论南明侯府缺乏家教,这名声传出去,谁的亲事都不好找了。
程夫人好劝歹劝,总算哄得女儿答应先去找傅凝霜,堵住对方的嘴再说。
傅凝婉虽拉不下脸面去向傅凝霜讨情,可念及终身大事,只得振作精神,咬牙低头。
不料当她迈着细步来到二房院落,却发现里头人已不见了——原来傅凝霜比她走得更早。
还说不想抢婚事,死丫头分明就是成心的!
傅凝婉恨得牙根痒痒,凝霜却着实冤枉,她哪晓得大姐慢吞吞的,倒落后她一步,这会子松竹堂只她一个闺中女儿,她才觉得尴尬呢!
好在那两人并没怎么理她,兀自聊得十分热闹。凝霜也就眼观鼻鼻观心,把自己变成一团无形的空气。
凝霜从未见过傅老夫人待客的态度这般殷切,从前南明侯府还有几分势力的时候,老太太向来眼高于顶,把谁都不放在眼里,如今反倒需要巴结一个小辈——难怪都说时移世易,风水轮流转。
幸好萧易成并非那等纨绔子弟,表情虽不热络,对着傅老夫人亦恭谨地执子侄礼,并不肯以势压人,傅老夫人于是也宽慰许多。细究起来,傅老夫人与承恩公夫人或许竟是远方表姊妹——当然是一表三千里的那种。可有了这层关系在,许多话题便能打开,气氛不至于太过冷落。
凝霜百无聊赖听着老太太磕家常,就不知萧易成是否也和她这般强忍着,她倒是能理解祖母不肯先介绍自己的缘故:若萧世子此行真有相看的意思,自然得依照长幼次序,哪有先认识妹妹后认识姐姐的?
这令凝霜有些膈应,仿佛她们府里的姑娘都是案板上的猪肉,任由旁人来挑选——看上去是傅家对萧家有恩,可实际上却是傅家求着萧家,门户之别,如同天堑。
但这更坚定了她“低嫁”的决心,若是嫁进萧家这样的名门望族,怕是受了委屈也没处声张去;若是挑个出身平常的举子,无论今后夫君是否发迹,至少还有娘家为她撑腰——古时候的女子唯一的倚仗除了子嗣,不就剩娘家了么?
凝霜正神游物外,就听到老太太略显责怪的语气传来,“霜姐儿,还不快来见过客人,这位是承恩公府的萧世子。”
仿佛才发觉她的存在。
凝霜心道不是您老人家故意晾着我么?她并不敢跟祖母强辩,只得娇怯怯地上前施了一礼,“世子安好。”
萧易成的目光如同蜻蜓点水一般从她身上掠过,并未过多停留,但听他淡淡道:“在下家中排行第二,傅小姐唤我二郎即可。”
凝霜当然不敢这样亲切地叫他,而且二郎听着也怪怪的,令她想到某个三只眼的神仙。
傅老太太抚掌道:“霜姐儿也是行二,当真有缘。”
两人都没接茬。
凝霜心道老太太真是越发昏聩了,一些说辞竟和媒婆无异,就这样想攀一门高贵的亲家?
傅凝婉再不来,她都要站不下去了。
好在萧易成也没太多工夫敷衍,略坐了坐便起身,“侄儿家中还有事,就不叨扰老夫人了,改天再来拜访。”
傅老太太百般留他用膳都没能留住,只得遗憾地命人送这位理想的孙女婿出去。
凝霜怕老祖母缠着自己,也寻了个契机告退,心中暗暗庆幸:看来萧易成对她也没多少兴趣,这样正好。
事实证明她庆幸得太早了。
从松竹堂的竹篱边转过去,绕过一丛开败了的凌霄花,凝霜就被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二小姐。”
那人音色清冷,如山涧溪水泠泠,可对凝霜而言却不啻于幽冥鬼泣,她只得僵硬的转过身,“世子。”
一面留神附近有没有人偷看——自然没有,萧易成真会选地方。
既来之,则安之,凝霜深吸一口气,勉强微笑道:“世子找我有什么事吗?”
要是迷了路,她不介意当导游领他出去——就怕是为别的。
以南明侯府的规模,当然不至于让这位金尊玉贵的世子爷迷路。可萧易成却不说话,只是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他看她的眼神就好像一只吃人的动物。
凝霜的气势渐次低下去,微垂着头唤道:“……世叔。”
既然萧易成在老太太面前执子侄礼,那她这么称呼想来不错,念在亲戚情分上,萧易成总不至于在府里为难她一个小姑娘吧?
凝霜心中打鼓,目光却偷偷打量对面:她已经算很白的了,萧易成却还比她白上几分,近乎半透明的玉质肌肤,隐隐能看到淡青色的经络——看着就是活不长久的。
两人正对峙间,凝霜近乎要被对方身上的威压压得喘不过气来,却见萧易成蓦地朝她拱了拱手,正色道:“还未谢过令尊相救之恩。”
压力倏然消失,凝霜瞪大眼:就这?
真是虚惊一场。
她急忙赔笑道:“也不单是我父亲的功劳,还有大姐姐她……”
本来想多吊几日的,未免夜长梦多,还是让傅凝婉得偿所愿罢。眼前这位世子爷一看就是难相处的主,合该让更有毅力的女人去征服。
她正自滔滔不绝,忽觉对面人的目光停驻在自己手臂上,凝霜下意识看去,笑道:“不过是件首饰,世子爷看来想必寻常得很。”
乳白色的玉镯不大不小卡在腕骨处,衬得她肌肤欺霜赛雪,若换了傅凝婉,必定会虚虚滑落下去——自然,傅凝婉那种才叫符合时下审美。
凝霜窘迫地拉了拉袖口,避免别人过多注意自己的身材——她又不嫁他,没必要。
萧易成收回视线,淡淡道:“你这个镯子本来是一对的么?”
这正是凝霜今日戴它出来的目的,忙道:“对,原是祖母赏的,我和大姐姐各有一只。”
太好了,看来萧易成已得了信物为凭,凝霜忙笑道:“世子爷难得过来,不妨就去问问大姐姐,看您拾得的那枚镯子是否归她所有?”
萧易成的目光倏然变深,“你怎知我拾到玉镯?”他一字一句道,“此事我并未向任何人提起。”
凝霜的笑容僵在脸上,她忽然有种想要吐血的冲动,这剧情线不对呀!而且男主,您会不会机智过头了?
第5章心声
原书中的男主也很有心机,可从未将心机用在婚事上——因为觉得没必要。对他而言,娶不娶,该娶谁,都无所谓。故而当原书中的男主取出那枚拾到的玉镯作为凭记时,傅凝婉便乐颠颠地上前冒领了,至此,事情便算盖棺定论。傅凝霜无论怎样撒泼分辨,别人也只当她胡搅蛮缠,她后来的举动更是为她招致了一系列的恶感——这局棋,从一开始就输了。
眼前的这个萧世子似乎很不一样。
凝霜心中惴惴,她提起玉镯,本来是为了祸水东引,哪晓得萧易成拾到信物反而只字不提,他藏着掖着干什么,总不成是有恋物癖吧?
萧易成深邃的目光静静打量着她,“二小姐,你还未回答我,你是如何得知的?”
事实上他心中已然有了结论,藏起玉镯,是为了避免傅家以此为要挟,落下私相授受的罪名,那毕竟是女子之物;再则,他也想试试傅家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如今京中对于他被救一事众说纷纭,似乎迫着他在傅家闺秀中任选一个不可,他自然得查证清楚。
现下事情已经很明了了,那枚玉镯无疑乃眼前的女子所为,她于雪地中发现自己,又及时遣人相救,按理该占首功,可她却只字不提,反倒由着大房拔得头筹,言语里甚至帮着傅家大房分辩——她是真心的?还是欲擒故纵想引起自己注意?
萧易成这一世不打算娶妻,自然不会被这样拙劣的伎俩蒙蔽,他淡淡道:“要报恩有许多种方法,不必非得以身相许不可,二小姐未免太多情了些。”
这话说的,好像她腆着脸要嫁他。凝霜只觉浑身的血往上涌,激得她声带都颤动起来,幸好这些年大家闺秀的教养支撑了她,她勉强硬声道:“世子爷真会开玩笑,我岂敢抱有高攀之念?冲撞贵人?”
心中却已翻江倒海:萧易成这个混账,她宁愿嫁给伧夫俗子,也不愿靠近这无赖一丈之地——她怕会吐,天底下怎有这样自恋的人?
念头才一闪过,凝霜就发觉对面人惊讶地看着自己——萧易成轻轻皱起好看的眉,“你说什么?”
凝霜不禁心虚起来,小声道:“我没说话呀。”
gu903();“无事。”萧易成摆摆手,摒去那股异样之感。应该是他听错了,哪有人会当面辱骂自己?何况,对方的神色看来也很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