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珍而重之地装进一个小香包里,再系在流苏上,也算间接回避了方才的问题。
萧易成虽未得到肯定的答复,可听见凝霜那番心理活动,脸色不由得舒展好些,加之见她对自己赠送的兰草这样珍爱,如此说来,他提亲成功的希望会不会更大些?
正欲乘胜追击,忽见不远处,一个散着衣襟的男子直挺挺向这边扑来,凝霜唬了一跳,忙躲到萧易成身后。
萧易成深觉自己肩负英雄救美的重任,遂站直身体,将腰间佩剑微微提出,冷声道:“哪来的混账无赖?”
凝霜从他背后悄悄探头,已见得那人模样十分相熟。
原来张瑞千也在那些士子中间,比起旁人,他的模样更像个笑话,虽说不胜酒力的人不少,可别人饮了恰似魏晋时的名士风流,他喝醉了却似张牙舞爪的粗汉,面上癫狂,又哭又笑。
早有几个同游的士子一把上前将其按住,嗔怪道:“张兄酒量好生浅薄,怎的喝醉了酒倒撒起欢来,跟牛马一般?”
张家是新贵,在京中根基本就不稳,因着步贵妃的缘故才得晋升,自然惹人眼红,何况他相貌不雅,举止粗苯,这些人更是逮着机会便要阴阳怪气刺他几句。
张瑞千酣醉之后听不出来,只捂着胸口,仿佛十分痛苦,嘴里还喃喃念着“傅姑娘”。眼睛茫然四顾,仿佛在找寻什么。
还好凝霜没被他认出来。
凝霜心中好生懊恼,她断想不到张瑞千是这样的人品,若是堂堂正正上门来提亲也不会有什么,可大庭广众之下耍酒疯算怎么回事,还将她的名讳宣之于口——酒精这玩意真是害人。
凝霜感受到周遭指指点点的目光,只觉如芒在背,这下可好,人人都知道她被步贵妃的亲戚、一个乡下粗人惦记,她的名声算完了。
萧易成见她脸色苍白,下意识将她护在臂后,自个儿却上前一步,笑道:“看不出张世兄相貌老实,骨子里却是个风流的,连踏青出游都不忘将傅姑娘挂在嘴上——那傅如音姑娘当真如此绝色?”
众人恍然大悟,那纤巧阁的傅如音姑娘,不止色艺出众,听闻还是前朝名宦之后,难怪张瑞千醉里都还念念不忘呢——他一个山野村夫,没见过多少世面,随便一个贱籍歌伎都能将其迷得神魂颠倒,可见张家家教不过如此。
若此话传到天子耳中,怕是连步贵妃都得吃挂落。
便有与太子一系交好的人道:“难怪前儿我在街上见到一个人影十分相熟,喊了几声也不理我,敢情是惦记着纤巧阁那温柔乡,生怕耽搁好事呢!”
在座多是风流才子,谈起此事自然津津有味,一时间十分热闹。
傅凝妙在一旁听了半日,终忍不住开口道:“是这样么?我怎么瞧着,那位张公子像是冲着二姐去的?”
说罢还轻轻睨了凝霜一眼——可惜遭到萧易成这堵墙壁的无形阻拦。
萧易成冷声道:“张世兄口称傅姑娘,谁知道他指的哪一位?要这么说,我还觉得他是看上了傅三小姐你,你可敢认?”
傅凝妙没想到萧易成堂堂世子爷这般口无遮拦,还欺负自己一个小姑娘,不由气得柳眉倒竖,正要同他理论,却被程迟拽回。
程迟的面色亦不好看,“三妹,你消停些吧,横竖不干咱们的事。”没见过这样上赶着往自家人身上添麻烦的。
傅凝妙读不懂他的脸色,只当他是关心自己,心里于是甜滋滋的,总算安静了些。
程迟望着对面的两人,心里却是又酸又涩,方才若是他早一步站出来就好了,结果却是萧易成出面解围——同为男子,他自然看得出那位世子对表妹是什么心思,而表妹呢,也是因为他这段时日才对自己疏远么?
程迟心里颇不是滋味。
张瑞千发完了酒疯,便倒在地上打起呼噜,晚来的书僮忙将自己公子带回,其余围观的人见无热闹可看,只得意兴阑珊地散开,至此,一场闹剧终于平息。
凝霜却不愿意待下去了,欠了欠身道:“表哥,你可否送我归家?”
可惜程迟还要回历山书院一趟,这会子竟没空。
萧易成心中一动,正要开口,谁知傅凝妙忽然变得善解人意起来,“二姐,我陪你回去吧。”
说罢就命人收拾行李。
女孩子们在一处,总是有许多体己话要说,萧易成也不便跟上,只得命淮安去帮她们将车马牵出来,省得耽搁功夫。
一抬头,却见那程家的小少爷牢牢盯着自己,目中不乏怒意,萧易成只觉好笑:觉得他太献殷勤?担心他抢走他的未婚妻?
可傅凝霜算他哪门子的未婚妻?
连古鹤先生都是他帮忙引荐的,这位程少爷会否太忘恩负义了些?
也罢,不管程迟的眼睛里有多少刀子,总之这桩婚事他绝不会让给程家。
这位小少爷注定要失望了。
第21章吻
傅凝妙一路上十分关切,又是嘘寒问暖,又是问她是否受到惊吓,要不要命人买一剂安神定惊丸回来吃,凝霜看在她态度良好的情况下,也就原谅她适才的出言冒失,吃药就不必了,这点小事还不至于令她心智受损。
行到临近城隍庙的一座庄子,傅凝妙忽然想起一事,“姨娘让我帮忙买几盒胭脂呢,我差点忘了。”
凝霜奇道:“府里不是有采购胭脂花粉的买办么?”
“她们那些人惯会搜刮油水中饱私囊,哪里能买来好东西?”傅凝妙叹道,“姨娘心气高,因着渐渐年老,又不肯在老爷面前失了体面,宁可自己花钱另觅了好的,好过受那些买办的气。”
凝霜还是头一回听她说起自身难处,唯有默然。说起来傅凝妙的处境的确比她更要坏些,程夫人虽说不待见她吧,好歹凝霜是三房嫡出,衣食住行都能自行解决,傅凝妙却处境尴尬,难免受些夹板气。
凝霜不是难说话的人,当下便道:“那不如我和你一起去,等买完东西再回家。”
傅凝妙连说不必,“这点小事我一个人就成了,没关系的。”
凝霜见她脸上微微窘迫,猜想她不愿自己见到捉襟见肘的钱袋,自己若是跟去,连讨价还价都不便张口;再者,傅凝妙或许还想着在城中能偶遇程迟,来一场浪漫约会就好了。
凝霜懒得管她,她尚且需要时间好好理一理思绪,又怎会在意程迟是否会被她人所引诱呢?傅凝妙若真能成功,那也算她的本事。
凝霜便不再多问,只道:“可是马车只有一辆,你看如此是好?”
傅凝妙体贴的道:“不妨事的,我去去很快就回,二姐若闲着无聊,就四处逛逛吧。”
说罢,还往凝霜手心塞了两锭碎银,“拿去买点吃喝玩乐,只当是姊妹间的一点心意。”
凝霜当然不要,好笑道:“你比我还小两岁,故作老成做什么?咱们不用讲这些虚礼。”
傅凝妙于是千恩万谢地作揖,见凝霜真个不计较,方才欢欢喜喜离去。
待马车载着傅凝妙离去,凝霜便沿着长街缓缓踱步打发辰光,渐渐却觉得有些不对来:这条道路未免略偏僻了些。
仿佛有人在暗中窥伺她。
据说人对危险有一种天然的感知,凝霜没被跟踪过,不知道跟踪是种什么样的滋味。她只是试探着向前快走两步,果然,身后传来窸窣的脚步声,令她心中越发警惕。
哪怕在天子脚下也不乏人牙子的,可他们多数只会挑贫苦人家的孩童,按说不会轻易招惹富贵人家,似凝霜穿着一身华贵衣裳,按理不会成为人牙子的行动目标。
再不然,就是那群下九流的要饭花子?凝霜听闻过城隍庙一带流民颇多,其中不乏光棍惯了的,若真起了色心,可不管对方是何身份,只图恣意再说。
凝霜心中暗暗发紧,若是被人牙子拐去,或许还能着家人交钱赎回,可若是碰上那等爱色不爱命的,在此地行了不轨之事,那她后半辈子就完全毁了。
不成,她不能让这些人得逞。
凝霜先是缓缓直行两步,觑准机会,待那些人放松警惕,便飞快的窜入旁边一条巷子里,亏得她一向注重锻炼,不至于跑几步便没了体力,否则,今日恐怕唯有死路一条。
身后脚步声有些杂乱,可仍是渐渐跟了上来,或许对方不止一个。
凝霜暗暗叫苦,她一个女孩子,硬拼自然是拼不过的,此地人迹罕至,亦没法寻求救援,思来想去,唯有先设法躲藏起来,再谋后路。
可巧不远处有个谷仓,凝霜遂提着裙子悄悄溜进去,里头尘灰弥漫,着实不大好受。凝霜以袖掩鼻,留神不发出咳嗽,且喜里头堆着许多好几座高大的谷堆,用来隐匿是顶好的。
她寻了个隐蔽的角落悄悄藏起来,一壁密切注视仓库外的动静,木门的缝隙透进稀稀疏疏几缕阳光,淡淡的黑影投注地上,隐约能辨识出几个男人的身形。
凝霜紧紧咬着牙关,避免自己发出惊惶的喊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只听门外传来嘟囔私语,那几个黑影渐渐散去。
莫非他们放弃了?
凝霜正在暗喜,忽听吱呀一声,却是门闩被人推开,一个高大的影子款步而入。凝霜的心不由提到了嗓子眼,不成,她不能就这样认命。凝霜横一横心,将发髻上一支簪鬓的金钗取下,那金钗的末端本就锋利,必要时,也能用作杀人的利器——拼着一死,她也要拉个垫背的。
话虽如此,她毕竟从未杀过人,手上不由得阵阵发抖,好容易才止住。
脚步声到了近前,眼看就要到她藏身的谷堆,凝霜心想,与其束手就缚,不如先发制人,遂闭上双目,那人刚一转侧,她便握住金钗狠狠地向那人颈上刺去。
这一下却扑了个空。
那人比她想象中更有手段,三下五除二便攥住凝霜的手腕,凝霜只觉虎口一麻,金钗哗然倒地。正要叫喊,口鼻却已被人捂住,那人的手掌极宽大,也极有力道,被他这么技巧性的一捏合,凝霜只觉下颌酸胀无比,连咬舌自尽都不能。
莫非今日只能落得任人糟践的下场?凝霜几乎已绝望了,正要发狠与那人拼个你死我活,就感到耳畔一股绵密微热的气息,“别乱动,是我。”
很熟悉的声音,且是贴着她的脸颊说的。
满腔恐惧消失无踪,凝霜倏然睁目,扬首怒视着他。
萧易成眼中含着笑意,像是在说怕了你了,继而便将捂住她口鼻的手掌挪开。
凝霜死命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没好气道:“原来是你鬼鬼祟祟,吓我一跳!”
也不待对方回应,便要大步向外走去——她可不愿在这野地里跟萧易成独处,传出去像什么话。
萧易成却悠闲道:“你不怕再遇上那些人?”
凝霜灰溜溜的逃了回来,她可没法保证,那些人已然丧失兴趣。
萧易成轻轻瞥她一眼,“你不是已经回去了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其实他已从小姑娘的心理活动中听清楚来龙去脉,之所以这样问,纯粹是故意逗她——许是恶趣味罢,他觉得傅凝霜恼火的样子格外好玩。
凝霜自然懒得详细同他解释——且她很怀疑里头有傅凝妙的故意设计,涉及家丑,就更不宜外露。
便只淡淡问道:“世子您呢?这可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轻轻巧巧的将皮球踢了回去。
萧易成却相当坦然,“我放心不下你,因此跟过来看看。”
在他灼灼的注视下,凝霜竟不自觉的红了脸,只觉得这人的性子古怪得很,有时候傲慢得不可理喻,有时候又直白得接不上话——她零零散散也算见了好几个适龄男子了,没有一个像萧易成这样难于应对的。
幸而萧易成有一点好,哪怕对方不答,他也能自顾自地将话题接下去,不至于令气氛太过难堪,“你那表兄长得马马虎虎,为人却着实没担当,怎能放心你们两个女孩子独自回家——这样远的路,尤其其中一个还心怀不轨。”
凝霜心道这人果然洞若观火,什么都落在他算计里,至于他给程迟上眼药的行为么,凝霜却不得不分辩两句,“表哥本就为求学而来,自是以学业为重,难不成叫他耽搁正事?”
萧易成嗤道:“所以你承认自己在他心中没那么重要?”
这人太会提炼关键词了吧?还半点不顾她的脸面。凝霜几乎出言咒骂,险险咽了回去:不成,危险还没解决,她不能撕破脸。
凝霜换了个话题,“世子您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么?”
她想起萧易成见多识广,在京中更是地头蛇一般的存在,按说哪一方的乱象都瞒不过他。
萧易成淡淡道:“不过是一群西北来的流民,居无定所,终日里斗鸡走狗、偷盗抢掠讨生活罢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凝霜却听得心惊肉跳,这般看来,若非她凑巧撞见萧易成,怕是免不了落到灰头土脸的下场——无论劫财还是劫色。
傅凝妙将她撂在此地绝非偶然,而是早就算计好的。凝霜将下唇几乎咬破,她断想不到傅凝妙为了得到程迟,不惜设下这样的毒计,人性之恶,她今日才算真正发现。
萧易成见她眸光闪动,便知已用不着自己详细解释,只觑着她道:“等会儿可要我送你回去?”
就算那帮悍匪打消了念头,可沿途若没个男子,怕是仍不安全。凝霜深知脸面不及性命重要,只得低头细声道:“那就有劳萧公子了。”
萧易成满意颔首,又问:“你打算就这样归家?”
凝霜察觉到他眸中的促狭意味,忙掏出随身带着的菱花小镜,对镜一照,只见自己衣衫散乱,发鬓蓬松,就连脸上的胭脂都花了几块,活像被狗啃过似的,这样子被人瞧见,恐怕没有误会也会造成误会。
她只能求助于萧易成,“世子可有地方供我梳洗一二?”
萧易成诧道:“为何?事情又不是我干的。”
凝霜心想这人性格真是恶劣,就不能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么?不过事急从权,她只能别别扭扭的道:“世子若帮我这回,来日小女子必有厚报。”
眼看萧易成还是那副优哉游哉的没事人态度,凝霜急中生智,“世子您莫忘了,若您以这副模样送我归家,别人照样会误解。”
总之萧易成也别想独善其身。到了这个地步,凝霜不介意将其拖下水,反正只是权宜之计。
gu903();萧易成眼中饶有兴味,但听他温柔的道:“你是这样想的么?咱俩可真志同道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