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凝婉跟程夫人的脾气简直一脉相承,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得罪了她当然不算好事。
凝霜淡漠道:“她要怀恨就怀恨吧,我就是去了,也不见她对我多几分好感。”
如今有了身孕,正是光明正大的借口,就连宫里也不好置喙。何况,凝霜更不想怀着孩子去受磋磨,那样太不安全,之前容让几分,不过是看步贵妃跟二皇子的面子,如今却不必了。
重华宫。
傅凝婉见那内侍无功而返,奋力将一把折扇摔到他脸上,“你是怎么办事的,连个人都请不来?”
侍人额角破皮,亦只能战战兢兢回话,“奴婢无能,可少夫人称病,奴婢总不能强行带她出去……”
想到这个傅凝婉就来气,她总共才折腾了傅凝霜两回,结果第二次那蹄子就验出了喜脉,原以为傅家就自己一人出彩,如今傅凝霜也有了,等于好好的风头被人分走一半,如何能忍?
且她这一胎怀男怀女还是未知之数,若生出来是个丫头,不过落人笑柄而已,遑论扶正——宫中并不缺孩子,东宫就有好几个,只有二皇子膝下寥寥;傅凝霜却不同,无论生出男孩还是女孩,至少解了萧易成子嗣艰难的困局,而萧家长房绝后的流言也将不攻自破——能生女,当然也能再生男。
怎么看都是傅凝霜占了便宜。
傅凝婉咬紧银牙,只觉胸中蓬勃的怒火正旺盛烧起来,前儿吃了萧易成那一番吓,她险险动了胎气,亏得吴太医赶紧烧艾才稳住,回头她哭哭啼啼寻二皇子做主,二皇子却直言是她自找的——她若不磋磨傅凝霜,萧易成也不会对她发火。
凭什么,凭什么人人都护着那狐媚子?
傅凝婉算是瞧出来了,步贵妃这一系看着风光,其实无用得很,连跟东宫当面锣对面鼓地闹一场都不敢,遑论替一个妾室出头?
不,说不定她们只是不想替她出头。傅凝婉如今算有了些了悟,她既拢不住婆婆的心,更拢不住丈夫的心,只瞧她怀孕之后,二皇子有多久没来她房里,便可见一二。可傅凝霜呢,萧易成却对她那样珍惜,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人与人的命运,为何会如此不同?
她哀哀的伏在椅背上,哭得肝肠寸断。
侍人跪坐一旁,踌躇要不要上去安慰——这本该是二殿下的活,他们这些太监哪懂得哄女孩子,未免太强人所难。
好在傅凝婉哭了一会儿便自己停下,大抵知道流泪也无用,她拭了拭眼角,声音微哑,“替我更衣,我要见贵妃娘娘。”
侍人不解,“主子想做什么?”
傅凝婉眼圈发红,声音却格外冷冽,“我那好妹妹有了身孕,我自然得帮她一把,免得有人说她不够贤惠。”
她刚诊出有孕的时候,步贵妃不管不顾就往重华宫添了七八个人,二皇子也来者不拒地受用了,傅凝婉唯有将妒恨埋藏在心,面上却装着随和大度,表示她无法侍寝,愿意分惠于人——是个当家主母的好材料;如今傅凝霜也怀了孩子,承恩公府却一丝动静也无,绝口不提纳妾纳通房的话,这家人的心未免也太大了些。
可见傅凝霜在萧家的地位,连公婆都被她哄得团团转,竟丝毫不敢违拗。
傅凝婉唇角冷笑,她也知道,若自己像上回那样送女让其挑选,萧家是绝不会要的,保准会原封不动的退回来,但,若是步贵妃亲自赏下的呢?长者赐,不敢辞,她倒要看看傅凝霜这回还能如何推掉。
倒也不指望几个侍婢能分走傅凝霜多少宠爱,但,只要能膈应她些许,傅凝婉就心满意足了,至少这世上受苦的不止她一人。
她徐徐起身,一面佩戴簪珥,一面想着等会儿见了步贵妃该说什么话——她须得表明自己的立场,表明自己确是敌对太子,敌对萧家,这样,她才能因这份用处而在宫中拥有立足之地。
第47章熏陶
正月初二初三,照例是出嫁女回娘家的日子。凝霜原打算初二就走,无奈府里这两天来的客人格外多,似乎都对她的肚子分外新鲜,凝霜作为长房长媳,也不好不见,少不得耐着性子敷衍过去。
萧易成站在她身旁,神采飞扬,秀逸天成,哪还有去年的病弱光景,众人看在眼里,愈发信了这傅家二小姐真是有福之人,瞧瞧,她一嫁过来,萧世子心不慌了,气不喘了,如今连娃娃都快抱上了,当真是喜事连连。
凝霜虽也高兴这些夫人们对她的夸赞,可被人当成马戏团的猴子一样围观,难免令她有些尴尬,好容易挨到初三各回各家,凝霜就急急的命人收拾行李,准备回娘家小憩一二。
要送去的节礼早就由萧易成备好了,足足装了一大车,凝霜看着便皱起眉头,这样累赘,会拖慢速度吧?
萧易成毫不客气在她鼻梁上刮了下,“难得拜见岳父岳母,怎能不格外郑重,再说,你难道就差这一时半刻的?”
凝霜噘着嘴,她确实归心似箭,何况阮氏已派人催了好几回了,从大年初一就巴巴的预备起来,房间也收拾好,就盼着她回去小住呢。
到底也只嫁了半年,她的心还在傅家那边,萧易成叹道:“好,我先让人送你过去,随后就将节礼赶上,这样可行?”
凝霜在他脸颊响亮的啵了口,美滋滋的坐上马车扬长而去,倒是一次也没有回头。
萧易成无奈摇首,对小娇妻的心性已不抱指望了。
不过凝霜也并非全然不顾礼数,回去后先跟阮氏见了面,母女俩小叙了闲话,凝霜便巴巴地到门口候着,直待萧易成前来,两人才手挽着手,一同去松竹堂向老太太问好。
傅老太太比起去年倒显得年轻许多,据说抹了某种生发的发胶,看起来乌黑茂密,还搽了桂花油,脸上喜气洋洋,亦显得十分精神——两个孙女儿先后有了身孕,叫她如何不得意?想来总是傅家的风水好,养出的女儿才这般出色。傅老太太深深庆幸,当初埋老太爷时选了个精通堪舆的师傅,挑了块出色的坟地,否则断不会有这般好运。
相比于其他人笑开了花,程夫人却有些不冷不热的意味,“二丫头真是好福气,惟愿将来生出的是个小公子,别又是个丫头才好。”
她对于傅凝霜着实摆不出好脸色,何况前儿重华宫婉儿来信,说她那回动胎气正是因着傅凝霜的缘故,更叫程夫人打心底里厌恶这个侄女,若非逢着年节,不便在老太太跟前起龃龉,程夫人老早就拂袖离去了。
从前凝霜或者还肯装一装,可既然都差不多撕破脸了,她索性皮笑肉不笑道:“大伯母为何这样说呢?我倒盼着腹中孩儿能有一个相依相伴的好表姐。”
明着是夸,背地里却咒傅凝婉会生女儿。程夫人当即变了脸色,“你什么意思?”
凝霜毫不畏怯,“您希望我是什么意思,我就是什么意思。”
“你……”程夫人不意侄女儿这般牙尖嘴利,一时竟找不出有力的言辞来反驳。
眼见大房媳妇气得干瞪眼,傅老太太却感到十分爽快,该,真是活该!自己喜欢给人浇冷水,就别怪人以牙还牙。何况这程氏嘴上不把门,却又偏偏说不过对方,简直自取其辱。
奈何身为傅家地位最高的长辈,老太太有义务维持表面一团和睦,遂劝道:“行了,这大好的日子,都少说两句,何必伤了彼此和气呢?”
在她看来,两头都生男才是最好的,这般遂了步贵妃与二皇子的意,又能与萧家联系紧密,可谓相得益彰——横竖傅家远到不了权势滔天的地步,用不着在朝中站队,那么,自然抓住眼前的荣华富贵最为重要。
“我还有几家拜帖要送,就不打扰你们叙旧了。”程夫人冷哼一声,兀自转身。
众人并未留她,反倒都松了口气,程夫人在这里,确实说话都不痛快,她走了倒省事。
傅老太太便招手示意凝霜上前,打量着她粉光脂艳的面容,问了她在萧家的境况,继而话锋一转,“我听说婉儿前些时召你进宫,倒害她动了胎气,可有此事?”
不用想,定是程夫人回来告的状,凝霜也懒得瞒这位祖母——能活到七老八十的,谁不是七窍玲珑心——便只道:“老太太信么?”
只这一句,傅老太太顿时了然,她拍了片凝霜手背,轻叹道:“你大姐姐脾气如此,乖僻孤介,旁人怎么劝都不肯听的,你无须与她计较。”
凝霜也着实搞不懂傅凝婉在想什么,她俩又没嫁同一个男人,傅凝婉不把心思放在自家男人身上,成天盯着她做什么?若说是因为爱慕萧易成的缘故,可她当初对萧易成也不见多少真心,嫁给二皇子更没有半点犹豫,可见感情对她就是个笑话。
比较起来,傅凝婉更像在赌一口气,先前见凝霜嫁给皇后之侄,她便拼着要嫁给贵妃之子,后来她先于凝霜怀上孩子,满以为这下能高人一等,谁知紧接着凝霜就有了,这就傅凝婉愈发不平衡,甚至着急上火动了胎气——这般心胸狭窄,还想着母仪天下,当真不怕人笑掉大牙。
老太太虽对傅凝婉恨铁不成钢,可到底同出一门,唯有姊妹间彼此扶持,互帮互助,才能使傅家走得更远;若内里自杀自灭起来,那傅家的风光也不过昙花一现而已。
她不好屈尊去劝傅凝婉,亦劝不动程氏,只好来同凝霜剖白,“她再怎么无理取闹,你也别同她置气,长幼有序,你这厢谦卑得体,才能显出你的名声来。”
做一家的冢妇,没有好名声是万万不行的。
至于傅凝婉硬要败坏她自身的名誉,老太太也无可奈何,照她看来,傅凝婉也就是个作妾的材料,既然与正室无缘,就只好听之任之了。
对于老太太的忠告,凝霜还是很受教的,“谢祖母指点,孙女必当遵从。”
她也犯不着去招惹傅凝婉,惹不起还躲不过么,只要过了这大半年,两人皆生下孩子,想必傅凝婉就没闲工夫来寻她的晦气了。
老太太望着这女孩子聪明干净的一张面孔,叹道:“祖母惟愿你们两个女孩子都能平平安安的,这辈子就再没牵挂了。”
从松竹堂出来,凝霜便去阮氏房里炫耀老太太送她的翡翠玉镯——自然是为宽她的心,要她莫将傅凝婉寻衅之事放在心上。
凝霜本就没指望同大房化干戈为玉帛,得了镯子倒是意外之喜,占便宜了,这么一想,之前那些罪倒没白受。
是以她看起来兴高采烈。
还是小孩子脾气,得了好东西倒不知藏起来,巴巴的来献宝。阮氏看着女儿面上的笑容,想到从前她不过是个牙牙学语的孩童,如今都要有自己的孩子了,难免一阵唏嘘。
她将女儿拉到一边,问起萧家人待她近况——这话方才老太太虽也问过,可当着人回答的,跟背地里自然有所不同。
阮氏只怕她受何委屈。
凝霜看起来半点不像受委屈,她扬了扬那件湖蓝色的杭绸衫裙,得意道:“您瞧,这可是老太太赏的,家中一共止得两匹,赶在年前做了衣裳,可不是好看极了?”
其实是她拿萧夫人的东西借花献佛,不过张老太太自个儿留下一匹大红的,却将另一匹还了回来——自然是因为对凝霜的重视,否则以张老太太的资历,压根用不着做这些表面功夫。
凝霜原本有些意外,想着老太太莫非要让她成为众矢之的,但是转念一想,张老太太此举也算变相警告了张二夫人,至少对方不敢再当面行为难之事——可见老太太的立场纵不说偏向凝霜,至少也是不偏不倚的。
听说女儿连那位极难说话的老夫人都攻克了,阮氏这才松一口气,她虽不指望那老张氏能庇护女儿,可只要不帮着二房助纣为虐,就已经是天大的幸事了。
现在要紧的是平安生下孩子。阮氏颦眉道:“我这厢原也替你寻了几个积年的稳婆与大夫,可听说你婆婆连太医院都打点好了,我也不便多事……”
凝霜忙道:“这算什么多事,我求之不得呢,娘,您只管先预备着,不管派不派得上用场,总归多重保险。”
宫里的太医一个个架子摆的极大,且论起妇人生产之事,未必及得上民间那些经验丰富的老手——宫里到底不是时常有孩子出世。凝霜头一遭有孕,也怕到时出现乱子,多带上几个稳婆郎中,总归有备无患。
见女儿这样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阮氏亦熨帖许多,拉着她密密的叮嘱些孕期保养事项,以及几个月后方能行房,行房时又有哪些忌讳,听得凝霜耳根子渐渐通红起来,嗔道:“娘!您怎么说这些?”
她就不信萧易成连几个月都憋不住,那未免太不中用了。
阮氏却笑道:“这有什么,你别只说他,咱们女子偶尔也有耐不住的时候呢,到时候你便知道了。”
不得不说,阮氏给她开通了新世界的大门,放在以前凝霜是绝对想不到这些的——拥有一个学识太渊博的娘也不是好事呀。
不过她倒是能理解傅三老爷跟阮氏的感情为何这般好了,几十年都不变,果然性和爱是分不开的。
受了这番熏陶,凝霜再见萧易成时,面上便带了些忸怩之意,两手也在袖里握来握去,不知该如何摆放为好。
萧易成诧道:“你抽筋了?”
凝霜:“……”
第48章为奴
萧易成面上尽管装着不懂,心里却着实可乐,难得见到凝霜这样忸怩作态的时候,自然得多看会儿新鲜才好——小妮子明明还是新嫁娘,每每见了他却迫不及待摆出一副当家奶奶的体统来,萧易成都替她累得慌。
如今见她还有空考虑孕中房事,萧易成就觉得这人实在有意思极了。她若想自荐枕席,他当然也不会推拒,鱼水之乐,本就是夫妻间可贵的情趣。
凝霜却瞧不出他在装佯,只觉得此人好不解风情,轻哼一声,扭头就走——这里是她家,当然爱往哪儿就去哪儿。
萧易成眼疾手快将她拉住,笑眯眯的凑近她耳边道:“这种话,还是等回去后再议,在这里不方便。”
凝霜含羞带怒瞪他一眼——明明什么都懂,偏会故作正经,真是死相。
不过,她也不讨厌这点就是了。太正经的男人,有时候倒会叫女人觉得无趣的。
两人取得默契,之后便将此事按下绝口不提,只在吃饭的时候旁若无人眉来眼去,看得老太太心如止水,阮氏笑盈两腮,程夫人则愤愤然,扒了两口饭就自顾自回房了——女儿嫁进宫中,连过年都不能轻易回来,着实冷清得慌,更见不得他人热闹。
凝霜本打算多留两日的,不料午后徐慧琴送信过来,说有事与她相商。凝霜与她虽有个妯娌兼义姊妹的名分,可到底算不上相熟,也不便驳了弟妹的面子。
凝霜朝萧易成笑道:“定是应酬不来那些宾客,想着我回去替她分忧呢!”
萧夫人近来隐有退休之念,有意将凝霜培养成下一代掌家人,张二夫人惯会与大嫂打擂台,也就将徐慧琴推出来相抗衡,她虽不待见徐慧琴,可手头也没别的好用的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