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紧随其上,趁影人不得已用手抵挡着火球,当即飞到它上空。赤鸢散发的光芒几乎将我渡成一个金人,毫不犹豫地一剑挥下,周围的灵力引爆,无形的气浪如涟漪般一圈圈扩散开来,连我和夜阑之都被余波涉及到后退几步,可我余光扫到不远处的须弥却像是落地生根了似的,一动不动,依旧悠悠然地转着他的佛珠,既无参战的意思,也无疑惑的神情。
怪人……怎么跟石头一样。
我一边暗自思忖待事情结束后一定要好好探探他的底细,一边又收回目光看向葵姝堕落后变成的影人。
受了如此一击,它竟还未倒下,只是立在原地,真真像一块煤炭雕成的人像。
我已挑了在它最衰弱时动手,就算是再强大的怪物,也决不可能毫发无损。
正打算来个最后一击,人都已经闪到了它面前,赤鸢都已经举了起来,奈何虚空中传来短短两字:“等等”。只好生生顿住了剑,抬头望向空中那姗姗来迟之龙,撇撇嘴,不悦道:“你若是再来晚一些,这孙女就别想要了。”
第35章廿九
拾陆:
葵禹来得匆忙,落在我面前时,还不小心打了个趔趄。
我忍住笑,看他面上挂着担忧而又心疼的神情绕着影人转了一圈,最终连自己孙女的鼻子眼睛都没看到,于是转头看向我来,语无伦次道:“这……她……”
“放心,还没死呢。”我冲他笑笑,“不过你刚刚要还没来,可能就真会死了。”
“唉……是这个不肖孙给你添麻烦了。”葵禹双手作揖,朝我深深鞠了一躬。身为龙王的威严此刻被抛到了脑后,我想,现在他只是一个疼爱孙女的爷爷罢了。
“我在葵海收到传音鸽后,立马就赶了过来。没想到啊……”他转身摸了摸影人头,眸中有些无奈:“她竟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我希望你如实告诉我,葵姝到底修了什么邪魔外道?堕化可不能一下子增加这么多的修为灵力!”我收了嬉闹的神情,面露严肃地瞧着葵禹。
就算是嗑仙丹也不可能暴增修为啊,还真把仙丹当糖豆啃了啊,太上老君闲得慌一天天练那么多丹药吃来玩的啊……
果然我是个老不正经,此刻还能在心里腹诽着。
葵禹直起身子,暗自叹了口气,却是问我道:“你可知何为伪神?”
“伪神?”原谅我只知四神。
“传闻上古本是五神,然,影神叛变神界,自此堕落,从那以后,他便多了个别称,伪神。”
同我解释的是夜阑之,他走上前来,面容是格外得认真,望着葵禹,沉声问道:“这和伪神有什么联系吗?”
葵禹点头:“我这孙女自打人间历劫归来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地喜欢上了神界的月神。那可是神啊,就算是爱上了,也是遥不可及的。怎奈,葵姝性子烈,不到手的便永不方休。她找了许多的记载,最终让她知道了伪神的宝物。”
“宝物啊……”我不由自主地勾了勾唇角,目露精光。突然感到脑袋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于是立马瞪着一双眼睛四处看去,抬起头,看到了面无表情的夜阑之,随即嘿嘿一笑:“那可是宝物啊夜阑之……”
“看看葵姝的样子,你还想要吗?”
他的尾巴指了指变成影人的葵姝,我当即瘪瘪嘴,认真听起葵禹讲话。
开玩笑,变成一堆黑乎乎煤炭一样的物体,还不如让我家徒四壁呢。
“咳咳,我可以接着说了吧。”葵禹飞快地瞥了我一眼。
“说!”
我绷着脸,大抵就跟那得不到糖葫芦的小孩子无异。
“万年前伪神不自量力攻上神界,却被堕天打散了灵魂,神识破灭。灵魂最终化作了天地间的邪恶力量,欲魇的本原便是其灵魂的一角,而还有一角,成了凡间的一支氏族。伪神的宝物其实就是其灵魂一缕,早年危害人间,后来不知被哪个高人收服,封印在了一座山的山巅。听说还有谣传,说那座山巅上有宝物,能实现人的愿望,为此,还死了不少人。”
噢,又是一个耳熟的故事。山巅的宝物,实现人的愿望,莫不是白睇山巅,和渝青传出的那个谣言?
难怪雪稚前往山巅没寻到宝物,原来竟是给葵姝率先取走了。
至于收服灵魂的高人嘛……
我下意识地转头望向身后须弥,后者不知何时打起了坐,闭着眼睛,指间佛珠转得飞快。
感觉就是他啊……
“怎么,人家脸上有花啊,想以身相许了?”冷不防声音自头顶响起,我只觉得是不是厨房的醋坛子打翻了,怎么酸得齁人。
“天天看你这多毛怪物,不能偶尔看看光头和尚吗?”
我白夜阑之一眼,不再理他,回过头去看着葵禹,“所以,是葵姝听闻了谣言,找到了那个所谓的宝物?”
“是啊。”葵禹微微一愣,随即点头,他转过脸去,望着黑乎乎的孙女,碧蓝的眸中亮晶晶的,不知是蕴了泪,还是被这漫天的光辉所染,而嗓音听上去便似真的苍老了许多:“也怪我没有及时阻止她,若我能态度强硬些,或许她就不会成今日这般模样了……”
唉,我就不乐得听这种话——世间哪有那么多的若是。若是真的有若是,当年我……就不会因不信言绪,而一时失手杀了他……
我并非那种一直会沉浸在往事里之人,不过黯然片刻,很快就回了心思,打量起葵姝来。
她现在这副样子,就跟被冰冻住了似的,一动不动,也没发生任何的变化,仅停留在异变初期,一条细细长长的尾巴耷拉在身后。
“那么现在,只要将伪神的灵魂从葵姝体内取出,她就会变回原样了吧。”我试探性地踢了那尾巴一脚。
很好,没有反应。
“应该……是的。”这种事,连葵禹自己都不确定。
“那就开始吧。”我摆摆手,示意夜阑之和葵禹后退,接着端立于影人面前,将赤鸢横在我与她之间,双手结印,合上眼,从指尖绽出一束光来,透过赤鸢,直直打入影人额前。
我将自己放入她的灵魂,如此无非是想找到那个所谓的伪神,如果可以的话,顺带好好修理它一番。
毕竟只剩一缕残魂为祸四方,要收拾它,应该不难。
这里是葵姝的灵魂之界,一眼望去,面前的小道上满是大大小小的武器,有剑,有刀,甚至还有狼牙棒。而这些像是从地里长出来似的,扭曲着,个个形状怪异。
道路的两边是高高的断崖,看起来不可攀爬。天空倒是和外界的无异,只是有了法术禁止,无法飞起。湛蓝色的却仅仅只是划过一线,也只能看到一线——不知为何,我一进来,就被夹在了这鱼肠道上。
每个人的灵魂都不一样,由此构筑的世界自然也不同。葵姝的灵魂世界里竟然都是武器,这点让我颇感讶异。
我以为,会在这里面看到传说中的月神呢……
小道十分狭窄,又生了各型各类的武器,几乎让人无一落脚之处,可偏偏这又是唯一一条通往前方的道路,是以,我行一步,拔一刀枪剑戟。
“好好的红缨枪,长得跟龙须样干嘛?”满脸嫌弃地扔掉一柄“生长”曲折的红缨枪,我走得不耐烦了,干脆施法将前方的道路全部铲平。
虽然这会伤到葵姝的灵魂,但若不伤她,估计我的灵魂就得走死在这前途路漫漫的小道上了。
又走了一会儿,终于出了小道,视野一下子开阔了许多,抬头望去,长空辽阔,不见飞禽。
此刻置身于满是枯草黄沙的荒原中,但听风声片片,刮过耳畔,似人轻声的呢喃,却句句蛊惑人心般。
我拧起了眉目,召出赤鸢紧紧握着,四下环顾,放声道:“何必再躲躲藏藏?!”
起初只有风声回应,到了后来,虚空中自传出一声雌雄莫辨之音,如摄心魄:“堕天,我们好久不见……”
应是为了衬托出什么,远处的天空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变为黑夜,毫无预兆,周遭一下子暗了下来,伸手不见五指般,连风都没了生息,仿佛空气都被凝固,仅它诡谲怪诞的话语,如同近在耳畔……
“影神么?”
事到如今,我已经不想去理会为何须弥和这影神都出口唤我堕天这事了。
因为此刻,面临这无边的黑暗,我竟感到了从所未有的慌乱。只得努力将气息调至平稳,才敢勉强开口同它对话。
“哈哈哈,不想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竟还能记得我。”
它似乎在我身侧环绕着,有时感觉到了什么冰凉的物体划过肌肤,可我却迟迟没有行动。
“你也曾是神,理当铭记。”
既然都把我当做堕天,那我厚颜无耻地做这一回神吧。
“是啊……曾是神。”它的声音飘远了一些,再近时,已带满满的怨恨:“可你杀了我,出手决厉,甚至毫不顾念同伴之情!”
“所以,你现在想动手吗?”我忽然想到了什么,不由冷静了下来,掌心暗中蓄力着。
毕竟它现在再怎么说,也不过是区区残魂罢了,怕它做甚!
我想,伪神定是恨堕天的,说不定下一刻便会动起手来。怎料,它嬉笑了一声,声音又远了去:“我不会同你动手的,因为此刻的你,还不能被称作‘堕天。’”
我心下一惊,又听它絮絮叨叨道:“我在那个地方待了许久,一直都在修养生息,好在近日得了一副新的身体,既然如此,那么这副身体也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就还给她吧。”
伪神似乎是飘得远了,连同这黑暗一起,一并带走了去,独留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语:“我们还会见面的……到时,再算上旧仇吧……”
所有让人感到压抑的气息通通在一瞬离去,我能确定,伪神已经走了。
光影的瞬时交变下,天空又变回了原来的色彩。直到风又渐起,吹得我有了寒意,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我想自己终究不是堕天。
若换作她,定是不会被一介影神而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果然,只是须弥和它认错人了而已。
掌中的赤鸢隐隐发了烫,我叹息一声,说不出此刻心里是个什么滋味来。明明伪神已经从葵姝的灵魂内离去了,可我怎么觉得,一切结束的同时,却又好像才刚刚开始?
回到人间,我一睁开眼,就见面前的影人开始出现一寸一寸的裂痕,从头到脚,密布全身。而那条尾巴,则化作了一团烟雾,终是被风吹散了去。
我后退一步,眼看着那些裂痕开始脱落,一块接一块地,露出里面女子光滑白皙的肌肤。
直至最后一块黑片掉落,葵姝才睁了眼,碧蓝的双眸呆滞地望向我,澄净得不掺半分杂质。
闹了半天……终于变回来了啊。
“哎呦,姝儿啊。”还没等我说些什么,葵禹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迎了上去,大抵他想着,反正这不是龙宫,形象要来也无用。
葵姝愣愣地偏过头,看了眼葵禹,轻轻唤了声:“龙爷?”
看她这样子,应该是还没从灵魂的洗净中缓过来。
“葵姝,关于月神……”
“月神?是谁啊?”
我本想劝诫她别再想着那个心若玉石的月神,不料她看上去似乎已经……记得了?
拧着眉想了半天,才终于恍然大悟。
莫不是在葵姝灵魂里那些被我拔掉的长得歪歪扭扭的兵器,不偏不倚,正是她关于月神的记忆?
嗯……这到底算是歪打正着呢,还是命中注定。
不过,不记得了也好,这也算是落了一件好事了吧。
我舒了一口气,转眼看向一脸担心自己孙女有没有缺胳膊少腿的葵禹,肃然道:“葵禹,葵姝虽是东海公主,但历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她自甘堕落在先,紧跟着作乱四方,其身份虽特殊,也不得妄自偏袒。”
葵禹无话可说,只得点头应和。
“那么,就将她关入冥界寒谷三千年,以作惩罚。你看如何?”
寒谷乃是冥界的特殊牢狱,常年飘雪,积雪深数尺,能埋人腰。穷冬烈风,无人可交谈,更无走兽飞禽。
若能在寒谷静心反思千年,待重见天日,必将有所升华。
葵禹没有意见,毕竟葵姝欲起害了不少人,不杀,但也不能不惩。只是葵姝似乎没听明白,偏着头出声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我瞧她一眼,最终冲葵禹摆摆手转过身去,不冷不热地应道:“还是之后让你的爷爷同你解释吧。”
剩下的,可就与我无关了。
然而我未能得见,在葵姝转身错落的刹那间,她眼眶中重重滚落的一滴泪。
只是在他们走后,我在那块地上发现了一颗浑圆白亮的珍珠。
听闻龙族之人落泪成珠。
所以究竟葵姝真忘了,还是假装不记得月神?到底如何,至少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他们以前的纠葛止步于前世的死亡,之后便没有了,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后来我将那颗珍珠亦当作收藏妥善安放起来,有时也会将这个龙族少女爱而不得,因爱生魔的故事讲与他人听。
毕竟世间两情相悦者少,一厢情愿者多,而爱而不得者更甚之。
“喂,夜阑之。”
“嗯?”
“你消失了这么多年,月宫怎么办?”
“无妨,自有灵鹊玉兔相照看。”
“……懒狐狸。”
第36章廿十
地末:
月牙一醒,就大哭着扑倒我的怀里,鼻涕眼泪乱飞起来。我黑着脸将她拎远了一些,低头瞥了眼染上秽物的衣裳,顿感头疼,抬眸紧盯着她,故作凶恶问道:“下次还敢动歪念头吗?”
她一脸的委屈,但确实是自知有错,便瓮声瓮气地应允我:“姑娘,月牙知错了,月牙再也不会了……”
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看得我都不忍心继续训其下去了。
其实,较真来说,此事错不在月牙。嫉妒之心人人有之,但凡生灵,必有欲望。我尚且不能做到心如明镜,更何况是不谙世事的月牙呢。
思至此处,遂是缓和了脸色,抬起手摸摸她的脑袋,便有余光瞧见门处进来一人——是阿九。
阿九所幸无事,月牙不过是将她打昏,还未来得及下狠手,就被扰了。
“姑娘。”
她着了一袭单衣徐徐走来,本就单薄的身子更显消瘦。面色苍白如纸,一路走来,一路咳嗽连声,如此模样,倒是应了那四个字——我见犹怜。
见阿九行得颤巍巍,我朝月牙挤了挤眼睛。后者了然,赶忙迎上去抬手扶过阿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