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的气现在已经都消得差不多了,只默默地在心里下决心——她一定要努力,要让顾慧娟后悔,让她后悔这么刻薄地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
☆、【011】
因为生理期实在麻烦,孟梨接下来几天都没出去。
在家实在闷得无趣,她就把糖圆儿拉过来,教她写简单的数字和字母。
逢太阳好的时候,孟梨也会在院子里晒太阳。
把家里的黄色藤椅拖出来,仰坐着一晒就是小半天。
有时候东屋的邵军和西屋的骆永梅也会在院里晒太阳,一起看着书,不时凑头到一起说说笑笑。说到高兴处,骆永梅笑得肩膀都在抖,还会抬手推邵军两下。
但每次看到孟梨拖椅子出来,他们就会收起书走人,从不和孟梨坐一起。
孟梨也无所谓,独享这四合院里的暖阳。
今日吃完晌午饭,孟梨拖了椅子出来,继续晒着太阳午休。
吃饱了饭躺在冬日的暖阳下睡觉,最是舒服。
骆永梅和邵军见到她出来,就立马一起起身走了。
进了屋里头,骆永梅从窗帘缝里往外瞧一眼,见孟梨躺着格外自在,对邵军说了句:“他最近怎么了,怎么不出去打架出风头了?连军装都不看穿了。”
邵军对孟梨没兴趣,只道:“管他呢,不是一路人。”
说起来确实不是一路人,邵军和骆永梅都是心里有底的,再过个半年就要去当兵。他们出身好家庭又不错,不会有什么意外。
而孟梨,那是要去下乡插队的。
骆永梅对孟梨也没多大兴趣,但她爱多说两句,“就是觉得挺搞笑的,看他现在混得是挺威风的,出去打听打听,没人不知道他孟三爷的名号,半年后却要灰溜溜下乡去。”
邵军接话道:“有那样一个亲爸,也就这命了。”
骆永梅放下手指拨起的窗帘,“程叔要是不帮他,他这辈子就呆乡下了。”
邵军没兴趣说孟梨了,“程叔怎么会帮他?咱也别替他愁了。”
骆永梅笑一下,“谁替他愁这个?说说而已。”
孟梨在院子里闭着眼晒太阳,听不见屋里人说她什么。
她在暖阳下睡了一阵,然后被人拽大腿摇醒了。
摇她大腿的人是糖圆儿,正用大眼睛看着她,见她醒了,对她说:“孟离,你要是没什么事,陪奶奶去街上吧?奶奶要去买东西,让你一起去。”
孟梨醒了醒盹儿,把糖圆儿的话理解了一下,这才应声,“哦,好啊。”
糖圆儿站好了往后退一步,“你去洗把脸。”
孟梨抬手按了按脑门,起身进屋倒热水洗了把脸。
洗完整个清醒了,跟着程奶奶出院子去。
老少三个人出了芝麻胡同,往街上去。
这个年头的北京城,除了几条没什么规模的商业街,多数大街上,只有少数几间副食店和百货铺子。现在快过年了,货架上的商品是最丰富的时候。
如果是平时,架子上大多都是凭票供应的一些日用品。
这会儿不管买什么都要票证,买粮要粮票,买油要邮票,吃口猪肉都要猪肉票。
孟梨跟程奶奶走在街上,除了能看到行人和骑自行车的人,偶尔也能看到四轮驱动的军用吉普车,或者老式苏联轿车、波兰轿车。
这些车,孟梨都只在电视里看到过。
跟着程奶奶看了几家商店食品店,孟梨不由得在心里默默感叹——这个时代的物资真是贫乏到让她震惊了。
即便是年节,货架的东西也让她觉得很单调。
出了一家食品店的门,孟梨刚想叹气,程奶奶突然往她手里塞了个东西。
她低头一看是糖果,这口气便没叹出来。
糖圆儿也得了一颗糖果,在孟梨旁边高兴地说:“我的是红色的,你的是绿色的。”
心里微暖,孟梨笑笑,把糖果揣进衣兜里。
糖果刚一揣好,她视线里走过去一个穿军装的中年男人。
瞥眼一瞬间,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三天前卓西跟她说过,季琛今天在朝阳公园等她,要跟她单练。
她!给!忘!了!
孟梨猛地停住步子,心想完蛋了。
糖圆儿看她不走,自己也了停下来,回头看她,“你又怎么了?”
孟梨抿着气看一眼糖圆儿,忽然又想开了。
她本来就没打算去,既然时间已经过了,她就当这事过去了。
如果有人问起今天的事,她就说有事绊住了脚。
反正也是事实,她陪奶奶逛街办年货呢。
如此想定,孟梨心里踏实了下来,继续往前走。
糖圆儿剥了糖果放嘴里,跑着跟上去。
***
卓西几个没什么事,即便孟梨不领头,他们仍然结伴各地拔份儿。
从东单到西单,从什刹海到王府井,从正阳门到西直门。
晌午之后,几个人找了公园晒太阳休息。
卓西一副有心事的样子,最后还是起了身,与周南三个说:“不行,咱们还是去朝阳公园看看去。”
卫东半起身子,“只怕已经散了,约的不是上午九点么?”
卓西就是觉得不踏实,仍道:“还是看看去。”
看他执意要过去,周南三个也就跟着了。
骑上自行车飞奔到朝阳公园,也没费多长时间。
四个人到公园里找了一气,没找到孟梨,却在湖边长椅上看到了季琛。
那孙子一身行头格外惹眼——将校呢大衣加黑皮靴。
约个单练穿这么扎眼。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来拍婆子约会的呢!
因为没看到孟梨在哪里,卓西几个也就没有轻举妄动。他们藏在暗处观察了季琛一气,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季琛一个人在这里等了半天,孟梨没来!
又约莫半个小时后,季琛像是没耐心再等了,起身在长椅前又站片刻,便转身走了。
等季琛身影消失,卓西几个过去长椅边,仔细“侦查”了一圈,没看出有打斗的痕迹,进一步证实了他们观察结论的准确性。
卫东弯了腿腕子坐到长椅上,仰头看向卓西三个,迎着阳光微眯着眼,一脸的不敢相信,“三爷没赴约?这不可能吧?”
金北在他旁边坐下来,眉心微蹙,“三爷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这么丢份的事儿,他以前是怎么都干不出来的。这要是传出去,咱们的脸面可就全丢光了。”
卓西站着沉思片刻,向卫东、金北勾一下手指。
等卫东三个人微微凑过头来,他开口说:“你们仔细想想,咱们在一起相处这么多年,三爷从没跟我们一起洗过澡撒过尿,夏天也从没光过膀子。他和他妈关系那么差,那天早上天刚亮,就急匆匆要回家,说是和他妈约了有事,然后褥子上留了奇怪的印迹,这一切说明了什么?”
卫东和金北一起想了想,同时看向卓西,一脸迷懵——
“他和他妈关系变好了?”
“他妈不让他跟我们一起洗澡撒尿?”
“还不让他光膀子?”
卓西:“……”
真他妈的有逻辑!
站在卓西旁边的周南捏下巴略思考了一阵,伸手把卓西扯到一边。
他压着声音,“褥子上的印迹,你认为是什么?”
那天他俩默契笑了一下,周南现在觉得,只怕是假默契。
卓西也没瞒他,直接道:“血。”
周南猛一拍手,“我他妈以为是子孙后代呢!”
卓西自然秒懂这话,没忍住笑了下。
说实在的,这猜测也确实合理,可不合理的地方在于,孟梨如果脱裤子把子孙后代都留在了褥子上,那早上还急匆匆回家做什么?
卓西怀疑的方向,是另一个。
周南比卫东金北灵光,他是听懂卓西的话了,这会儿又问卓西:“咱们要不验证一下?”
卓西想一下,点点头,“成,但最好别让三爷知道。”
周南撇一下头,“那边两个呢?”
卓西转头看一眼卫东和金北,只见两人憨懵成了同一个表情。
他收回视线来,“先别说。”
周南赞成,“我看成。”
卫东和金北两人肩靠肩塌在长椅上,憨懵地看着卓西和周南,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你俩说什么悄悄话呢?”
卓西和周南相视一笑,“说三爷到底是怎么和他妈关系变好的。”
“……”
☆、【012】
孟梨没把自己爽约的事放心上,也没觉得自己会很快再见到季琛。
北京城这么大,哪能就天天碰上?
结果短短二十分钟后,孟梨就在一家食品店里看到了这个她觉得完全不可能碰上的人。
这人站在柜台边,身形被身上的呢大衣修得异常挺拔。
看到季琛的时候,孟梨还没有进那家食品店,但已经跟着程奶奶走到门口了。就那么一眼,她几乎是立马就停住了步子,然后在季琛也看到了她的时候,她转身就跑。
跑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对程奶奶说:“奶奶我有点事,您先逛。”
说完不等程奶奶给反应,转身撒开腿又跑了。
程奶奶和糖圆儿都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一个穿呢子大衣的少年从她们之间穿过去,直奔孟梨追过去。两人一前一后,都是年轻身子轻,跑得那跟一阵风一样。
孟梨一边狂跑一边想,自己这是撞什么邪运了,放了季琛鸽子,结果出来逛个街都能和他碰上。
这真他姥姥的是死对头啊,走哪碰哪,身上跟绑了磁石似的。
季琛追着孟梨没有多余的想法,就想按到她弄死她。
他在公园等了她半天,连午饭都没吃,她居然在这里逛街逛商店!
两个人一个拼命跑,一个拼命追。
跑过几条长街几道胡同,最后在胡同里乱蹿。
孟梨都是埋头乱跑的,想着能把季琛甩掉就行。
结果越想甩掉他,他粘地越紧。
两个人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更不知道跑了多少条胡同。
跑到精疲力竭,最后实在腿软气短跑不动了,孟梨也跑进了一个死胡同里。
她在死胡同尽头停下,弯腰扶腿喘气。
季琛在后面拖着步子追上来,一把抓住她的肩膀。
孟梨还有点力气跟他推搡,结果没推搡开,身子失力往后一靠贴到了墙上。
而季琛被她一带,直接压了过来。
季琛顺势还使了力气,把孟梨按在石墙上,让她动弹不得。
其实他不按,孟梨已经没力气动了。
季琛也累得几乎喘不上气,气息吁吁起伏道:“你丫现在怎么这么怂?”
孟梨喘了几口气也缓不过来,虚着气,“你丫有意见啊?”
季琛喘得重,说话有些费劲,“我他妈在公园里等了你半天,又追了你半天,能没意见?”
孟梨平一下呼吸,“你自己要等,也是自己追的……”
季琛真的是累得没脾气了,这样看着孟梨,明明觉得她很欠揍,却又莫名其妙地下不了手。
气息还未平,鼻尖上突然闻到一股香味,他下意识靠近孟梨嗅了下鼻子。
味道更清晰了,他有些嫌弃,“我操,你一个大老爷们,在身上抹什么了?”
孟梨想推他却没力气,“你管我抹什么?”
因为被季琛按着肩膀困在墙上,孟梨其实很不自在。
季琛没当她是女生,可她就是女生呀。
季琛想缓好了气息再说话,他低眉看着孟梨,因为两个人贴得近,能很清晰地听到彼此急促的呼吸声。当然这呼吸声是跑出来的,不是因为别的。
两个人都暂时沉默下来,气氛慢慢变得微妙诡异。
季琛低着头,鼻尖上有好闻的淡淡奶香,他看到孟梨一点点红起来的耳根,帽沿下露出来软薄细白的耳垂,齐密纤长的睫毛,再看到她吞吐气息的嘴唇……一时间有些失神。
片刻后他回神,像丢烫手山芋一般松开了孟梨。
操了,他怕不是真疯了!
***
季琛尴尬,孟梨也尴尬。
她抬手拽一下头上的帽子,试图把整个耳朵都盖住。
耳根那里有一些烫,热度直要往脸上蔓延,她自己也不是没有感觉。
为了缓解这种莫名而起的尴尬,孟梨拽完帽子先开口说话,直接对季琛说:“既然还是碰上了,我们今天就把话说明白了吧。我上回因为茬架被花,身体受到了比较大的损伤,家里人又没给好好治,住院都没住上几天,现在打架已经不行了,所以不想轻易与人出手交恶……”
季琛看着她不出声,等她说下去。
孟梨清一下嗓子,试探着看了下季琛的眼睛,继续说:“自从上回在什刹海冰场碰上,你对我手下留情好几回了,且先谢您了。你要是真想打我,早把我按在地上捶一百遍了。既然你也没那么想打我,要不以前的恩恩怨怨,咱们就此一笔勾销。以后我们就和平共处,我绝不让我手下的人到你的地盘上惹事,也绝不会再动你的人,你看怎么样?”
季琛把胳膊抱起来横在胸口,高大的身影压着孟梨,微低头看着她,“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丫以前把钢丝锁往我头上抽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孟梨背靠石头墙,想躲躲不开,整个人显得很小只。
谁让她个子矮,只能被压!
为了达到和解的目的,孟梨抬起眼睛迎着季琛的目光,暗暗吸口气道:“我这说得还不够诚心么?我反正现在打不过你,要不你现在打我一顿,解气了再答应?”
季琛约她去朝阳公园,确实就是为了打她。
可现在见着人了,这种想法却又怎么也坚定不起来,就是他妈的下不去手。
他就没这么优柔寡断过,真是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