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完看到顾慧娟回头,也就不需要孟梨回答了。
两个人已经有很多年没见,相貌上的变化自然都是有的。
但与孟许诚比起来,顾慧娟还是年轻了许多。
孟许诚看着顾慧娟愣了好一会,才勉强挤出声音,客气笑着道:“你好。”
顾慧娟也不再推门了,回身理了一下身上的短袖褂子,回孟许诚,“好久不见了。”
孟许诚似乎有些不自然,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转头对孟梨说:“饭都给你打好了,等了你半天你也没去,只好给你带回来了。”
孟梨伸头看看外面的日头,发现都已经中午了。
孟许诚单位食堂放饭本来就早,这会儿确实到吃午饭的点了。
孟梨抬手抓一下头发,“我先去洗漱。”
说完转身进了屋,没再管外头的事。
孟许诚和顾慧娟算是熟的不能再熟的人,虽然已经离婚了,但那种熟悉亲切感还是有的。
孟许诚客气地把她领进屋,放下手里的饭盒,给她倒了杯开水。
顾慧娟在沙发上坐着,看着孟许诚说:“我是来看梨儿的。”
孟许诚笑笑的,“梨儿考上了北京大学,你也听说了?”
顾慧娟往洗手间方向看一眼,笑一下道:“没想到我也能养出这样的人才来。”
孟许诚在旁边的单人木沙发上坐下,“梨儿有出息。”
顾慧娟端起茶几上的水杯喝口水,想着孟梨不待见她,要不从孟许诚入手?
想完放下茶杯,她看向孟许诚,语气怀旧又温和,“这么多年,过得好吗?”
孟许诚只是客气地笑,“不过苦一点累一点,都熬过来了,现在好了。”
因为能力强,他的工作还在,女儿现在又上了人人羡慕的好大学。
顾慧娟低低头,声音更是放缓许多,“那时候我选择跟你离婚,也是没有办法。如果我带着梨儿跟着你,怕是不知道能不能熬到这一天。”
孟许诚都能理解,点点头道:“我也不想你和梨儿跟着我吃苦。”
然嘴上这么说,理智上也这么想,但其实看同被发配去干苦力的那些人里,别□□儿都死心塌实跟着的,还是挺羡慕的。
在那样荒蛮的地方,他一个人忍下一切。
有时候期望妻子女儿在身边,有时候又想她们不被自己连累才是最好的。
更有时候,会把自己否定得一文不值。
一夜之间变得一无所有,妻子女儿也离他而去。
婚离了,不久之后就听说妻子嫁人了。
他是有多失败呢,出事以后,老婆就打算好了要抛弃他。
他也没奢求过顾慧娟会跟他共甘共苦,但他没想到,顾慧娟会那么急切想要跟他划清所有界限。刚落难那一会儿,他还奢望过,顾慧娟会带着孟梨等他。
不过一切都过去了,过去的都不必再提。
现在各有各的家庭与生活,过好各自的日子就好了。
时过境迁,连叙旧都显得多余。
顾慧娟深深吸口气,声音越发软,“许诚,你不要怪我,我也是为了梨儿。”
孟许诚依旧冲她点点头,“我都明白,你不用自责。”
顾慧娟迂着话题,这会儿接着说:“梨儿对我好像有什么误会,我这人有时候就那样,情绪不稳定,心情不好的时候嘴巴也坏。刀子嘴豆腐心,你是知道的。”
孟许诚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因为孟梨几乎没跟他说过顾慧娟。
每次提到程家,她都敷衍几句就过去了,似乎不太想提。
孟许诚看着顾慧娟,“梨儿挺明事理的,她跟你有误会?”
顾慧娟点点头,声音委屈,“她不愿认我了。”
孟许诚低眉思考了一会,还没说出话来,忽听得洗手间方向传来一句:“你今儿当着我爸的面说清楚,我误会你什么了?不惜得搭理你,自己又送上门来,贱不贱?”
听得这话,孟许诚和顾慧娟的脸俱是一变。
自从回来后,孟许诚还没见孟梨对谁这么刻薄过,说话难听到有点刺耳了,他压着声音,“梨儿,怎么跟你妈妈说话呢?”
孟梨冷笑一下,到沙发边坐下,拿起筷子打开两个铝饭盒。
她吃一口饭,再看向孟许诚,“她早就不是你老婆了,也不是我妈了。”
顾慧娟脸色很难看,但尽力调整着。
孟梨冲孟许诚说完话,又转头看向她,“别在这儿假惺惺演戏了,要不是我考上了大学,你这辈子都不会上这个门。这么多年,你是怎么对我的,你跟我爸说说。”
顾慧娟撑着底气,“我怎么对你的?我给你吃给你穿,还要怎么样?”
孟梨一边冷笑一边吃饭,没出声。
顾慧娟看着孟许诚,继续又说:“她自己叛逆不听话,出去跟一群小流氓鬼混,成日天地不回家,那我想管也管不住,这能怪我么?”
孟许诚听了这话脸色又一变,看向孟梨:“你还跟小流氓鬼混?”
孟梨低着头吃饭,多扒拉了几口,嚼碎了咽下去。
她把筷子往下一拍,“你不说是吧,那我说,就从到程家以后说。你给我吃家里最差的粗粮馒头,一口细粮都没给吃过,很多时候还吃不饱。每个月一斤猪肉,我连猪肉腥都没闻过。院子里总共住三户人家,你合起一院子的人刻薄我瞧不起我,是你把我逼出去混的!”
孟许诚听了这话,眉心蹙了个疙瘩。
孟梨喝口水,继续说:“我出去混,那些哥们儿对我好,我们有吃有喝有玩,比留在院子里受气强!你骂我没出息,孽种,下来就是下贱料,你都忘了?说我人不人鬼不鬼,男不男女不女,说我晦气!一心等我成年,要把我赶去乡下落户扎根过一辈子!”
说到这冷笑一下,孟梨看向顾慧娟,“对,你没动手打过我,那是因为你知道我横,知道我恶名在外,你怕我拿刀捅死你和你男人,所以你不敢!”
“芝麻胡同谁不知道我孟离是拖油瓶,我招人嫌。所以那几年,我基本不回你那个家,我也觉得恶心。你就说说,我拢共吃过你几顿饭花过你几分钱?你也配当我妈?!”
孟许诚坐在沙发上,听得脸色透黑,顾慧娟则听得脸色铁青。
听完了孟许诚还缓了好一会,因为心底的突生的怒气在不断往上冒。缓过了这一阵,他黑着脸看向顾慧娟,声音微沉,“你就是这样对我女儿的?她不是你亲生的吗?”
顾慧娟脸色和声音都急,“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孟许诚黑脸盯着她,“我为什么不信?自从我回来后,她就没在我面前提过你,我之前没当回事,现在可算是明白了,你比后娘还恶毒呢!”
顾慧娟彻底急了,和孟许诚对起来,“孟许诚,你说谁恶毒呢?!”
孟梨在旁边冷笑一下,“说你呢,自私自利又恶毒,一点人情味都没有。我要是你,就赶紧拿上自己的东西滚蛋,在这自讨没趣。”
孟许诚本来还很客气的,这会儿是一点也不客气了。他也懒得再看顾慧娟,撇一下头说:“既然话都说明白了,请你赶紧离开这里,我们孟家不欢迎你。”
顾慧娟急得要出声,话还没说出来,孟梨又接了句:“就是,你现在可是程家的人,糖圆儿和程尘才是你的孩子呢。这么大年纪生了个宝贝儿子,可得好好养啊,别给养歪了。”
孟许诚直接不让顾慧娟说话了,他起身把顾慧娟进来时候放在茶几上的水果零食拿起来,送到她面前,“拿上你的东西,赶紧走,以后也不要再来了,免得别人说闲话。”
顾慧娟这是彻底说不出话来了,咬咬牙一把接下孟许诚手里的东西,转身就往外走。
走两步又回头,看着孟许诚和孟梨说:“不识好歹的东西!”
说完再转身走人,便没再回过头。
走到门边的时候还绊了一下脚,险些磕门外。
等顾慧娟走了,孟梨又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孟许诚坐在沙发上看着她,语气缓和了许多,“你说的是真的?”
孟梨低着头吃饭,“我只是笼统说了一点,比我说的过分很多。您不知道我那几年是怎么过来的,过得有多惨。我不想跟您说,是不想您内疚,今天是没忍住。”
可孟许诚还是觉得内疚,要不是因为他出事,自己的女儿也不会吃这么多苦。
他没出事之前,多多少少也算个女儿奴,都没打算再要儿子。
看孟许诚脸色内疚起来了,孟梨连忙出声,“害,爸你别这样啦,你又不是故意的,我吃的苦和你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现在一切都好起来了,过去的就不想了。”
孟许诚连忙点点头,“好。”
父女俩就着这事,又说了一会交心话。
孟许诚不过一再表态,自己一定会好好当个好父亲,弥补缺席的那几年。
话说完了说透了,父女俩的关系也更亲近了。
至于对顾慧娟,两人也达成了一致观点,不与她多往来。
中午休息的时间,聊着天也就过去了。
下午孟许诚回到单位继续上班,孟梨则在家扇着扇子发呆。
天气太热,顶着大太阳没法出去玩。
即便不怕热出去玩,这年头也没什么娱乐活动,而且连朋友都没有,一个人也没劲。
而想到兄弟,孟梨自然就不自觉开始想,不知道卓西他们这会儿都怎么样了。
信头一年还写的,后来慢慢就少了,很现实的走向。
想完了卓西他们四个,又不自觉想到季琛。
不知道他在她走后,有没有想过她。
他那人挺招女孩子稀罕的,他们军区医院就有不少女孩子喜欢他。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变心,是不是又去跟别的女孩子暧昧去了。
想得心浮气躁,孟梨在凉席上翻个身,芭蕉扇打得快又重,扇得鬓边碎发乱飞。
风大了觉得喘气顺畅了点,但心里还是有点堵。
就在孟梨躺在凉席上翻来滚去的时候,忽又有人在门外敲门。
早上开门看见了顾慧娟,孟梨现在听到敲门,不自觉神经一紧。
她从床上起来,到了大门上往外问:“谁呀?”
要还是顾慧娟来道歉求原谅,她就直接不开门了。
结果敲门的不是女人,开口是个男人的声音,回答孟梨:“是我。”
孟梨下意识觉得这声音耳熟,但隔着门又响不起是谁,犹豫着开了门,便见季琛站在外面。
孟梨愣了一下,眨巴眼睛,没说出话来。
季琛站在门外看着她笑,“怎么?才一个月没见,就不认识我了?”
孟梨又眨巴两下眼睛,说话也木,“我……我还以为在做梦呢……”
刚刚正好在想他呢,他就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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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7】
季琛还是笑着,“我请了半天的假,带你出去玩,走不走?”
这当然必须要走啊,孟梨直接抬脚就要出屋。
然低头发现自己身上衣服不合适,连忙又回去换了套衣服鞋子。
换好衣服鞋子出来,头发也重新梳整齐了,挎了个小包,在茶几上留了张字条儿,跟着季琛出了门。
季琛是开着军用四轮吉普来的,就停在职工楼下面。
孟梨上车扣好安全带,转头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啊?”
季琛发动车子上路,“想打听这点事还不简单?”
孟梨看看他收回目光,没再多说这个。
两人商量着剩下这小半天去哪儿玩去,其实整个北京城,都叫他们上学的时候混遍了,就没有他们没去过的地方。
最后商量下来,去北海公园划船。
在映着白塔的湖面摇桨,会很自然地想起那首儿歌——《让我们荡起双桨》。
小船靠别人的船近了,还能听到别人在唱。
如今的世道已经开始变了,不再像以前,哪儿都有穿军装拔份儿的孩子。
这会儿学习成了正经事,大多数孩子都认真学习去了。
孟梨和季琛在北海公园玩到暮色升起,而后两人去老莫吃了顿晚饭。
老莫正经名叫莫斯科餐厅,是老北京城最著名的一家西餐厅,早前孟离季琛他们在四九城混的时候,每回身上攒出点钱来,就来这里消费。
这里可以说是六十七年代人的集体回忆。
孟梨和季琛两人坐在餐厅的一张罩白布的桌子上,面前摆着银色烛台,上头竖着几根白色蜡烛,正摇曳着细细长长的火苗。
孟梨用烤面包片沾一点红菜汤,吃上一口说:“这地方太奢侈,我们都没什么钱,拢共也就来过两回,也没敢多点,以前你们是经常来吧?”
季琛手拿刀叉,很是放松惬意,看着心情巨好,“我们来的也不是很多,这地方可不是大院儿里的食堂,想吃什么吃什么。不过我们每回过来,总有人使坏,把人家这刀叉顺走。”
听着季琛这么说,孟梨脑子里原身的记忆也就出现了点相关的。
她看看自己手里的刀叉,这都是银质的,难怪有人偷。
她笑一笑,用原身的记忆说:“我们也一样。”
说完又抬起头看向季琛,问他:“你那些哥们儿都怎么样了,肖建国那几个。”
季琛把嘴里的法式炸猪排嚼完咽下去,“都在部队呢,早几年那环境,都没看过书学过习,没听说有复员参加高考的,八成是都知道自己考不上,所以在部队里熬着呗。”
说完问孟梨:“你呢?卓西他们呢?”
孟梨用叉子叉一点蟹肉沙拉,搁着手没往嘴里放,“卓西在广州,卫东在南京,他们俩都在部队里。周南和金北去了四川山区,我去他们家找过他们,在乡下都没回来。”
因为高考恢复,很多知青都在这两年想方设法回到了城里。
家里实在没有关系可靠,自己再找不到门路,回不来也算正常。
毕竟到目前为止,上山下乡这事儿也没正式说要停止,更没说下乡青年可以返乡。
季琛看着孟梨,忽然有些感慨,“还是从前好玩,兄弟情义大过天,哥们儿就是一切。”
孟梨轻轻吸下口气,“谁说不是呢。”
人越长大越没了从前的单纯和赤诚,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生活奔波折腾。
吃完晚饭季琛没再带孟梨出去玩,直接送孟梨回了家,毕竟她现在一点假小子样也没有了。
她爸还在家等着她,太晚回去总归是不太好。
到了孟梨家楼下,季琛停下车子来。
孟梨没有立即下车,坐着又和季琛聊了一会天。
两个人都沐在夜色里,不大能看清对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