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西侯敲了敲马车,请洛颜下车,已经到了宫门口,接下来,他们要步行入宫。
昨夜他们便已抵了京城外的驿馆,只是赶不及,城门已是关上,便宿在了驿馆,难得好生休息一番,这一路上,见洛颜都没有出什么幺蛾子,除了到驿馆休息外,很少下马车与其他人交流,平西侯虽然不觉得洛颜有胆子做些什么,但就怕最后来个大的,回京路途的后半程,更是警惕万分。
此去,两人要去参加今日的朝会,因此默娘无法跟随,只在宫外守着马车等候洛颜归来。
而此刻的大殿之内,朝臣们该上奏的早已完毕,迟迟未等到退朝,而大魏帝周昱坐在高位之上,不发一言,朝臣们也是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
消息灵通的便知道,一个多月前,左丞相与平西侯被陛下夜半召入宫中,密谈至天亮,之后平西侯便身子不爽利,向陛下告假了许久于家中修养。
“镇北侯洛颜,平西侯到。”
当殿外的传唱声传来,有没反应过来的也有些迷糊,永宁郡主不是才回了北疆没多久,怎么又来京城了?还有平西侯,不是说突感恶疾,病的起不来床了吗?
大家都不是傻子,能混上如今这个位置,当下这个情景,也能感觉得到怕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秦飞隐于众多朝臣之间,只觉得山雨欲来风满楼。
大殿内静悄悄地,足够听见那一步步的脚步声。
洛颜长裙迤逦,徐徐走进殿内,朝臣们也不自觉地为其让出一条路来。
她走到最前方,直视龙椅上的那个人。
“洛颜拜见陛下。”
高座之上传来大魏帝周昱平静无波的声音。
“洛颜,你可知罪?”
“不知,敢问陛下,洛颜何罪之有?”
她仰着头,似乎对这话充满疑虑。
“藏匿刀兵,私贩盐铁,里通外敌,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大魏帝周昱此言一出,宛如惊涛骇浪,冲击着朝臣们的内心,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陛下旨意有言,许洛颜进宫自辩,只是万万没想到是在这朝会之上。”洛颜讥讽着,若是真正允许她自辩,对她有着一定的信任,哪里会不由分说的直接下了圣旨派人去镇北城,这般明晃晃的,还让她在这大朝会上自辩,不应该单独约见,让她细细解释清楚吗?让她于朝会上自辩,反倒不如说是坐实了这诸多的名头,很快事情便会传的人尽皆知。
“放肆。”
连棋公公端着一个锦盒来到洛颜的身前,
“这与匈奴人勾结,买卖马匹盔甲的书信,字迹与你的折子一模一样,京中的镇北侯府内,不过数十个人,暗中藏着数百刀兵,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话说?”
洛颜面无表情,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陛下若是执意如此想,洛颜无话可说。”
“在把我关进大狱之前,洛颜倒是有几句话想问问您。”
她脊背挺直,声音凛冽,句句如刀。
“五年前,平西侯与左丞相串谋,匈奴三十万大军兵压天门关,十万镇北军誓死守城,我父洛云鸿十余封加急兵书发往京城,请求援军,迟迟无援;发往周边州府的书信亦是杳无音信,坚守十余日,粮草迟迟不到,镇北军十万兵众,以薄粥度日,上阵杀敌。”
“镇北军与匈奴大军决战平阳坡,陷入血战,十万镇北军几乎损折殆尽之际,平西侯携援军姗姗来迟,救北疆于水火之中,击退大敌,功劳加身,而此时我父与前任匈奴单于同归于尽,母亲遍身刃伤,大兄生死不知,洛家满门,只留洛颜一介孤女。”
“近十万精锐兵士,化作一片枯骨,鲜血染尽平阳坡,而这一切,罪魁祸首不仅仅是匈奴人,还有那野心勃勃,暗中谋划一切之人。”
“先贤有言,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君以此思危,则危将焉而不至矣?十万庶人,亦是十万门户,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如果援军尽早到来,如果粮草始终充足,这一切本就不应该发生,仅仅是因为某些人的一己私欲,数万人家陷入悲境,那战后镇北城响彻哀乐,人皆着孝衫,处处挂白之景,可有几人见过?”
洛颜的气势越来越盛,
“敢问陛下,您可有什么话说?”
作者有话要说:赶在最后一分钟发了。
何日请长缨23
“大胆,罪臣洛颜,还不住口。”
连棋尖利地一声厉喝,却止不住洛颜。
“敢问陛下,这五年来,午夜梦回之时,您可曾看见过那倒于血泊之中的十万将士,可曾听过他们泣血的呼喊?可曾问心有愧?”
洛颜的语调高昂,直击人心。
大魏帝周昱脸色早已变了,他颤抖着双手指向殿外,“来人,把罪臣洛颜给朕拖下去,关进刑部大牢。”
殿内的卫士走到洛颜身边,面露不忍之色,她一个人孤立在这大殿之内,与这掌控天下之人对决。
满堂静默,众人皆惊。
这样的女子,如此胆大而妄为,如此魄力,也是如此的,不惜命。
铮铮傲骨,一身孤勇。
在这些人看来,她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但洛颜却觉得,今日之时在殿上的质问,是她必须去为原主,为五年前枉死的镇北军人们,为父为母,为那些兵士的家人,亲自去问上一问的。
两名卫士也是奉命行事,洛颜直视着龙椅之上的大魏帝周昱。
“洛颜俯仰天地,无愧于心。”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她转身,眼神扫过这朝堂之上的一位位大臣们,目光凌厉,令人不敢与之对视。
洛颜昂首阔步地殿外走去,两名卫士亦步亦趋跟在她的身后,恰好一抹初晨的阳光射入殿门口,洒在洛颜的身上,金黄而耀眼。
而大殿之内,大魏帝周昱拂袖离去,朝臣们面面相觑。
真是一场闹剧。
真是一场好戏。
这京中,早已是暗潮涌动。
你方唱罢我登场,大幕拉开,**即将上演。
……
刑部大牢中,洛颜坐在干草之上,闭目养神。
今日殿上一行,虽说把她关进了刑部大牢,但经此一役,她的罪名想要落实却不容易了,相信此刻,今日金銮殿之上发生的一切,已经应当传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了。
如今把她下入刑部大狱的罪名是“忤逆君上,殿上大不敬”之罪,可不是那一连串的通敌叛国。
这说明大魏帝周昱还爱惜自己的羽毛,无法撕直接破脸皮,不由分说的判她的刑。
若真是个不在乎自己名声的暴虐昏君,洛颜怕是已经被架上囚车,送往刑场了。
当然,她是不会让自己落到那一步的。
自收到京城传来的消息,在平西侯等人到达之前,洛颜就已经预见了事后的多种可能性。
如果大魏帝周昱这次来真的了,忍不了她掌控兵权,并且下定决心一定要收回兵权的话,那么再度产生几种选择。
第一种选择,假若罪名板上钉钉,证据确凿,无法反驳,镇北军的兵权被收回,然而洛家世代忠良,当初跟随开国皇帝打天下,获丹书铁券一道,可凭此得留性命,回归庶人之身,再行筹谋。
第二种选择,在前期要素条件相同的情况下,即使洛颜拿出丹书铁券,大魏帝周昱仍然要致她以死地,灭了洛家满门,那干脆什么也不用说,挑起大旗,直接反了这天便是。
其三,当所谓的罪名根本无法成立,证据不足,但仍惹了众多猜疑之时,将洛颜困于京城,收回兵权,留待调查,得手之后便给洛颜一个不轻不重的罪名,大概率只留个郡主的虚名,手中无权,也没有家世荫庇,当曾经高高在上之人沦落至此,怕是有不少人想要痛打这失去支撑的落水之人。
其四......
而洛颜自身目前的境遇,也在她的预料之中,因此并没有多么惶恐,身陷囹圄之中,反倒是很新奇地打量这刑部的大牢,毕竟寻常人哪里有机会进到这里呢?
进宫之前她已经给默娘做好了嘱托,只是他们在府里想必还是免不了担心。
当卫士带着洛颜来到刑部大狱之时,掌管大牢的典狱长也是一脸懵逼。
眼前的女子,他未曾见过,可当两名卫士介绍了身份,他瞠目结舌,镇北将军,现任镇北侯,永宁郡主洛颜,居然被下了刑部大狱,这位主儿,究竟是犯了什么错?
尽管皇亲贵胄被关押在此并不少,但如眼前这位如此传奇的人物,却不多见。
这刑部大狱中的犯人呐,有的在这里一呆,就是一辈子,永无天日,有的则不知何时便翻身了,因此典狱长对于洛颜,既没有过分恭谨,也没有看轻之意。
典狱官安排了一处相对较好的牢房,只是在洛颜看来,都是一样的,几辈子加在一起,这坐牢底的经历也是头一回。
这刑部大狱建在地底,秣陵气候湿冷,牢房之中也是阴暗潮湿,明明是密不透风的地方,总觉得有股子冷意。
烛火暗淡,洛颜借着些微的光亮看着斜对面的牢房,那犯人姿态怪异,松松垮垮地躺着地上,时不时发出哼声。
黑暗之中,一切都静悄悄,不时有期期艾艾地哭声,阵阵鼾声。
身为习武之人,耳力太好,有时也是一种烦恼,想听的,不想听的都一股子劲钻进了耳朵里。
先是沉重的脚步声,还有走路带起钥匙响动的声音,接着是一脚深一脚浅,似乎拎着重物,这是,三个人?
应当是典狱长,与何人?
嘎吱,牢房门被打开,典狱长离去。
“颜姐姐,你没事吧。”
语气焦急,来人正是景阳公主周佳,她身后是新婚不久的驸马叶瑾。
她拎着个三层的食盒,看着很是沉重的样子,来到洛颜身前细细打量一番,发现她精神状态良好,似乎松了一口气。
叶瑾没有进去,将手中的两个包袱抵放过去。
景阳半嘴都没有提今日金銮殿上之事,今日她的驸马叶瑾下值归来,已是将同僚那里听来的消息告诉了她,一面是自己的父皇,一面是与自己宛如亲生姊妹的颜姐姐,孰对孰错,她无法评判。
只是父皇如今正在气头之上,谁也不见,她不好去触这个霉头,又不知颜姐姐在这监牢之中会怎么样,与驸马细细商议一番,准备了些东西便过来了。
在刑部外边还碰上了袁媛与颜姐姐的贴身侍女默娘,两人准备了吃的和衣服,却碍于身份进不来,使了银子也没用,恰好景阳来了,便托她带了进来。
景阳并没有呆太久,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她何曾来过这样的地方,洛颜安抚了她两句便急忙催促景阳离开。
在景阳与洛颜耳语之时,叶瑾也在打量这位自己只是见过寥寥数次的永宁郡主,夫人的闺中密友。
今日朝会之上,那些说出来大的有些吓人的罪名,实在不像是眼前这位郡主能干出来的。
即使待在这狭小的监牢之中,洛颜目光清正,身子板挺直,光风霁月,清气十足。
待在监牢里的日子没有想象中难过,当然,这也有一众人等关照打点的缘故,景阳隔几日便来一次,府上准备的东西也一并送了进来,甚至四皇子也出现了两次,倒是令洛颜有些意外。
每日的餐食已经打点好狱卒,同他们吃相同的,也不必外边特意送进来,糕点小食不断,也分给了看守的狱卒与周边的几位“牢友”,能够一同蹲大牢,住在隔壁,也是缘分不是。
凭借着这些吃食,洛颜也与几位牢友熟悉起来,这些人最短的也在牢里呆了近三年,最初家人自然是喊冤,时不时进来送衣送食,可时间长了,打点也需要银子,每一次前来也是不小的开销,况且进了大狱的人,旁人恨不得划清界限,久而久之,已经很久没有人来到这里了,而那掺杂着沙砾的牢饭,他们也吃惯了。
眼下难得来了个新人,是个年轻女子不说,吃了人家的馈赠,也总得给点好处,于是那陈年烂谷子的旧事,一箩筐一箩筐的往外倒,洛颜化身吃瓜群众,听的不亦乐乎。
“话说当年,咱们这位陛下还不是陛下的时候......”
有些事情,早已掩埋在时光之中,说出去可是要死人的。
至于他们?嗯,早就已经是死人了。
又隔了几天,洛颜估摸着,景阳今日当过来了,可直到等到了晚上,景阳还是没有过来,不禁有些忧心,佳儿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还是有什么突发情况,被绊住了脚步?
见洛颜今晚很是沉默,其他几位“牢友”们主动提问,
“小郡主,怎么没声了,给我们讲讲你在北疆打匈奴人的故事吧。”
“我妹妹今日没来看我,有点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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