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吗?”
勾乙那日只觉得鼻腔内轰然流入什么奇怪的东西,那是他从没感受到的东西。
香?什么是香?
呸,好恶心!
夏天到了。
天热的厉害。
轻白衣喜好清凉,非要拖着勾乙去游泳。
湖水清澈四周也无人,他三两下褪了衣衫,跳进了湖。游的爽快,哈哈大笑。
勾乙靠在岸边的石头,轻白衣时不时会探出头看一眼。
浅浅眉眼瞧着他,使了坏,伸手脱了勾乙的衣服,将他拉下来一起洗。
勾乙诧然觉得浑身冰凉,冻的他没处躲。
他慌张的想:这都是什么,这是什么!好像全身都被包裹了一样,好奇怪。
“这是水,它在拥抱你,欢迎你。它们喜欢你。”轻白衣靠着石头,在水中抱着勾乙,“你感觉到了吗,这是自然的温度,它们知道你热了,让水来给你降温呢。”
勾乙呆呆的,他没有表情。
直到——
什么滑软细腻的东西贴了上来。
贴在他的身上。
他落入了怀抱。
轻白衣抱着他,像抱着孩子一样,将他的腿张开。
“你快掉下去了,木头都会浮起来,你怎的还往下沉呢。”轻白衣笑着对怀中的人说。
而怀中人,却是彻底的愣住。
流水的湿滑,从缝隙间溜走。哧条的两人毫无阻隔,细细相贴。
他明明没有生命,却觉得自己好像烧起来了似的。他依赖这个拥抱的温度,他眷念这个怀抱。
原来,这是碰到他的感觉啊。
好像……还不赖。
是秋了。
天色渐渐转凉,枫叶落了满地的红。
剑尖卷起红枫,刹那间漫天都是。一道白色身影在枫叶中起舞,他的剑凌厉而美,黑发与那红相映的刺眼,他笑着抬脚踢过去一片叶子。眼看着枫叶迅疾而猛,仿佛能将勾乙切为两半似的,却在他鼻尖堪堪停住,随后摇摇曳曳的从半空而落,落在他的手心里。
风卷着落叶飞舞,他踩在枫叶上,走到勾乙面前,蹲下,笑望着他:“想学吗?我教你呀。”
勾乙不说话。
谁想学呀,哼,花架子,我以后肯定比你厉害。
他在心里偷偷说,轻白衣如何能听见。他歪了歪头,使坏般道:“这样,我吃个亏,你叫我声师父,我便教你,如何?”
不叫。
想得美。
才不要叫师父。
“我很厉害的。”轻白衣揽起他的腰,“带你玩玩?”
你要干什么……喂!
风中飘落的红叶间,一道白衣,一道紫衣。两道身影若飘逸的蝶,一路飞向枫树的高点。轻白衣轻飘飘踩着树尖,望着方圆十里的红。
他轻叹:“真美。”
勾乙的眼前隐隐约约,好似能看见,又好似看不见。
近在咫尺的人一片朦胧,他好想看清他的模样。哪怕不见这些美景都没关系,他只想看你。
“你可知,谁最爱红色?”
“是不竞哦。他什么都要红的。衣衫要,穗子要,就连寝房的床单都要。我时常笑话他像个新娘子似的,他却跟我说‘也得有人要啊不是’。呵呵。”他从树尖顶端采了片最纯正的红叶,“我把这个送给他,他定欢喜。”
秋过了,又到了冬。
那年的冬天仿佛极其寒冷,一连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雪,勾乙被遗忘在了小木屋里。
即使没有温度,他好似也冷了似的。
每天都在等着轻白衣回来。
他说有些事,让他在家等他。
好,我乖乖等你。
勾乙不知等了多久,等到疲惫不堪,等到焦躁。
他终于听到了门开的声影,紧接着,一道红影倒了进来。
他一惊。
这是什么?
什么红色的东西?
没有人回答他,因为那红色的东西不动了。
他想叫喊,想挣扎,想从这个躯壳里走出去。
阿衣!
你怎么还不回来!
阿衣!
风雪交加夜,雪又飘了一天一夜。
敞开的大门已被白雪覆盖,门槛上躺着的那个人动也不动。
刺眼的白与红,冲击着勾乙的眼睛。
他好想冲出去,他好想去找阿衣,他不要该死的被困在这里,他好想他,他要阿衣!
内心仿佛有什么在挣扎,在愤怒,在急促。
阿衣。
阿衣。
阿衣!
倏然间。
勾玉的光芒从心口闪耀,仿佛挣脱了牢笼,勾乙僵硬的躯干依旧没有温度,可他的眼睛……眨了。
视线逐渐清晰,虚焦逐渐汇拢,他抬起了头。
茶水还凉在桌上,地上全是雪,大门被雪堆的动不了,冷风呜呜的往屋子里灌。
他动了动。
想扶着墙站起来。
然而,他栽了下去。
他好像……不会走路。
而就这么一载,他看见了风雪里的衣角,红的刺眼。
对了,这里有人。
从地上爬过去,他从雪中刨出一个人。
他趴在地上,身上冰冷。勾乙奇怪的给他翻个面,然而,这一眼,看的他胸口一阵刺痛。
他弯着腰,眼睛睁的大大的。想流泪,可是却没有泪水。
“我怎么了,我为什么……这么难受。”
“阿衣穿的是白衣服,你穿的是红衣服,我知道你不是阿衣,你不……”他如此想着,却在他领口看到了唯一一点白。
勾乙疯了。
他刨着雪,眼睛睁的巨大。
他想流泪,可是没有泪。
他难过的心死死堵着,他又没有心。
仰头长啸一声,他只会发出一个音节。
“衣!衣!!!”
那躺在怀里的人啊,再没了昔日的风采。
他想死去了似的,静静的躺在他的怀里。
仿佛没有了呼吸,也仿佛没有了眷念。他的唇角淡淡扬起,似乎没有遗憾。
勾玉的力量,无比强大。
他就差把自己给剖了,救回了轻白衣的一条命。
日日夜夜守在他的床上。屋内一盏油灯昏昏暗暗,灯芯子被缝隙里的风吹的左右摇摆,勾乙也不敢走的近,他这一身木骨,说烧没了,也就没了。
他不睡觉,眼睛睁的大大的。看着床上的人。
原来,你就是阿衣。阿衣长这个样子啊。
恩……
你真好看。
阿衣浑身冰凉,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温度,只想给他些暖。
脱了衣物,上了床,小心翼翼的钻进被窝,小心翼翼的抱住他。
阿衣,这样,你就会觉得暖和点了吧。
大概……
暴风雪依旧没有停,倒似要吹的这屋子都快散架了似的。幸好,这小木屋还能撑一撑。
给他换了干净的衣衫,他们两个相拥在一起。
勾乙蹭着他的肩,满心希望他能睁开眼睛看看自己。
阿衣,我醒了。
你不是总说希望我能醒过来吗。
为什么我醒了,你又睡着了呢。
日日夜夜,勾乙都这样陪着他。
给他擦拭身子,给他换上干净的衣服。
他甚至学会了下山,去了村落。大家都以为是轻白衣,热情的给他递上好多吃的喝的,他也不说话,带着一群送的东西上了山。
学着大婶的样子熬着稀饭,每日喂他一点点,看他喝下一口米糊能高兴好久。
勾乙知道,轻白衣的灵气所剩无几。全靠勾玉吊着一条命。
他每日不要命的输送灵力给轻白衣,幸好,他没再恶化。只是一直沉睡。
原来等待一个人的滋味是这样的。
勾乙坐在门前,看花开花落,看月升月落。
看春去秋来,看夏至冬过。
轻白衣等了他二十年。
他却等了他一百年。
等到他什么都会了,什么都见了,什么都明白了。
等到勾乙看尽世间百态,看遍山川美景。
等到他学会了爱恨情仇,见惯世间丑恶。
他的胆子也大了些,每天早上起床时,都会偷偷的吻一下他。
一睡百年,阿衣,你可真懒。
又是一年新年。
天空再没了成片的烟花。
他去到另一个村子里买了些烟花自己回来放,双手合十许着愿。
阿衣说了,过年的愿望最灵,所以,他一连许了一百年。
“希望阿衣能醒过来,长生不老。”
他的愿望简单而纯粹。
就是希望阿衣不要死,可以永远的活着。
他点燃烟火,天空中的雪已经没再下了。月色美好,天气却冷的很。
眼瞳中倒映着天空的斑斓,烟花绚烂而美丽。
他浅浅的微笑。
一百年了,阿衣。
不过没关系。
再久再久我都会等着你,等你醒来,陪你游遍山川。
你的愿望成真了,那么我的愿望,何时能真。
北风呜呜的刮着,屋中的年夜饭也已经冷了。
勾乙跪在院子里许愿,双腿已经没有知觉。
他买了许许多多的烟花,一个放完还有一个,一个还有一个。
放多久,他就许多久的愿。
直到——一层浅浅的绒毛挠到他的脸颊,身上重了一重,被披上了紫色狐裘披风。
他的指尖在颤抖,久久不敢回头看。
后头人笑着调皮道:
“这么好看的烟花,怎么都不叫我呢。”
作者有话要说:
百年厮守,不过为等良人。
老天待我不薄,幸而你来了。
那就,一起看吧。
第33章亲点灯等你回家
过去岁月一针针浮现,昔日的欢笑,陪伴,还有他自己悄悄的爱恋。
为了救轻白衣杀了那么多人,最后他却因自己而死。
勾乙的笑容愈加苦涩,回忆戛然而止,他与轻白衣的过往一幕幕浮现。
他望着眼前二人,仍坐在那群人骨之上,只是,胸襟一大片血,想必是被这阵反噬的太狠。
望望燕不竞身边的裂海玄龙鲸,再望望他们的神情,他什么都懂了。
视线绕了一圈落到玉无的身上,他挑了挑眉,神情玩味,在那咯咯的笑。玉无侧过视线。
“勾乙。你当初……为什么要杀那些人。”燕不竞想来想去,还是想问。
“为什么?你不是都看到了吗?”
燕不竞一顿。
“你与阿衣生活那么多年,他品性如何你当知晓。你为了他杀害那么多的性命,他不见的能领你情,要他用别的命来换自己,还不如杀了他痛快。”
“啧啧啧。”勾乙仰着头,唇角勾着,黑色的瞳仁扫着他们,“虚伪。”
“他不想活吗?你们不想活吗?我只是当年行事粗糙让他瞧出了破绽,他若没有发现,会不接受我给他续命?”
“你根本就不懂他!”燕不竞怒。
勾乙望着他,嘴角的鲜血孜孜不断的流出,他浅笑:“燕不竞,是你不懂人性。”
“我想他好,想他活,想我珍视的人安然无恙,我想救他。如此,你也觉得我大错特错?莫非燕宫主昔日与轻白衣同袍之情不过假象,你巴不得他死?!”
“你放屁!”燕不竞气的粗俗之言而出,但,他下一秒却是扭头朝玉无看过去。
玉无神色淡淡的,仿佛并没有因为刚刚那句‘燕宫主’而有所惊诧。
“啧啧,救也是错,不就也是错,你们身为魔界中人,却好笑的长着一颗救世之心,怎么不投靠了那九重天,好做一回仙人。”
“你莫要胡扯,我与阿衣虽为魔,却也看不惯滥杀无辜,你错了就是错了,何必狡辩。”
错了就是错了……
勾乙的笑冷了下去,“为何你俩都说我错了,我何错之有!”
“那这些!”燕不竞指着满坑尸骨,“你如何解释!”
勾乙的状态已经渐渐不太好,他神情恹恹扫了圈坑底翻涌的血。
“哦?我到差点忘了。这个法子,你猜,是谁告诉我的?”勾乙道,“前些日子我遇着了个人,他指了我去路,告诉我,轻白衣亡灵久久没散,在这天地飘荡。我喊他这么些年,他是不愿见我。可他不愿见我就好了吗?哈哈,我说过,我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挖出来。他讨厌什么,我就偏要做什么。”
“燕宫主,很意外是不是,为什么傀儡术我也会。这都是因为它啊。哈哈哈哈哈。轻白衣当日如何用傀儡术制造我的,它便如何学习的。”
一轮勾玉自他身体里发出强烈的光,勾乙的身体逐渐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