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
傅长陵先诊脉给秦衍确定了一下大概伤情。这是他同一个大夫老鬼学的,他没了金丹,不能用灵力探查身体状况,便学会了诊脉。
秦衍有些内伤,但也不是大事,他赶紧去翻找了一下自己平时制作的药丸,给秦衍喂了下去,扭头同檀心道:“你不知道外面多乱,他可能是忙了点儿,如今忙完了,就回来找我了。”
“指不定是顺便的呢?”
檀心飘过去,凑在秦衍周边查看了一圈,趁着傅长陵给秦衍疗伤,他忽地抽走了秦衍的灵囊,傅长陵一面给秦衍喂药一面瞪他:“你做什么?把东西还来!”
“这里面有一个东西气息不俗呀,”檀心从灵囊中取出了四张卷轴,随后诧异出声,“呀,渡劫期的修为。”
傅长陵听到这话,也察觉了些不太对,他给秦衍喂了药,开始准备绑伤口的纱布,同时同檀心道:“什么渡劫期?你把那东西打开给我看看。”
檀心飘到傅长陵面前,自从和张二混久了,他也不喜欢走路了。
“你看。”
檀心打开了卷轴,傅长陵看见卷轴便愣了,那卷轴上是一张云泽地图,标志了三个地方,其中一个便是万骨崖。
他心里突然有点难受。
其实他这个人,看似直率,却其实是个心眼剔透的人,只是这一眼,他就反应过来,秦衍是来做什么的。
可他还是不死心,又道:“你将另外的卷轴打开给我看看。”
檀心疑惑傅长陵神情的改变,可他还是打开了旁边三个卷轴,旁边三个卷轴绘的是三张阵法图,傅长陵本就是阵法宗师,自然知道这三张图是用来做什么的。
方才的欢喜突然散了,酸涩慢慢涌了上来。
其实他该知道的,都八年了,不管有什么事,如果秦衍想过救他,早就该来了。
当初秦衍是看着他开了传送阵的,以秦衍的见识,应当知道传送阵那个画面里所展现的地方必然是个极阴之地,极阴之地挨个找过去,八年,也早该找到了。
可是他八年都没来,如今来了,怎么可能是来救他的呢?
不过是为了其他事,顺便来的。
可为什么不来呢?
傅长陵询问自己,一瞬之间,他闪过无数个念头。
或许他知道这里是万骨崖,不愿意冒险;
或许是他觉得一个一个极阴之地找过去太费时间,他有其他重要的事情;
或许是他觉得,他应当早就死了,就算不死,一个金丹废掉的修士,也没有救的价值。
无论怎么样,终归都是三个字,不重要。
不重要而已。
如果重要,如果他是上一世的秦衍,如果他将他放在心上,那么他一定回来救他。
上一世的秦衍,没有求过半点东西,便一个人来了万骨崖,替他取了往生花。
傅长陵想到这一点,一时也不知道是该喜该悲。
他知道自己不该埋怨,毕竟上一世的秦衍做过这么多,他也不过是还债而已。可是当意识到秦衍并不是来救他那一刻,他还是觉得有那么一丝丝的、一点点的,委屈了。
檀心察觉傅长陵许久没说话,他飘到他面前,挥了挥手道:“喂,你怎么了?”
傅长陵被檀心唤回神智,他忙收了心,勉强笑了笑道:“没什么,把东西赶紧收起来,檀心我告诉你,别人的东西不能随便碰,在云泽你这样的人要被打死的。”
说着,傅长陵赶紧到秦衍身边来,他看了看秦衍身上的血迹,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秦衍抱起来,放在柔软的床上,他准备好了清水、药,还有布条,而后坐在秦衍身边,他凝视着床上这个青年。
明明已经八年过去了,这个人却还是和分别时候一样,没有半点改变,只是他面色又苍白了些许,看上去清瘦了几分。
秦衍这个人,本身就是有一种书生气息的清隽之美的,若是再瘦些,他那单薄的骨架,便会让他无端生出几分令人怜惜的病态来。
此刻他躺在床上,头发散在周边,衣衫因为傅长陵方才的动作轻轻拉开,隐约露出他精致的锁骨。
傅长陵看着这样的场景,本要去解他衣服的手不由得顿住了。
他心跳忍不住快了几分,下意识叫了一声:“秦衍?”
秦衍没有回话,无意识侧过脸去,露出耳朵上一抹红色的耳钉,那一点红色映照着皮肤,让他少了几分清冷,多了几分艳色。
傅长陵目光落在那耳钉上,不由得有些发愣。
秦衍一贯喜欢素色,什么时候,他学会了带这样艳色的耳钉?
傅长陵发着愣,檀心飘到他身边来,看了看傅长陵,又看了看秦衍,忍不住催促道:“你还不动手脱啊?这伤你管不管了?”
傅长陵被檀心这么一嚷嚷,脸骤然红了起来。
明明是正儿八经的事儿,他却多了几分局促。他觉得这都怪檀心,于是气势汹汹站起身来,将檀心往外一扔,哐的一下就关上了山洞大门。
这一套动作做得无比顺畅流利,檀心坐在门口青石板上时,整个人都是茫然的。
傅长陵扔了檀心,回了床边,然后他就发现,檀心一走,这屋里就剩下秦衍和他两个人了。
灯花在旁边忽地爆开,看着床上的秦衍,傅长陵心跳又急又慌,他手心冒着汗,整个人都不对劲起来。
这种感觉他不是没有过。
上一世……
傅长陵深吸一口气,他抬手放在秦衍的腰带上,他颤抖着解开这个人腰带,同时认真思索着。
要不还是把檀心放进来?
第四十二章我对你说过的话,我没忘
傅长陵刚有这个念头,就听檀心在外面拍门,他吓得一个哆嗦,当即打消了这个念头,深吸了一口气,死死盯着秦衍的腰带,干脆利落解了这人的腰带,一面哆嗦一面利落地用清水洗干净伤口,咬着牙拿着药粉往这人身上一洒,果断绑好了绷带,将衣服扯上,随后逃一般缩到了角落里。
他躲到角落里之后,心跳依旧飞快,眼前还都是那人细腻的皮肤,傅长陵盘腿坐着,拿着小扇给自己扇着风,左顾右盼,想让自己脸上的温度下去一点,身体上的感觉消停一点。
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还是年少气盛。
外面檀心还在“砰砰砰”敲着门,奶声奶气骂着道:“傅长陵!傅长陵你给我开门!寒潭洞是我家!我让你装大门是为了关我在外面的吗?!开门!你给我开门!你是不是在里面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你要对那个昏迷貌美的小修士做什么!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傅长陵听他越骂越离谱,想着外面还住着几百只爱看热闹的鬼,赶紧开了门,揪着檀心衣领就提了进来。
檀心在空中挥舞他的小拳头,怒气冲冲道:“你关我,你居然敢关我!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
傅长陵用脚勾着关上门,提着檀心回到他的小窝里,拍了拍他的脑袋道:“跟着张二不学好,学这些胡说八道的骂人东西。”
檀心被这么一拍,抱着脑袋委屈了:“你欺负我,你有了新人忘旧人,你新欢来了就打我了。”
“你这都学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傅长陵嫌弃又痛苦,觉得以后不能再放檀心和张二这批鬼玩耍了。
他领着檀心一起回了小床,檀心看了他一眼,又看了远处的秦衍一眼,有些震惊道:“你不睡你的床,你要和我挤?”
“挤挤又怎么了?”
傅长陵侧身躺在床上,不满道:“你这床还是我给你做的。”
“你床那么大。”
檀心从床上爬下去:“你不去睡,我去。”
“你回来!”
傅长陵一把把檀心拽了回来:“谁都不准睡,我们两挤挤就成了。”
“我不和你挤,这是我的床!”
檀心愤怒挣扎,傅长陵被他吵得头疼,按住他脑袋道:“行了行了,睡觉睡觉。”
檀心被强行镇压,傅长陵起身去吹了灯,回了檀心的小榻上来睡着。
檀心的床是真的小,就是个小孩子的床,傅长陵本就生得高大,这八年又长了许多,整个人侧着躺在床上,都觉得艰难。
檀心不满抗议了一阵,也觉得困了,慢慢睡了,只有傅长陵还躺着,完全睡不着。
黑夜里他能嗅到秦衍的味道,感觉到秦衍的呼吸。
这让他陷入了一种,极端理智,又格外茫然的状态。
他觉得有些恍惚,因为八年的时间,太长了。长得他面对这个人,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睡不着,就听着檀心打着小呼噜的声音,过了许久后,他不知道怎么的,茫茫然然站起来,走到了秦衍床边。
他在夜色里看着秦衍的眉眼,秦衍紧皱着眉头,似乎陷入一种很焦灼的状态,和他平日那份沉静完全不一样。傅长陵披着长衫,静静凝视着这个人。
可能是被夜色遮蔽,给了他一种莫名的安全感,让他用一种少有沉稳的姿态,微微弯腰,靠近了秦衍。
他靠近他的时候,总是情绪震荡,要么高兴极了,要么难过极了,鲜少这样,心绪平静如水,没有半点起伏。
他的头发落在秦衍脸上,静静看了片刻后,他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触碰上他的眉眼,他的鼻梁,他柔软的唇,然后不由自主伸出手,滑到他耳边那颗红色的耳钉上。
他没有灵气,无法探测这颗耳钉上灵力的痕迹,但是他大约也能从材质分辨出来,这应该是一颗妖族的妖石做成的耳钉。
他摩挲着耳钉,不经意就划过那人柔软饱满的耳垂,他坐在床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心里也不知该是怎样的情绪,他只是反复在想着。
秦衍自己是不会去主动带这么一颗耳钉的,这必然是别人送他的,这八年,这个人经历了什么,遇到了什么人,他有没有想起他,有没有在哪个无人之夜,想起来这世上有一个叫傅长陵的人,还在等着他?
他有没有遇到一个喜欢的人,有没有成婚,甚至于,如果速度快点,是不是孩子都能生出来了?
这个念头让傅长陵觉得有些荒唐,忍不住笑起来,又觉得隐约有那么几分害怕,他扭头过去看还睡着的人,那人似乎感觉到什么,他恍惚间慢慢睁了眼睛,傅长陵动作僵住了,他的手还在他的耳垂上,傅长陵觉得收手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好在那人只是茫茫然看着他,好久后,沙哑出口,说了声:“对不起……”
说完之后,他又慢慢闭上眼睛,仍旧在重复:“对不起……”
听着这声对不起,傅长陵内心慢慢平静下去,有几分隐约的喜悦升腾起来。他在夜里轻轻笑了笑,侧着身子上了床,躺在秦衍边上。
他静静注视着秦衍,小声道:“算啦,我原谅你啦。”
秦衍没有知觉,他想了想,又觉得自己还是吃亏。于是他又挪了挪,靠近了过去,将人揽在怀里。
这人一入怀,傅长陵顿时觉得也不怎么难过了,他抱着这个人,静静感受了片刻。
其实他已经清楚知道,这个人不是上一世那个秦衍了。
如今回忆起上一世的秦衍,才会感觉出来,那人虽然什么话都没说过,却会始终给你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那种安全感,本质上其实是,他把你当成很重要的人。
他的眼神,他的一举一动,无不都在诉说着对你的情谊,只是那份情谊太克制,当时不曾察觉,事后回想,却处处都是情。
这样的秦衍和如今的秦衍差别太大,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哪怕面对一个不爱自己的秦衍,傅长陵却还是忍不住想要拥抱他,想要靠近他。
他本以为,自己或许是因为秦衍对他太好,所以才爱上这个人。可如今八年抽醒了他,让他知道其实这辈子的秦衍早就不是那个人,他对他没有半点感情,所有的好或付出,都是来自他一厢情愿靠近后所带来的责任,可哪怕这样,他却发现,面对秦衍,他还是想靠近他。
他在夜里深深吐出一口气,低头凑到覆在秦衍耳边,小声道:“你要是真觉得对不起我,你把你赔给我行不行?”
说完他就乐了,他也知道这人听不到,说完这句,他就觉得自个儿仿佛是占了什么便宜,将人揽在怀里,什么气都消了。
一觉睡到天亮,傅长陵感觉怀里人动了一下,他睁开眼,便见秦衍冷冷看着他。
傅长陵一见自己抱着他的姿势就觉不好,他勉强笑了笑,赶紧松手道:“那个……昨晚冷。”
秦衍没说话,傅长陵轻咳了一声,假作淡定起身,然后走到了一边,用盆打了水。
秦衍撑着自己坐起来,扫了一圈周遭,将目光落在了在墙壁上那几千条横条上,他目光顿了顿,似乎是想起什么。片刻后,他将目光收了回来,扶着自己起了身。
尽管傅长陵背对着他,但时不时偷偷瞟他一眼,看到秦衍起身的动作,傅长陵便知道他要做什么,直接道:“坐着吧,我给你煮热水,溪水太寒,你现在还带着伤,寒气入体就不好了。”
“我无碍。”秦衍低语,傅长陵嗤笑出声:“早点痊愈最要紧,别折腾了。”
秦衍顿了顿动作,听了傅长陵最后一句,他终于还是坐了回去,低低说了句:“我真没事。”
傅长陵背对着他,用火炉煮着热水,见秦衍许久不说话,他无端有几分烦躁起来,冷着声道:“没什么要对我说?”
“我能帮忙做什么?”
这明显不是傅长陵想听的,傅长陵拖长了声音:“算了吧,你除了会砍人还会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