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个时候，正躺在床上，略微有些昏暗的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外面有尖锐的哭骂声传来。
罗兰没有立刻起身，开始接受这具身体的记忆。
老汉名叫秦三江，是土生土长的秦家村人，排行老三，到了能干活的年纪，就跟着父母下地劳作，老实勤快，却又有着一股聪明劲儿，十岁的时候，就跟着村子里的老猎户学打猎，当然，前提是他得给老猎户养老送终，十五岁的时候成亲，十七岁的时候有了第一个孩子。
三十岁，父母去世，由族里的长辈主持分了家。
因为学了一身打猎的本事，他的日子过得比村子里的其他村民稍微要好一些。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就想着，他的儿子，除了种田以外，也应该再学一些其他来钱的路子。
于是，他亲自教老大秦春山打猎，老二对打猎没有兴趣，他就让秦夏雨去学木匠，老三好吃，人也机灵，他就送秦秋果去学厨艺。
老大还好，打猎的本事他自己就有。
老二和老三，秦三江是费了好些脑子和精力，钱财，才达到目的。
等三个儿子都安排好了，老大又到了快要娶妻的年龄，分家时候的房子根本就不够用，没办法，继续努力，农忙的时候种地，农闲的时候打猎还钱，房子建起来，立刻开始张罗婚事。
秦三江并不觉得辛苦，因为村子里的人一代又一代都是这么过来的。
只是，在大孙子一岁的时候，老二成亲的那一年，他媳妇张氏却意外怀孕，秦三江既高兴又有些害怕，毕竟，他都是三十五岁已经当爷爷的人了，现在妻子怀孕，他担心他不能将他养大成人，也害怕媳妇生孩子有危险。
当然，既然怀上了，那是一定要生下来的，打掉这样的想法，秦三江从来就没有想过，那可是犯罪，再有，即使没有这条，族里也不会允许的。
九个月后。
张氏生下一对龙凤胎，便是老四秦苗苗和老五秦冬阳。
张氏和秦三江同岁，已经算是高龄产妇，又是双胎，秦苗苗还好，秦冬阳刚出生的时候，就跟猫儿似的，又小又弱，大夫多说了，要注意，一个不注意，就可能会夭折。
其他三个儿子最小的都十三岁了，两口子自然是将更多的精力放在新出生的一对婴儿身上。
随着他们的长大，家里的人口也越来越多，矛盾自然也不少。
秦三江一直都觉得，总归是一家人，争争吵吵很正常，但他不知道，矛盾从他因为秦冬阳身体不好，决定送他去读书时就存在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在秦苗苗定亲，秦冬阳马上就要成年的时候，达到了顶点。
第一次地处分家是老大媳妇。
被张氏骂了回去。
只是。
有人提出来以后，仿佛就像是开了一道口子，其他人的心仿佛都燥了起来，家里的气氛越来越不好，直到有一天，他的大儿子，秦春山对着秦三江说出想要分家的想法时，他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之后，秦苗苗的亲事被退，秦冬阳去县城找污蔑秦苗苗名声的公子哥儿被打断了一双腿后，另外三个儿子齐齐地要求分家。
那个时候。
秦三江觉得他的三个儿子陌生得他都不认识了。
苗苗被退亲。
是他们暗中做的手脚。
老五的事情，和他们也脱不了干系。
面对儿子的逼迫，秦三江点头答应，却在分家当天，族里的长辈到来的时候，一头栽在了地上，死掉了。
罗兰不清楚，他说他死得不是时候，是因为他的死，会让三个儿子背上不孝的罪名，还是担心他媳妇和被退了亲的老四，断了腿的老五以后日子难过，也或者两者都有。
而她现在正是秦春山第一次对着秦三江说出分家，秦三江被气得晕倒的时候。
哎！
何苦呢？
就罗兰自己而言，人家要分家，那就分呗。
但若是代入秦老汉的角色，也能理解他不想分家的做法，秦家村虽然不全都是秦姓人家，但占绝对大部分，而在他的记忆力，父母在就分了家的，真的是少之又少，而既然有，那些分了家的，过得好吗？
反正在秦老汉看来，过得不好。
村子里的闲言闲语一直就没有断过，他们的儿女，亲事都不好说，有的到现在都被耽搁着。
只是，像秦三江这样，闹到被三个儿子逼到分家的，还真是头一份。
罗兰慢悠悠地坐起身来。
也就是秦三江为子女考虑得太多，才会落到被气死的地步，换成她。
呵呵。
等着吧。
嗯。
缓慢地穿上衣服，这具身体已经五十岁了，可能是因为年轻的时候太过操劳，后遗症貌似不少，完全称得上是老胳膊老腿了。
穿个衣服，从房间走到堂屋，都花了十几分钟。
“老头子，你醒了。”
哭骂的张氏立刻就从地上爬起来，跑到她身边，担忧地问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张氏真的是被吓坏了。
老头子就是她的天呐，他这一晕，于她来说，无异于天都塌下来了。
“我没事。”
罗兰摇头，说完，才扫了一眼屋子里的其他人，“苗苗，照顾好你娘，我出去一趟。”
“嗯。”
秦苗苗点头，眼眶红红的，显然是吓坏了。
“爹。”
秦春山没忍住，叫了一声，立马就问道：“你去哪儿？”
“你不是想分家吗？我不得去找村长吗？”说完，直接往外走。
还没有走出院子，就听见了张氏骂秦春山的声音，“行啊，老大，翅膀长硬了，爹娘都不要了是吗？我告诉你，想分家，门都没有，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找根绳子，吊死在这堂屋门口，看看你们这一群逼死亲娘的畜生，以后怎么有脸活在这个世上。”
“娘。”
秦春山脸色有些发白。
秦夏雨和秦秋果表情都很是不好。
他们不明白，娘为什么要这么逼他们，他们就不是她的亲儿子吗？
一群孙子孙女中，一个小姑娘冷眼看着，心里却冷笑不已，说这些有什么用，有本事就去上吊啊。
刚刚走出秦家院子的罗兰，直接就憋红了双眼，慢悠悠地朝着村长家走去。
“三叔，你没事吧？”
遇上村中的晚辈，都会打招呼，关心一下。
罗兰摇头，“没事，忙去吧。”
说完这话继续往前走，却不忘用袖子擦了擦根本就不存在的眼泪，让只要有眼睛的人都不会相信他没事。
走了五分钟，经过秦大山，也就是秦三江秦大哥的院子时，愣愣地站着，看着里面玩闹的一群小孩子出神。
这一站，就是好久，没有意外的，被院子里的孩子发现了。
“三爷爷。”
一群人在里面大声地叫着。
罗兰转身就走。
还没走出一百米，肩膀就被拍了一下，然后，一个穿着和他差不多，笑出一脸皱纹的人出现在他的面前。
“老三，石头说你。”
秦大山原本是不相信自家孙子的话，老三都一把年纪了，怎么可能哭，结果，走到他面前，看着他红着的双眼，笑容一下子就消失了，话也停住了，“老三，出啥事了？”
“大哥。”
罗兰的眼泪说来就来，或许也想到年纪不小，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绕过秦大山，直接继续往前走。
“老三，你等等。”
他这个样子，秦大山哪里放心啊，“瞧瞧你现在什么样子，有什么话就说啊。”
“大哥，你别管了，丢人。”
听到这话，秦大山倒是被气笑了，都哭了，还知道丢人。
“那你去哪儿？”
“找村长。”
“我陪你。”
“不用。”
……
话虽然是这么说，秦大山还是一路跟着。
有了秦大山的陪伴，罗兰就更能理解秦三江的想法了，他的父母在世，他们兄弟从来就没有想过分家，哪怕他会打猎，挣得更多一些，要全部都交给爹娘，也从来就不觉得爹娘偏心，大哥，二哥在占他的便宜。
一家子血亲，不应该斤斤计较的。
谁对谁错先不论。
既然秦三江是秦家的当家人，他唯一做错的，恐怕就是太过在意晚辈，以至于他忘记了这是父权社会，忘记了行驶他作为父亲的权利，以至于让晚辈爬到他的头上了。
既然这些人已经生了分家的心思，依靠父子感情就想让对方改变，那是不可能的。
人呐。
不管是处在什么样的身份，都要多爱自己一些，那样才不会受伤。
很快。
兄弟两人就来到了村长家。
村长比秦三江的大哥都还要大一岁，算得上是两人的堂兄，看见他们，笑呵呵地招呼他们坐下。
罗兰不用照镜子，都知道他现在的脸色很难看。
“老三，你怎么了？”
罗兰听到他问，抬头，看了一眼一旁的村长媳妇，“嫂子，我有事情，想和村长说。”
村长媳妇笑着离开，事实是她并没有走远，端着一篮子花生，坐在靠近门的地方，一边剥着，一边竖起耳朵，她实在是好奇，秦老三支开她，到底要说什么事情。
结果。
堂屋里什么声音都没有。
村长倒是没有催，只是坐在她身边的秦大山推了她一把，“有话就说。”
“村长。”
罗兰的头一直低着，叫出这两个字的声音都有些哽咽。
村长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我就是想要来和你讨个主意。”罗兰的声音很是伤心，此时的她，正在卖力地演绎着一个被亲儿子伤了心的老父亲，“今天吃了中午饭，老大突然对我说，他想分家，老二和老三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我知道，他们是商量好了的，让老大开口。”
“什么！”
别说秦大山，就是村长的脸色都变了。
“老三，你是不是听错了？”
罗兰摇头，“当是我也是这么想，所以，多问了一句，他又说了一遍。”
村长一脸震惊。
秦大山气得脸都青了。
“其实这还不是令我最伤心的，老大第二次说出来的时候，我直接就气晕了，等我醒来的时候，身边竟然一个人都没有，老婆子和苗苗吓得六神无主我能理解，可老大他们三兄弟都从未想过给我请大夫看看。”
说到这里，罗兰抬起头，脸上不出意外的挂着泪水，一把紧紧地抓住秦大山，“大哥，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的心呐，凉得发慌，想着说不定哪天我死了，臭了都没有人知道啊，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我都想不出来，我哪里对不起他们了？”
“呸呸，说什么晦气话呢。”
村长也气。
他真的没有想到，他们的家族竟然会出这么几个不孝子。
“老三，你先别哭。”
村长阴沉着脸，自然也是有一些见识的，他考虑得更多。
不孝是大罪，属于十恶不赦的那一种。
但是吧。
这事不能宣扬开了，否则，秦家的名声就没有了，以后秦家的孩子都会不好说亲的。
“该哭的是他们，我朝有律法明文规定，父母在，不有私财，不得另立户籍，分割家产，老三，只要你一句话，我立刻带你去县里，告这些不孝子，让他们知道你的厉害。”村长很是硬气地说道。
“那他们会如何？”
罗兰立刻听了哭泣，有些惶恐地问道。
“杖刑一百。”
“不，不。”罗兰像是被吓到了一般，连忙摇头，“那会打死他们的。”
妈呀，这律法真凶残。
“这样的不孝之子，死不足惜。”
“不，村长，我不告，我不告，他们总归是我的儿子。”罗兰直接否定了他的提议。
对此，村长一点都不意外，站起身来，“老三，你相信我吗？”
罗兰直接点头。
“大山，你带着老三先去看大夫，他脸色很不好，年纪一大把，要多注意身体。”
秦大山点头。
“村长，他们其实都是好孩子。”
罗兰这话一出口，就被秦大山拉着走了，都这样了，还替他们说话，难怪被儿子骑在头上了，罗兰被拉着出去的时候，依旧低着头，就村长刚才的态度，他就知道，秦春山三兄弟讨不到好。
她想得没错。
前脚她刚刚离开，村长就叫了他的大儿子，然后一起去了几位族老的家里。
说是族老。
年龄和村长也差不多，只是辈分要比村长高一些，一听到他的话，气得一个个吹胡子瞪眼的。
“我是这么打算的，告肯定不能告，家丑不能外扬。”
秦家人的名声不能因此就被毁了，“但是这样的风气是绝对不能滋长的，我们先过去，狠狠地将他们教训一顿，若是从此改了也就罢了，要是不改，这样的族人，我们不要。”
几个族老都赞同。
然后一起去了秦家。
一进去，就能感觉到秦家的气氛很是不好。
张氏已经骂累了，坐在一边的凳子上哭。
村长和族老们看着她的身边就只有一个苗苗在安慰着，院子里的其他人仿佛没有看见一般，眉头皱得更紧。
秦春山兄弟三人看到他们。
心头一喜。
以为他们是来主持分家的，一高兴，脸上不免就透露了出来，这落在村长等人的眼里，心里的厌恶就更深了。
“进去再说。”
村长脸色不好地开口。
很快。
一群人就齐聚在堂屋里，张氏很是惶恐，可丈夫不在，她一个女人家，完全没有任何的主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跪下！”
村长一声饱含着怒火的声音响起。
秦春山兄弟三人直接就跪在了地上。
“听说你们三人想要分家？”
村长冷着脸，开口问道。
三人看着这些人的脸色，不想是来分家的，心里很是忐忑，他们不知道爹到底是怎么和村长说的，一时间也不敢胡乱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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