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掌柜?那怎么行!”
裴衍停了筷子,把脸一落,“他都五十了吧!”
这个老不休,平时道貌岸然,一副本分模样,没想到这么不老实,一把年纪还打小姑娘的主意。
“这种人怎么能留在百和堂?”下意识地皱起眉头,目光与郑汝孝对视,“发生这种事,表姐竟然都不管的吗?”
他是驰骋沙场、杀敌无数的将军,平日里温润儒雅,但这样把脸一拉,那杀伐果断的强大气息郑汝孝根本无力招架。
也不敢坐了,他慌忙站起来,“不是,不是,王大掌柜是替他二儿子问的。他二儿子今年十八,还未婚配。”
裴衍:……
“嗯。”点点头,表示知晓了,继续吃饭。
不用面对那慑人的冰冷眼神,郑汝孝松了一口气,感觉这个话题不适合再继续了,但妻子的交代又不能不去做。
只能硬着头皮道,“慧娘把王大掌柜给拒了,李二掌柜又来问,中意明曦小姐的人挺多的。慧娘说,若是不把握机会,说不定明曦小姐就花落别家了。”
此时郑汝孝已经不敢盯着裴衍瞧了,自然没看到裴衍拿筷子的手顿了顿。
“明曦小姐医术非常高,这短短半个月,她治疗了许多病患,连张老大夫都佩服得不行。福康堂的人气得不得了,还偷偷来挖墙角,被明曦小姐毫不客气地拒绝了。”
“慧娘说,以明曦小姐的医术,自己开医馆必定扬名立万。是因为心里有你,她才会委屈自己不明不白地住在汪家。”
“但你太冷淡了,明曦小姐慢慢也就灰心了。以前她接触到的小伙子少,所以一颗心扑在你身上。如今见的多,慢慢也就知道世界上并非非你不可了。”
“慧娘说,她看出来明曦小姐对你的很失望,已经不想提起你了。所以才努力为你创造机会,你现在若不珍惜,以后别后悔。”
他怎么会后悔呢?
她不喜欢他,忘掉他,是他一直在努力做的事。
眼看就要达成了,他该高兴,该松一口气才是。
“表姐想多了,我不会的。”
眼神明明灭灭,裴衍对自己很肯定,但却放下了筷子,刚才可口美味的饭菜,突然就不香了。
陡然感觉到气氛变得凝滞,郑汝孝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他就说,裴衍最厌恶旁人谈论他的婚事,今天能听他啰嗦这么多,已经是极限了。
他一定是忍无可忍,忍到现在忍不了了才落下脸的吧。
幸好他都说完了。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正打算离开,楼下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大人,有几匹战马喘得厉害,马医说是发烧了,原因不明。可能,可能会影响马球比赛。”
裴衍与郑汝孝都脸色一变,立刻下楼去看马匹情况。
去年年底,瓦剌主动挑衅,大楚应战,派裴衍迎敌。开战四个月,瓦剌败绩连连,被裴衍打得落花流水,无力招架。
为休战,瓦剌主动提出愿意退出天山之外三十里,以此求和。
半个月前,瓦剌议和使团抵达大楚盛京,突然提出要与大楚赛马球。若大楚能赢,他们便履行承诺,后退三十里。若大楚输了,此事就一笔勾销全当没有发生过。
瓦剌人厚颜无耻,但身为东道主,若不应战气势上便输了。明知这是瓦剌人的奸计,为彰大国风范,大楚还是答应了马球比赛,并将此事全权交由裴衍负责。
除了训练打马球的球手,比赛时骑行的赛马也至关重要。
能参加比赛的,都是从战马、御马中千挑万选选出来的最合适最优秀的马匹。
裴衍为这些马匹配备了随时待命的马医、负责营养的马倌,还配备了侍卫来保障这些马匹的健康与安全。
还有半个月就要比赛,此时马匹生病,这次比赛一定会受影响。马医随时待命,每日早中晚三遍观察,早上还好好的,突然就发现了,希望是个别现象。
“发现几例?”
他一边走一边问。
“刚发现了有五匹马有了这样的症状,马医怕传染,已经隔离了。”
裴衍听着,又是心头一沉。瓦剌人本就擅骑射,又有备而来,必然马壮人精。原本双方就有些悬殊,若这些马匹再受到感染,那马球比赛危矣。
“去将另外两位马医也叫来,进宫请御马监的老人来。从现在起,所有马匹隔离开,用具饲料分离;没有我的允许,任何闲杂人等不许靠近马厩。”
“安排两队人,检查这几日人员来往情况,排除投、毒的可能。”
裴衍脸色冷峻,一丝不苟地安排下去。
明曦听着暗暗点头,跟在三人身后一起去了,“我懂医术,也懂药术,给动物治病也略懂一些,我也去看看吧。”
也懂给动物治病吗?
裴衍略一思索,便点头答应了,“那你跟着一起来吧。”
虽然知道不太可能,但裴衍知道广开言路、群策群力对事情更有利。人多力量大,说不定她能帮上什么忙。
抵达之后,不待裴衍询问,马医便赶紧上前汇报情况。不一会,另外两名马医并御马监的养马老太监也来了,几人商量之后,觉得痰喘的可能性比较大。
“不是痰喘。”
明曦刚才听了一下,这些马匹病灶在肺。而痰喘,便是后世所说的支气管炎,病灶在呼吸道。
虽然流鼻涕、咳喘、发热、呼吸异常等症状很像痰喘,但只是表象,根本原因不在支气管。
若按照痰喘治疗,针对支气管用药,根本治不好。
“痰喘往往是由伤寒引起,现在正值盛夏,天气炎热,所以,几位是不是再斟酌斟酌?”
马医与老太监都不认识明曦,见她一个小姑娘出现在这里都挺诧异的,但她说的话又很有道理,几人不得不慎重。
“按说的确如此,可为了怕马儿热,最近几天马厩里都放了冰,会不会是马儿贪凉,所以就冻着了?”
包括裴衍在内,都觉得这位马医说得有道理,毕竟之前马匹养得再精贵,也没有夏天用冰的惯例。
本以为是好事,没想到太过精细,反而弄巧成拙。
因为不是自己擅长的领域,所以他决定把这件事交给擅长它的人,“那便开方子抓药,速速治疗。”
虽然交代了下去,但前景不明,裴衍的眉心还是拢成了一座小山。
一转头,见明曦正低声跟一位年轻后生说着什么。那年轻人是主要负责马匹的那位马医之子,他平时帮父亲打下手,以学习为主。
不知明曦问了什么,小马医愣了一下,接着凝神思索,很郑重的样子。
稍一愣神,裴衍双脚自然而然朝两人走去。
“会不会是肺疫?按照描述,很像肺疫。”所以,这位年轻的小姐也觉得不是痰喘吗?
话一出口,小马医便觉得有七八成的把握是肺疫。
他刚才只觉得不对,此时听明曦描述了一番,便觉的的确确就是肺疫。
而明曦则再一次觉得自己真的要多了解病名了。
她可以通过聆听判断马匹病灶在什么地方,用什么药去治疗,但是她说不出马所患症候的名字,因为很多病的名字在后世跟大楚是不一样的。
就拿最简单的感冒来举例子吧,她要是对患者说对方感冒了,一定会被当成在胡言乱语。因为在大楚根本就没有感冒这个病。
刚才马医们说的痰喘,在后世叫支气管炎。
马匹病灶在肺,这病在后世叫传染性胸膜炎,据她所知,大楚这个朝代是没有胸膜炎这个词这个病的,所以她刚才的辩症就显得不是那么强有力。
既然知道这病叫肺疫了,那就好办了。
正好裴衍来了,她便说,“不是痰喘,是肺疫。这些马虽然气喘,但是却没有嘶哑的喘息声,而是吭吭声。说明肺部不适,而呼吸管是好的。若按照痰喘治疗,只会耽误时间。”
“而且,肺疫会传染的,不及时治疗怕会有更多的马匹染病。我刚才粗略看了一下,有病的马匹不止这五只,那只、那只、还有最右边的那只,也已经染病,快则今夜,迟则明早,一定会发病。”
“一定要早些治疗,否则便会耽误最佳治疗时机。”
这是,现学现用吗?
刚刚知道有肺疫这个病,转眼就用上了?
马医们的表情都很复杂。
现在的小姑娘都这般大胆,这般信口开河的吗?
这些马可是要跟瓦剌比赛的,连他们这些经年的马医都要慎而重之,她怎么敢这样指点江山,胡说八道?
是因为指挥使大人撑腰吗?
虽然了解裴衍不是这种人,但因为明曦的大胆笃定,马医们还是不可避免地想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就打这些马医的脸哈~宝宝们稍安勿躁,晚上20点来看第二章~
第36章有救了
小姑娘说的很认真很郑重,看得出来,她是真心想帮忙的。
刚才关于痰喘与肺疫的那一番辨证可以说是有理有据,若非他亲眼见到她刚刚才跟别人打听到肺疫这个病,他几乎就要相信了。
他这是疯了吗?
竟然会相信一个对马病不太了解的小姑娘。
这小姑娘还说,有病的马匹不止这五只,她粗略地看了一下,就又发现了三只染病的马匹。
不怪马医们惊诧,连他也被她大言不惭的模样给惊着了。
她只看了这五匹病马,那三匹马她连接近的机会都没有,只远远看一眼,连听它们呼吸、看它们症状都没有,便知道病症了。
要么是神医,要么是骗子。
他当然知道她不是骗子,但她的话真的很难让人信服。
有心帮忙是好的,他能理解,但实在不能听从。
小姑娘一脸认真,一副她说的就是真的,如果不听,便是他们损失模样,让裴衍不忍心说否定的话。
未免小姑娘颜面有损,伤了自尊,裴衍委婉道,“好,我与几位马医会考虑的。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看来他们是不相信自己了。
这样的场景明曦刚穿过来的时候时常遇到,那些人态度敷衍,神态倨傲,语气暴躁,甚至破口大骂,裴衍态度温和,语气委婉,还生怕她面子上过不去,实在是君子得很。
所以,明曦并不生气,反而道,“这五匹已经发病的马,今夜可能会食欲不振或废绝,若流的鼻涕变成红黄色脓状物,便说明病情已经恶化,但还有的救。我开个方子,一旦发现红黄色鼻涕,立刻煎汤灌服,可收到立竿见影的效果。”
“劳烦郑姐夫借我纸笔一用。”
郑汝孝神情尴尬,满头大汗,他也没想到明曦胆子会这么大。她是医术不错,但医马跟医人不一样。
这样直接提出开方子,分明是在质疑几位马医的医术,那便把几位马医给得罪死了。马医们绝不会用这个方子的,开了也是白开。
可若是不给,她都张口了。
进退两难之际,听到裴衍说,“那就有劳明曦小姐开方子了。”
开了方,交给裴衍,明曦又叮嘱,“若是药方不管用,立马来找我。”
她眼神坚定,语气认真,细心叮嘱早已成了她刻在骨子里的职业素养。
见她临走了还在积极争取,又是这样一副认真模样,裴衍到嘴边的话就变成了,“好,我会的。”
说到底她也只是才十六岁,还是个孩子,不必在这个时候打击她的热情。
但那几位马医却受到了打击,甚至有些生气。
这、这不是胡闹吗?
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听这个小姑娘的了!
若随便来个人什么人就能开方子了,还要他们这些马医有何用呢?
看着义愤填膺、敢怒不敢言的马医,郑汝孝忙歉然道,“明曦小姐也是一番好心,并无轻视诸位的意思。她是我家中亲眷,指挥使大人怕她脸上过不去,才让她开方的,只是不想她面上无光而已。”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指挥使大人从上百马医中挑选了诸位,便是信赖倚重诸位的意思,这些马匹就全赖诸位了。”
他们的确是马医中的佼佼者,能负责赛马的健康,他们的确是有真本事的。
为首的张马医道,“裴大人、郑大人放心,我们这就开方用药,最迟今晚就能好转。”
若真被一个小丫头片子给比下去了,他们的脸朝哪儿搁?
既然裴衍没有改弦易张的意思,他们就该拿出真本事,好好医治,来一个药到病除,妙手回春。
也好叫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知道,他们这些人有真才实学,并非浪得虚名。
见马医的积极性被调动起来了,裴衍冲表姐夫点了点头,略交代几句,便进宫汇报情况。
随着裴衍面圣,马匹生病的事很快被更多的人知道了。
消息传到福康堂郭家,郭家当家老爷子郭广陆精神一震,喜上眉梢,转身去了佛堂,噗通一声跪在了菩萨面前,“大士啊大士,您终于显灵了!”
郭家原本是马医出身,郭广陆更是马医中的翘楚。因马医是下九流之辈,在攀上姜太傅之后,郭家便不做马医,改卖药材给人治病。
郭家开了福康堂,到处挖坐堂大夫,郭广陆还将两个儿子送去学医,希望能彻底改变门楣,但效果不佳。
次子又因为吴根花一事,闹了个灰头土脸。
最近百和堂又来了一个医术极其厉害的小姑娘,此消彼长之下,他们福康堂的生意越发不如从前。
就在此时,瓦剌和谈使团进京,提出赛马球,让他看到了转机。
此次与瓦剌的马球比赛,整个朝廷都十分重视,那马匹就十分重要,必会请专门人员照料这些赛马。
在马医界,他郭广陆驰骋三十载,他若认第二,绝无人敢认第一。
郭广陆断定,裴衍一定会上门来请他,他只要在家等着,天大的转机便会临门。
他所料不差,定下马球比赛的第二天,裴衍就登门拜访,请他帮忙看护马匹,出任首席马医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