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梅花糕下肚,原本嘈杂的花厅突然一阵静默,身旁的陆清清拽了拽章洄的袖子,打断了章洄的细想。她抬起头看过去,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花厅的入口,四位衣着华丽的婢女拥着两名女子进来。一女身着金线织就的锦缎糅皮曳地裙,头上簪了一套金镶玉的玲珑钗,下巴高昂,态度高傲。而她旁边的那名女子仅着了简单的浅蓝色的绣花袄裙,头上配了蓝玉的钗环,脸上带笑,淡定自若,倒像是空谷幽兰,气质高华。
赶巧了,其中一人章洄熟的不得了,前朝霞郡主,如今的长公主府小姐。她看着程朝霞那股气势凌人的架势心中发笑,即使用鼻孔看人也改不了你内里空虚的现实啊。
仇敌见面分外眼红,程朝霞至今都无法忘记她被废去郡主之位,父亲被贬为家奴时内心的愤恨。一瞬间她就从鲜花簇拥的高空栽下了泥泞不堪的深坑,而这一切全都源于章洄那个贱人!
章洄,等到失去太子这个靠山,我看你还能得意多久。
程朝霞毫不掩饰的凶狠视线章洄不以为意,她随意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只看向安国公府的四小姐,“安小姐,本县主等着赏贵府的梅花,不知现在可否拿出了?”
安如芳性子风风火火,又惯会察言观色,示意了两个婆子引两人坐下。自己却是眉眼带笑地命人搬了开的正盛的绿梅过来,嘴中说着,“县主,是如芳疏忽了。”
说完隐晦的看了那个蓝衣女子两眼,眼中忌惮。
章洄有了一丝了然,眼带询问的看向陆清清,蓝衣女子十之□□是太子妃的热门人选之一。只是原身记忆中对她没有印象,这人是何方神圣,还与程朝霞走在一起。
“表姐,蓝衣女子名叫阮明雅,她是山南巡抚的嫡女,其祖母正是太后娘娘的亲妹妹,和程朝霞是远房表姐妹。前不久太后说想念妹妹,就派了人接了她过来,现如今她就住在长公主府上。”陆清清看了看好友安如芳的脸色,继续说道,“听说太后十分喜爱她,经常召她入宫陪侍,太子殿下也在。”
章洄脑中灵光一闪,阮明雅,山南巡抚的嫡女,这不是书中顺王的王妃吗?为人秀外慧中,名声远扬,四皇子登基后她就成了中宫皇后,但是她手中可不干净,后宫十年都没有孩子活下来。
如今太子表哥尚在,太后是预备将阮明雅许配给他为妃了。阮明雅父亲手中还算有权势,明面上是太后的人,太后一派是要向太子表哥投诚吗?章洄蹙了眉头,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长公主的夫家谋害太子,全家被诛九族,此等深仇大恨绝不可能是一场婚事就能化解的。
“安和县主,明雅久闻您的大名,今日才终于得见您一面。”章洄还在思索太后和阮明雅的动机,正主居然找上门了。
她回过神来,看向面上和煦温柔的女子,心中一寒,我和你表姐妹仇深似海,你过来跟我示好。她安和县主看起来有那么蠢吗?
章洄眼睛一转,装作不知来人是谁的模样,高声问道,“安小姐,这位是您的贵客吧,本县楚京还是第一次见到,不知是哪位府上的?”
“县主,这是山南巡抚的女儿,目前住在长公主府。”安如芳语气在长公主府几个字上刻意加重,楚京城皆知安和县主曾救太子殿下一命,她的话在太子心中定有几分分量。太子妃之位她安如芳势在必得,阮明雅有太后撑腰看着赢面大,可是偏偏长公主府和太子殿下、承恩公府都不合……
想要拉拢安和县主,也要看她安如芳答不答应。
“阮小姐和朝霞小姐姐妹情深,今日也是携手同来,看在如芳眼里羡慕不已。”安如芳脸上亲热,话外之意十分明显。
“安小姐说笑了,明雅和县主一见如故,细究起来,我和安和县主也算是表姐妹呢。”阮明雅被安如芳刺了两句,脸上也不显,眉眼温温柔柔的看着章洄,不禁让人心生好感。
章洄失笑,阮明雅还真会攀关系,她们两个算哪门子的表姐妹。她朝程朝霞那里努了努嘴,凉凉的说道,“阮小姐,本县主和你素未谋面,也没得你这么个姐妹。论是关系亲近,你应该和程小姐处在一起的。”
程朝霞脾气火爆,今日阮明雅当着她的面来和自己攀谈,她却还能忍住不吭声。只能说明一点,阮明雅是得了长公主和太后的授意来刻意接近她的,目的当然是想消弭以往的隔阂,好为太子妃之位减少阻碍。
章洄懒得理她,无论是谁当上太子妃,自己救下太子表哥的事实是永远存在的。
“明雅刚来楚京不久,也是才知晓朝霞和县主之间存在误会。若是往日有什么对不起县主的地方,明雅这厢给您赔礼了。”阮明雅笑意不减,曲下身体朝章洄行礼,语气很是诚恳。
朝霞郡主和安和县主的矛盾不关阮明雅的事,在场的贵女看到阮明雅代朝霞郡主致歉,对她的观感倒是好了几分。
“安小姐,本县主还有些事,不便再留了。绿墨,我们回府。”章洄却不管三七二十一,摆明不愿意和阮明雅扯上,抚了抚衣袖,当即打道回府。
是羊肉锅子不香还是小章演不好玩啊?她完全不用耗在这里应付自己不喜欢的人。
章洄不顾安国公府的挽留,施施然地离去。阮明雅热脸贴了个冷屁股,脸色也没有丁点儿变化,感叹了一句,“县主真是率性之人,若有机会,明雅定要与她结交一番。”
安如芳冷眼看着她怡然自得的模样,心中哼了一句,装模作样!
“小姐,奴婢看着这位阮小姐态度倒不错,比以前的朝霞郡主好多了。”阮明雅大方知礼,态度不卑不亢,自然令人心中舒服。
章洄睨了说这话的绿墨一眼,倚着马车,开口说道,“阮明雅的段数可比程朝霞那个蠢货高明的多,我若是接下了她的话头,依着她的性子,明日就敢发帖子邀请我,后日就能传出我和她亲如姐妹的话来。”
“太子妃之位就让她们去争,一个是太后力荐,一个是公候世家推举,反正横竖和你家小姐我没半分钱关系。”章洄掀了马车的帘子往外看过去,楚京城面积很大,世家勋贵的府邸都集中在这一片,这些府中不知多少人为了太子妃之位魂牵梦绕呢?阮明雅和安如芳都未必有人笑到最后。
只是马车还未到承恩公府,就被人拦下了。
“安和县主,世子有请。”长宁候世子身边的连桥轻咳了一声,态度有些尴尬。世子本是在旁边的酒楼饮酒,却不知为何目光深邃的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直到标着承恩公府的马车经过,世子破天荒的开口命他拦下安和县主。连桥是摸不着头脑世子想要做什么,可也不得不从。
“不去。”章洄态度冷淡,好不容易才与狗男主退掉婚事,她是绝不会再和他有任何牵扯。“告诉你家世子,我安和县主今后与他权当是陌生人吧,他已得偿所愿,我也将去找我的如意郎君。”
说完便直接放下了帘子,命承恩公府的马夫和护卫快速离去。
这是有毛病啊,章洄在心中吐槽,以前原身黏着你,你爱答不理,现在又过来拦马车,可去你的吧。
马车驶离,连桥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对安和县主的态度一点都不意外。
等到一五一十地将县主的反应告知世子,世子看着窗外却是绷紧了脸色,一把捏碎了手中的酒杯。
第二十章
钟霄听了连桥的传话,死死地皱着眉头,方才他触景生情想起了多年前他救了章洄的场景,又看到承恩公府的马车,猜测里面的人是章洄才想要唤她上来。
那年他十二岁,父亲漠视他,母亲受了气对他愈发苛责,他心中逆反独自一人从侯府跑出来。
楚京城很大,人潮涌动的街道也只有他一人漫无目的地游荡。正在他茫然之际,女童的嚎啕大哭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街角的拐弯处,地上趴着一个头上扎着小包包的粉衣女童,白嫩的脸庞沾了灰尘,一双眼睛扑闪扑闪,委屈的掉着泪。
而那刻,街头那边一辆马车疾驰奔过来……千钧一发之际,他奋力向前,捞起了女童,女童搂住了他的脖颈,对着他甜甜一笑,“漂亮哥哥,洄儿谢谢你救了我,我爹可是承恩公,你想要什么都和洄儿说!”
只是后来……,钟霄脸上冷酷,痛饮了一壶酒。
正在此时,一道清朗的男声传来。
“长宁候世子,本王倒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四皇子顺王着了一身华贵的蟒袍,头束金冠,面上带笑地走过来,好似真的是巧合。
“臣长宁候世子钟霄见过王爷。”钟霄躬身行礼,将回忆抛于脑后,脸上恢复了面无表情。
“世子不必多礼,本王这会儿正想找人共饮,就遇到世子你在这里喝闷酒。”顺王瞥了一眼桌上破碎的瓷杯,眼中闪过精光,不枉他近日刻意派人查探钟霄的行踪。
“世子不介意本王和你一起吧?”顺王撩起衣摆坐在上首,倒了一杯酒,“酒是个好东西,今日本王也来试一试一醉解千愁。”
钟霄沉默,他心里清楚顺王的来意,太子赐下婚事是打了他的脸。然而,顺王此人,他心中嗤笑,惯会使些歪门邪道,不可与之同谋。
“王爷请。”钟霄面目冷沉,只一杯一杯喝着酒,不去接顺王的话头。
顺王见此眼睛一暗,却也不愿放弃,叹了一口气状似无意地说道,“近日父皇就要为我和兄长们选妃了,大哥是嫡长子,父皇最是费心,不知本王的婚事能否得父皇一丝看重啊?”
钟霄闻言,冷硬的脸庞无动于衷,“王爷多虑了,您的婚事皇上定会再三斟酌,更何况宫中还有贵妃娘娘在一旁看着。”
说完他扫了一眼连桥,连桥会意,开口说道,“爷,还有半个时辰就轮到您当值了。”
“王爷,钟霄还有公务在身,先行离去,您请便。”钟霄毫不客气地起身行了一个礼,不顾顺王陡然难看的脸色径直离去。
身后,顺王咬紧了牙齿,愤恨不已,所有人是都觉得他不如楚瑾,得不到皇位吗?!总有一日,等他握了这大楚的江山,要让这些人一一付出代价!
不甘心的人自然不只顺王一人。
此刻长公主府,嘉玉长公主坐于上首,程朝霞坐在她的手侧。
堂下,阮明雅嘴角噙着一抹微笑,不慌不忙地朝着长公主禀报今日赏梅宴发生的事。“姨母,安和县主似乎因着表妹的缘故对明雅很是不耐烦,只说了两句话便离去了。”
长公主端起茶盏,脸上听到这话却没什么反应,开口说道,“朝霞先前与她结了仇,她不理你也是正常。”
“姨母,您吩咐明雅与她交好,县主不愿理我,明雅接下来该如何举动呢?”阮明雅微微垂着头,站在下面,语气恭顺。
“此事不必着急,明雅你要清楚关键不是你与她交好,而是在太子的眼里你愿意亲近她。过两日就是母后的寿诞,宫中大摆筵席。那日本宫会借机让你露面,你要好好准备,不要辜负了本宫和太后的一番好意。”长公主抿了一口茶水,脸上神色莫测,“好了,本宫乏了,你先下去吧。”
阮明雅恭敬行礼,转身离开。
“母亲,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收拾章洄那个贱人,您不知道今日她是何等轻慢与我的。还有这个阮明雅,做作又矫情。”待到人一走,程朝霞立刻开口抱怨,语气尖利。
长公主闻言脸上不悦,沉了语气,“朝霞,母亲和你早就说过,要学会忍耐。明雅是我们的人,为我们办事,你以后,不要针对她。”
“忍耐,忍耐,我忍不下去了!”程朝霞跺了跺脚,十分不耐,气冲冲地回了自己院子。
“小姐,奴婢看您那样卑躬屈膝的讨好别人,真是心中憋屈。”回到公主府的一处院落中,见身旁伺候的婆子不在,阮明雅的贴身丫鬟替她打抱不平。
“闭嘴。”阮明雅低声呵斥,脸上却是笑意盈盈,这谁为谁做了嫁衣还不一定呢。她自幼聪慧,看得出来长公主她们想要绊倒太子,才要扶着自己去做太子妃。父亲畏惧太子,但自己的把柄被握在太后的手中不敢不从,才送了她过来。
阮明雅却觉得这是一个机会,母仪天下是她做梦都想要的。长公主手中握有父亲的把柄又如何,只要她能和太子私下见了面,就不怕交易不成。
“春红,备上笔墨纸砚,我要亲自为太后娘娘献上寿礼。”阮明雅来楚京之前就摸清了太后的喜好,太后信佛,她便投其所好,也定要在宴会上拔得头筹。
翌日,章洄窝在如意苑中就没再出门,楚京中不少人都在盯着太子妃一位,见不到太子殿下本人,有些贵女就把算盘打到了她的身上。昨天她从安国公府回来后竟然又收到了数十张帖子,什么游园会,吟诗社的,想要请安和县主赏脸。
章洄随手翻了翻,嘴角抽搐不已,她安和县主说破天也只是太子的表妹,又不能左右太子的想法,和她拉好关系有什么用。
要是她章洄想要竞争太子妃之位,早就去打听太子的行踪,制造一场‘偶遇’了。
“小姐,府中有客人上门了。”绿墨刚从前院回来,就忙不迭的跑过来提醒章洄。
章洄看她一副略带厌恶的样子,起了兴致,开口问道,“绿墨,是哪里的客人啊?”
绿墨撇了撇嘴,沉声道,“小姐,还不就是隔房的大夫人,带着她的女儿上门了。”
章洄闻言仔细回想了一番,绿墨口中的大夫人应是族中承恩公堂兄那一脉的人。他们仗着是元敬皇后的母族,生过不少事,被承恩公狠狠地收拾了一顿才收敛起来,偏偏逢年过节还要仗着自己是长房一脉拿乔,原身也很是厌恶这一房。
“大夫人来做什么?”章洄皱了眉头,每次大夫人带着女儿过来都有意无意地搜刮她的首饰,也不怪绿墨那么嫌弃她们。
“小姐,奴婢偷偷听正房的几个姐姐说,大夫人想要送她女儿入东宫呢,还说夫人是太子殿下的亲舅母,让夫人在太子殿下跟前说和此事呢。”绿墨的脸上全是鄙弃,觉得大夫人异想天开,失了心智。
章洄嗤笑,她那堂伯母的女儿还不如宁秋秋呢,就心比天高要去做太子妃?不是她拍马屁,堂姐连太子表哥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我娘心中有分寸,堂伯母想多了。”章洄摇了摇头,觉得承恩公夫人一定不会应下。
然而,她万万没想到,堂伯母这一出仿佛开了信号灯,一波一波的人争先恐后上门了。远房表亲,故交好友纷纷带了自家的女儿上门推销,有些人还直接点名想要和安和县主做个朋友。
章洄推脱了几次才出来见了一户人家,结果被她们不知天高地厚的语气又给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