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沐实在是不想听到这个名字,以至于在听到这个名字之后，她心中愤怒的火焰燃烧得更加旺盛了。仿佛有了生命一般,那团火焰燃烧着，以她的理智为燃料,想要将她整个人燃烧殆尽,想要吞噬她。

冥冥之中，她想到了颜泠弦。

可是——可是,对于颜泠弦来说，自己从始至终都只不过是一个替身罢了吧？一个替身，一个替代冥神修灵的替身。

真是可笑啊，她只不过是一个先天就灵力缺失的废物，可是却有如此大的幸运当了冥神的替身。

可笑,幸运，却残忍而讽刺。

不管如何在心中做着心理建设,修沐一直都明白，自己和颜泠弦的身份差的太大了，实在是太大了。仅仅是从寿命来说,她就无法和颜泠弦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这是个谎言，从头到尾，都不过是个谎言罢了。

她被困在谎言的巨大的牢笼之中,世界在谎言之中出现了裂缝，而后，世界倾倒，一切都面目全非。

颜泠弦啊。她想，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做呢？我就是放不下你，我要怎么办呢？

“修沐！别去！”颜泠弦再度大吼道。

可是太迟了，实在是太迟了。

若是她的第一声呼喊没有喊错名字的话，她是可以从髑髅神的手中救下修沐的。可是偏偏——偏偏就是差在了这里。

有时候，命运或许就是如此喜欢玩弄人，不论是人，还是神明。

颜泠弦现在的心情一如三万年前——那时候她想，若是自己早一点赶过去，是不是还有机会救下修灵。可是她到底没有来得及，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修灵在自己的怀中离开。

三万年后，三万年后的今天，她依旧来迟了一步——不，她不是来迟了一步，她只是犯了一个可怕的、无法弥补的错误。

修沐已经完全失去了神志，髑髅神狞笑着，他的脸上早已没有了血肉，只剩下一层腐朽的皮在堪堪维持着他的模样。他和颜泠弦都在眼睁睁地看着修沐一步步地走向他，看着修沐一步步的，迈入深渊。

修沐站住了。

颜泠弦原本打算上前的脚步一顿。

“你进不来的。”修沐喃喃地说道。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要这样说，只是残存的理智告诉她，她必须这样对颜泠弦说，否则，她会为之后悔一辈子的。

颜泠弦知道，颜泠弦当然知道自己进不去这个阵法，可是，在阴风怒号浊气滚动的十八层，难道要她眼睁睁地看着修沐去送死吗？

这阵法是修灵留下来的，是自己用修灵留下来的剑，按照修灵留下的阵法图案一剑一剑地刻上去的。在刻完之后，她把修灵的剑放在了阵法的正中央作为阵眼。现在，那把剑还悬在髑髅神的头顶正上方。就像是西方所说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也因此，颜泠弦比任何人都清楚这阵法的威力。那是带着她毁天灭地的恨意和修灵慷慨赴死的决绝的阵法，困住髑髅神绰绰有余。

想要破阵，唯有拿掉悬在髑髅神正上方的剑才可。

颜泠弦不是不知道髑髅神从前的行径，他蛊惑了不少游魂来帮他取下这把剑，那时候颜泠弦只不过是一笑置之，因为她知道，那把剑就算是自己也无法拿下来。

可是，修沐可以。

那原本就是她的东西啊——是伴随着她从混沌之中诞生的、和她一直相伴的武器啊！修灵和那把剑在一起的时间，甚至比自己和她在一起的时间还要长。

原本髑髅神根本没有机会逃脱的，因为修灵不会复活，他也就必须长长久久地呆在这里。可是修灵复活了。

颜泠弦这时候才想到了这一点。

是她沉浸在修灵复活的喜讯里太久了，以至于她忘记了这一点。

可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修沐会和髑髅神遇见。

地府，是冥神的地府，过去是修灵，现在是修沐。

颜泠弦攥紧了手，她不能坐以待毙。若是修沐拿下了那把剑，届时阵法反噬，会全力绞杀她的！

颜泠弦的手中凝出了一团明亮的灵力，那团灵力不断壮大，抽调着她四肢百骸的灵力，她将全身的灵力集中在自己的掌心。

就算是离了五六米远，髑髅神也可以感觉的到那团灵力的威压。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颜泠弦进不来，修沐现在也出不去了，她们两个就算是实力再强，此刻也不过就是困兽之斗罢了。

修灵啊修灵，你大概没有想到吧，你即将葬身在你自己所研究出的阵法之下——如此，也算是祭奠了我被你们二人镇压在这地府十八层不见天日的几万年！

髑髅神笑了起来，他的笑声比刚才大了些，但依旧像是从喉咙的声带出挤压发出的声音——事实上，他所发出的声音，都是喑哑的、腐朽的，因为那是从他早已腐朽了的嗓子生硬地里挤出来的。像是老旧的、损坏了许久的唱片，在发出超过这个时代的声音时传出的尖锐而刺耳的“滋滋”声。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已经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了。在被关押了几万年之后，他腐朽的魔族的身体，已经断然不能回到阳光之下了。可是魔族的追求不就是如此吗？他们想要能够光明正大地在阳光下走着，可是，欲望是会被污浊的灵魂滋养的。

魔族的欲望，从一开始的想要见到太阳，变成了统治这个世界，变成了毁灭这个世界、自己重新再建造一个只属于他们的魔族的乐园。

欲/望是很可怕的，它会逐渐吞噬人的内心，会让人深陷其中，再也无法反抗，最终成为欲/望的奴隶。

“你要和我同归于尽？”髑髅神看向颜泠弦的眼神中充满了讽刺和怜悯，他看着颜泠弦，就像是在看着一只可怜虫：“你连自己的爱人都救不了。所谓的——世间仅存的上神大人，原来，连自己的爱人都救不了。”

颜泠弦的双拳攥紧了又松开，而后再度攥紧。她的心被髑髅神的这几句话击打得千疮百孔，髑髅神太了解自己了，就像他了解所有神明的弱点一般。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弱点所在，髑髅神，可不就是惯会蛊惑人心吗？

“你不必激我。”颜泠弦摇头，她的视线紧紧地钉在站在自己和髑髅神正中间的修沐，修沐就那么站在那里，她不动，也不说话，在她进入阵法之后，颜泠弦甚至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她忘记了，是她忘记了，这原本就是修沐的阵法啊。

“修沐，回来吧。”颜泠弦的眼眶有些红，她呼唤着。

“修灵，你还不来吗？”髑髅神咧嘴一笑，原本就干瘪的面庞此刻更显狰狞，他再度张开嘴，蛊惑着修沐。

——就像是一场博弈，赌注，就是修沐。可是生于死，到底掌握在谁的手中，没有人知道。

在这两声催促之下，修沐的眉间拧成了一团，她原本空洞的双眸中出现了明显的挣扎。修沐尚存的理智觉得，她现在就好像身处一个牢笼之中，她出不去，别人也进不来。这里黑暗、空旷，没有一丝光明。

可是，伴随着那声“修沐”，她似乎看到了光芒。

那团光芒不知道从何处而来，就好像是有预谋一般。修沐看着那团光芒在自己的眼前越放越大——从一个小小的光点，变成了近在咫尺的巨大光团。

修沐眯着眼睛。

可是那一声“修灵”却夹带着无尽的黑暗，仿佛要劫持她的光。

两者撕咬着、扭打着，一方吞噬一方，一方又吞噬一方，仿佛无休止般的，永远无法停止。

这个世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修沐觉得自己有些累了，她的心里很疲倦了。她想睡一觉，这样无休止的纠缠、无法言说的爱恨太痛苦了。她想结束这一切，可是，她又舍不得。可是，她也说不清自己到底舍不得什么。

她想，要不自己就死在这里吧——死在，这个充满了纠结和痛苦的空间之中，而后，彻底解脱。

可是，死亡就意味着解脱吗？

修沐的心里有另一个声音在反驳她：不！修沐！死亡绝对不意味着解脱！那只不过是再次赎罪的开始罢了！

可是，你是谁？

那个声音沉默了。

颜泠弦眯起眼睛，用力将手中的光团扔在了阵法之上。灵力和阵法之力相互摩擦着，互相消磨、互相抵消。

阵法外的屏障越来越弱，可是，当她的灵力触碰到阵法中心的那把剑时，一切都发生了逆转。

那把剑发出了一声长吟，随后，光芒大盛，颜泠弦方才集全身之力发出的灵力被悉数退回，这样的力量又打回到了她自己的身上。

反噬的力量是十分可怕的，颜泠弦被狠狠地击倒在地，余下的力让她硬生生地撞上了十八层的墙上。

阴冷的感觉从她的脊背处爬了上来。

颜泠弦只觉得口中一片腥甜，再度回过神，她狠狠抹了一把自己的唇角，殷红的血迹在告诉她，你失败了。

“修沐……”颜泠弦动弹不得，她满心绝望。

呼吸之间就是致命的痛苦，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撕裂着她的身体，疼痛一寸一寸地爬上她的肌肤。可是这一切——这一切都比不上正处在风暴正中央的修沐。

修沐的黑发被风高高地吹起，她回头看了颜泠弦一眼。那双原本清澈的黝黑双眸此刻变得阴沉，颜泠弦看不透，看不懂。

而后，修沐咧开嘴，冲她笑了一下。

那个笑容，像极了当年第二次神魔大战之前，修灵对她宽慰的那一笑——这样的笑容，太飘忽了，颜泠弦抓不住，她甚至觉得，仿佛一瞬间，一眨眼，就在下一刻，修沐就会再度离她而去。

不详的预感冲上了颜泠弦的心头，遮天蔽日，乌云呼啸般的，笼罩着她的内心。她跪倒在地，十指紧紧地抓着地，几乎要渗出血来。她咬着牙，满心的绝望。

修沐，修沐，你别笑——你别这样笑……

我怕，我害怕，你别这样……

修沐，我把什么都告诉你，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修沐，修沐……我爱你啊……

“修沐啊……”

泪水潸然而下。

作者有话要说：肝疼吗？

是HE哦

[叉腰]

盾牌架起来了，轻点打

第52章你回来了？

颜泠弦记不清自己到底有多久没有落过泪了,可是她想,自从她遇到了修沐之后，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当着自己爱人的面,她总是喜欢落泪。

她总是喜欢把自己伪装的无坚不摧，可是有时候,很小很小的一件事，就可以让她眼眶通红——当然,这只是修沐在她身边的时候。

一个人总是把自己的脆弱悉数交给自己的爱人,就好像是把最真实最不堪一击的自己交给爱人一般。

颜泠弦想，她是不是,又要失去修沐了。

原来，不论是三万年前，还是三万年后，她都是如此的无能。

修沐的笑容似乎还顿在原地，可是,颜泠弦却看着她腾空而起，悬浮在空中,而后她双目紧闭着，仿佛在喃喃自语些什么。

不过一个呼吸之后，那把剑光芒大作,从剑身尾端的诡谲图案之中，飞出了一道幽蓝色的光，那道光围着修沐打着转,点亮了修沐的周围，亲昵的模样让颜泠弦的泪水更加汹涌。

颜泠弦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透过重重屏障，似乎看到了修沐的神魂碎片在一片片按照顺序拼接在一起，由大到小，仿佛一块破碎了的地图一般，现在，画它的人出现了，所有的模样都要回到最初。

秩序井然，一切都是完美无缺的样子。

等到大一点的神魂碎片结合在一起之后，周遭小小的碎片们也慢慢贴合上去，就像是在拼一副散发着光亮的拼图一般。一切似乎都是这么的美好，一切，都如梦如幻。

颜泠弦无力地跪坐在地上，她想，这一切是不是一场梦呢？等到她醒过来，她就能看到躺在自己身侧的爱人熟睡的脸，或是再早一些，她醒来之后，是漫天的梧桐叶子飞舞，而后一只凤凰飞了过来，要做她和修灵结婚的轿撵，神明来贺，众仙来拜。

再早一些呢？盘古大帝开天辟地，她们都诞生于一片混沌之中，她牵着修灵的手，对她说，我是你的爱人。

可是——这些都只不过是梦境罢了，盘古大帝早已作古了十几万年，所有的神明也都在第一二次神魔大战之后陨落，修沐，也不在自己的身边了。

漫天飞舞的光点，不断地融入修沐的体内，穿梭飞入她的体内，片刻的消失之后，又出现在那幅巨大的拼图之上，一点点拼接。由混乱变得形态初现，而后慢慢贴合在一起，变成一个个完整的构成。

大片和小片贴合完毕，可是那一整块的拼图，似乎还有一些缺陷。除了细微处的残缺外，还缺失了巴掌大的部分。

修沐皱了皱眉头，她的手微微抬起。不知怎的，颜泠弦远远地看着她，感觉就好像是当年女娲娘娘造人时抬起的那一双手。就是那双手，让人类诞生。如今，修沐的手，会让她自己复活。

真正的复活。

是吗？

颜泠弦不敢确定。

“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什么，拨开尘雾和泥土，我会让她复活。”[注]

修沐的神魂碎片快要拼接完毕了。颜泠弦找到的那些、连同着散落在人间各处无人知晓的神魂碎片们，此刻也从四面八方飞来此处——在这里，在地狱的十八层。

而这显然不是髑髅神所预期的结果。他原本想的只是，引诱着修沐进到阵法之中，让她拿下那把剑，让她死在自己的武器之下。

可是他千算万算，却漏算了颜泠弦。他猜到颜泠弦会赶来，可是他却并没有想到，颜泠弦不惜以身涉险，也要救修沐出来。

或者说，他低估了颜泠弦和修沐之间的关系。他不懂爱，现在不懂，可是——以前，髑髅神记不清是多久之前了，他记得，自己那时候明明还是懂的爱的。可是现在，怎么就不明白了呢？

爱这种东西，对于他来说太廉价了，哪里比得上权势？哪里比得上地位？有情饮水饱只不过发生在理想之中的社会，再深的感情，都会被许许多多的不利因素拆散。

髑髅神低下头，看着自己褴褛的衣服，看着自己枯槁的身体，看着自己被拷上玄铁的手腕和脚腕。他颤抖着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里也是一片冰冷的玄铁。可是他分明记得，那里该是有什么东西的——是谁给的呢？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呢？

他的手滑动到他的左胸膛处，那里原本应该跳动的、鲜活的心脏，早已经停止了活动。它会不会变成了一团腐肉？还是依旧尘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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