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不用多思量,便非常赞许两个孙媳妇的决定:像王夫人那样,不肯面对现实,自欺欺人又是何必呢。
老太太斟酌了一下措辞,在晚饭前把大儿子贾赦,两个孙儿琏哥儿宝玉一起招了来。
明示了王家只怕指望不上,贾赦有话说,“咱家在西北的旧识连着几回来信说,王子腾在西北总是提起老国公爷,再说王家跟咱们家一直有渊源,那意思不就是咱家的人不在西北,那些老国公爷的袍泽和故交可以先听他的,跟着他行事嘛。”
老太太一点都不惊讶,“果然如此。”
贾琏是头回听说,诧异过后扯了扯他爹的袖子,“您怎么不说一声?”
贾赦此时占着理呢,当着母亲刻意来了回“混不吝”,“告发他鸠占鹊巢?琏哥儿和宝玉的前程还要不要了。”
鸠占鹊巢……虽不恰当,倒是形象。
宝玉忽然一笑,轻飘飘地补了一刀,“早觉着舅舅不甚亲近,待我和其余几个哥哥严苛,也是绝了我们这些小辈攀扯之心吧。”
不管别人怎么看,那个工坊其实就是黛玉的聘礼,王爷指明让他看顾,更是看在了旧日情分上。他自己的心血凭白让母亲拿走贴补另有心思的舅舅家,他能心甘情愿才怪了。
现在莫说他和他媳妇都不情愿,全家逐渐看清舅舅为人,也跟着不情愿,总归是件好事。
话说宝玉连着摔了几次跟头,从一个活生生的傻白甜进化成了淡漠理智的科研工作者。因为挣了大笔银子,连他父亲来信都不怎么再督促他读书,让母亲多管教他……按照王爷的话说,这也太真实了。
想到这里,宝玉嘴角轻挑,笑容里带着几分不经意的嘲讽。不过父母不催了,书总还是要读的,考个功名下来,能免去好些麻烦。
得知宝玉这番变化,水溶自然十分欣慰:没白引导他。
而传来宝玉转变这个消息的,自然是荣府“财务主管”,小红她爹林之孝了。
捎带着林之孝还向水溶禀报:荣府已经在刻意疏远王家了,证据是荣府这阵子给王家的节礼面子上倒是过得去,但实惠远远不足。
以往荣府十分重视王家,节礼都要王夫人和凤姐儿亲自商量挑选。而这几次,包括王子腾之妻的生辰礼物,明显都是有面子但没什么里子的装饰摆件儿,头面衣料银钱这三样一概没有。
须知以往给王子腾之妻的东西多是荣府存下的好东西或者干脆是贵妃从宫中赏赐下来的贡品以及内务府特制的东西。
这封信看得水溶笑了好几次:荣府这是醒过味儿来了?他折起信笺,吩咐王松鹤抄送一份给王妃送去。
王子腾摆明了是把荣府当钱袋子,至于钱袋子被榨干……那又干他甚事?再换一个不就得了。
想想也是,王子腾早年被荣国公贾代善提携过,大概被贾代善气势所摄,在心里留了挺深的痕迹。结果风水轮流转,贾代善死了,他一飞冲天,“回报”的时机可不就来了,只是这个回报必然不全是善意的。
当然也不能说荣府常年花钱就没从他那儿得着一点报答:作为王子腾比较亲近的姻亲,不明就里之辈,这种人不在少数,总是对荣府上下保持有起码的尊敬,贾政为官多年也没掉过大坑,当然眼前赔了八万银子的这回不算。
至于王子腾对王府的态度,可就微妙多了。
据说水溶让薛蟠经由海路运输矿石以及其他商品物资,前前后后也有几十万的货值,漕运背后那一系的官员商人之中有人坐不住,提议给水溶点教训,就是掏钱让他们已经喂熟了水兵客串一把水贼,王子腾得到消息便一力出面阻止。
当然,建议皇帝提防北静王,不许他做大做强,削藩先从北静王府下手的一品大员里也有王子腾。
王子腾的目的和出发点,稍微多读几本史书都能猜个差不多。
“君权和相权自古以来可就是半对立的啊。”水溶笑道,“虽然王子腾还没拜相入阁,但资历人脉以及手中的权利,算一算距离末位或者最弱的内阁大学士也差不多了。他和阁老们都乐见皇帝跟我们这些藩王掐起来,还掐个势均力敌,不可开交,这样一来阁老们自会受双方拉拢获取好处。”
小图标应道:“光是出面调停,阁老们就能拿到多少好处。”
“对啊。可一旦分出胜负,只要不是一方惨胜,这些阁老带着身后百官就只能投向胜利的一方。所以说,不仅是皇帝需要制衡,权臣们也要制衡。”
小图标又道:“不过看到你的才学,就冲主人你的种田水平,他们也舍不得第一时间就干掉你吧。”
“是啊,水溶又笑了一下,身上仿佛燃起光晕,“虽然背后原因比较复杂,但我还是平安离开京城回到了封地,更得到了安心发展的时间。之后……小冰河时代就正式来临了吧。”
小图标道:“根据我的侦测,从今冬正式开始。”
水溶点了点头,从手边窗台上扯了片生菜下来,往嘴里一塞——系统里兑换出良种生菜,叶嫩味美,速生高产,就算是对温度阳光有那么点要求,依旧完美。
他心里在感慨系统高科技带来的便利,面上则在夸奖王松鹤,“若不是我身边离不得你,早打发你管玻璃暖棚去了。”
在北静王府,负责种田的管事可比管理工坊的管事挣得多。
王松鹤从案前的书册堆里抬起头来,见到自带光晕的王爷,不仅由衷微笑,“全听王爷吩咐。”
听见声音,隋远也抬了头,跟王松鹤瞧见了同样的景象……两人不愧是坐了一阵子的对门,同时在心里狂呼:王爷……越发飘飘欲仙,不像人了啊!
水溶看不透两个心腹的真实想法,但他有系统加持,能猜个八~九~不离十,“这俩是不是又在心里夸我美。”
小图标还真地仔细分析了一下,结果它直接刷了出来,“我看像。”
水溶叹了口气,“虽然不是直接‘责任人’,但终归是因为我才让宝玉黛玉这对有情人劳燕分飞……当时他俩哪个都不怨我,更别提什么恨意,根本原因就是因为我长得太美,他们怨不起来吧。”
小图标瞬间刷了满屏的省略号,最后补了一行黑字,“主人您这么想也是可以的。”
水溶大乐。
片刻后小图标也来了回有感而发,“自恋不是缺点,只要真的美。”
水溶笑到露了牙,“越来越懂了啊。”
话说卫若兰湘云小两口就在王府做客——因为一场暴雪逼得他们修改了行程和计划。
连续三天的大雪后,终于放晴,这个时候没人清扫的地方积雪已经没过了膝盖。整个封地上只有二十多万人口,大半住在广宁城里,春夏秋三季接连不断,不惜花费人力物力的大建终于展现出了她的意义。
不仅仅是城里经过新出炉工程兵亲自翻修加固的房舍没有因为积雪而倒塌,就连广宁周边的村镇——他们在王府管事指导的前提下用水泥等材料修整的房屋和设施,偶有屋顶或者棚子塌了半边的消息传来,人畜也只有伤没有亡。
今年冬天的炭火有补贴,据王府下乡的管事回报说,农户们手有余钱余粮,并不省俭柴火,挨家挨户瞧过,比不过王府温暖宜人近似初夏,可也比得阳春前后的程度了。
水溶站在书房的窗户前看着仆从府卫热火朝天地……铲雪,其中发现了个熟悉的身影……卫若兰居然也闲不住过来参加劳动……水溶心里有数:他应该是看上王府的工~兵~铲了。
没错,就是后世那个红极一时的万能~工~兵~铲,水溶顺应当前情况做出了粗制版,但即便如此也足够惊艳,尤其对卫若兰这种从军三年往上,对兵事颇有些了解的青年才俊来说。
其实也不止是卫若兰识货,工~兵~铲~下发的时候,没了解全这铲子的用途,官~兵~们已经爱不释手。
等王府以及城内的积雪清扫得差不离,城外已经有裹着破烂棉衣的百姓聚集了——九成九都是良民。
在这个时代辽东都被皇帝最疼爱的女儿长公主视作是鸟不生蛋的穷乡僻壤,那么辽东以北在很多人的印象里干脆就不是人能待的地方。
然而苦寒之地就真没百姓生活了?那当然是不可能的。东北冷归冷,但土地肥沃山林出产极多,朝廷又不重视,于是苛捐杂税挺少,鱼肉乡里的士绅官员也很罕见——稍有点家底就想着买地回关内了,要不是小冰河时代来临,粮食产量骤减,这里的百姓日子还算是滋润。
顺带说一句,今年整个关外,除了水溶的地盘,不乏减产一半的地方:冷不仅需要大量柴火,人体的消耗也会加剧,说白了就是吃得比平常多,穿得比平常暖,炉火更得烧得比平常旺。
至于这消息能不能及时送上皇帝的案头,水溶并不乐观:因为想也知道,关外除了他的封地,绝大多数土地的所有者都是自耕农,京里的皇帝很大程度上只能听见士绅的声音。
话说饥寒交迫的百姓分拨到来,大管事王栋和情报大总管梅非齐齐进门禀报的时候,两个人都带着点笑意:终于来了啊!
水溶也是这样想的:等了好久的人口,来了就别想走!碍于他敏感的身份,主动招收吸纳其余地方的百姓前来定居,比较挑动京里老爷们的神经,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但自己送上门来的话,他就却之不恭了。
到时候京里来人问起来,完全可以报假账,说是饿死大半,再伸手找皇帝要赈济拨款嘛。
把冻饿难耐安排在早就准备好的宿舍里,先暖和过来,再分发加了肉丁和干菜的咸粥,吃饱喝足休息一会儿,就得被拎起来按顺序去洗澡,再领取全新的御寒衣物和鞋帽……毫无疑问这些都不是无需代价的,他们修养了三天后就得登记,然后老老实实给水溶卖力气去。
水溶新建的好几个暖棚都还空着呢。
却说前来广宁的百姓实际也是来碰运气,大多数房屋倒塌衣食无着的百姓都是奔着辽东城去的。
安置讨生活百姓的宿舍位于广宁城的一角,出去不远就是一座兵营……当然这个兵营的意义只在于震慑小人,绝大多数百姓吃好穿暖给王爷干活,不仅没怨言还时不时地就称颂王爷恩德。
水溶心血来潮来了个微服私访,放眼望去,整个区域几乎每个人都头顶一点绿,因为前前后后居住了数千人而地盘不算大,导致绿点太密集,水溶有心想从密密麻麻的绿点里找寻那一点红,然而看了一会儿他便因为眼花而放弃了,忍不住跟小图标抱怨,“我已经开始晕绿色了。”
小图标也奇怪上了,“几乎所有人都对主人你抱有高度好感,这不是好事吗?”它在水溶的视野里标了个箭头,“有人给你立了个牌位,天天都在拜呢。”这条弹幕之后跟着的就是那个牌位的照片。
水溶笑了,“静字还写错了。”这群头顶绿点的百姓实在太可爱了。
作者有话要说:三合一大章!
状态好的时候我手速还是蛮可以的!
第五十九章
入冬以后的第一场暴雪,就给水溶带来大约两千壮劳力,毕竟能让水溶安心使唤干重活的都是壮年男子。
这两千口子背后都有家庭,他们的妻儿父母多还在家里等着——家里最能吃的壮劳力往南找活路,余下的口粮倒是能让留下的家人多撑些日子。
水溶历来重视老人女人的价值,前者有足够经验,后者能让他塞进工坊……然而在现在的天气状况下,老人女人很难忍饥挨饿,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也不会轻易丢下孩子,老弱妇孺徒步踏雪跋涉两百里左右活着来到广宁城……路上怕不是要减半。
而他微服私的时候,第一批来自更北面的农户们到达广宁城还不到十天。
水溶挑了几个容纳他们的大宿舍转了转,再回到王府,就有管事汇总了这批前来讨生活百姓的乞求:能不能把家人带来,他们愿意给王爷卖命。
这个可以有。
水溶等得就是这波百姓主动请求,因为俗话说得好,上赶着不是买卖:不过全家老小都过来了,你们也就别想走了。
实际上,前来求活路的接连几波百姓待在广宁的时间不等,从十来天到两三天,但差不多所有人都……不想走了:有御寒的新衣管吃喝暂且不说,只图这个加了火坑和地龙,烧得暖意融融的屋子,卖命都心甘情愿。
因为早就预备下充足的燃料,包括木柴和煤炭,再加上水溶亲自上阵改良并监督制造出的通风设施,其实就是简易鼓风机在入冬前全面普及,现在的广宁以及水溶治下大多数村镇,颇有点后世东北“室外零下二十度,室内零上二十度”的意思。
这些百姓除了极少部分因为冻病冻伤还在休养外,大部分人都被安排在了暖房里种田。
温室暖和不暖和无需废话,因此这些不怕吃苦又熟练侍弄蔬果的庄稼人需要每天上工四到五个时辰;而在户外工作的,跟广宁本地人一样,在如今零下十几度,有足够保暖的衣帽的情况下,一整天累计工作时间水溶让管事们严格控制在两个时辰以及以内……之后水溶让梅非留意探听,也没听到对工作时长的怨言。
最大的不满似乎集中在姜汤上,因为味道太浓,过于刺激而导致不少人都喝不下去,然而姜又是比较金贵的东西,于是在水房里经常能看见端着热乎乎的姜汤,一捏鼻子一仰脖……硬是自己灌自己的汉子,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吃辣。
水溶从善如流:姜汤熬制标准里的加姜量起码少了一半,再往里面加点红糖。
喝到甜姜汤的人们对王爷又是称颂无数,小图标还特地问他,“有什么感觉?”
gu903();水溶坦诚道:“吹捧我来来去去就是一套词儿,听到现在也没什么感觉了。”这时代的百姓太淳朴,满足他们基本吃饱穿暖的要求他的名字就上了牌位,弄得他成就感满足感都没多少,他自然而然地转换了话题,“看看这一个月内的天气,挑个不降温的日子,我吩咐府卫们把那帮人的妻儿老小都带回来,省得这群小伙子憋出毛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