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冯如珠拿着宝剑,觉得胆子都大了些,她咬紧牙关,慢慢向地上昏迷的男子靠近。到了男子身边,她高举起宝剑,鼓足勇气就要砍下!
“谁敢作恶?!”
一声怒吼如平地惊雷,吓得冯如珠手里的宝剑掉了,五皇子也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
一个握着扁担的老妇从林中忽然冲出,对着冯宝珠就是一顿穷追猛打。
冯宝珠慌张躲闪,仓促间身上挨了几下,她一边尖叫,一边怒声道:“你……你好大的胆子!你知道我父亲是谁吗?!”
“我不管你是谁!”老妇一边打一边恶声道:“这是公主的地方,谁都不能在公主的地盘上杀人!”
那双蒲扇般的大手把扁担挥得虎虎生风,别说忙着躲闪的冯如珠了,就是第一时间躲去角落的五皇子看了也怕不小心挨上那么一下。
“五郎!五郎救我!”冯如珠哭喊道。
五皇子没有办法,正要说些什么缓和局面,一声带着薄怒的声音比他先一步出口:“都住手!”
疯了似的老妇令行禁止,立即停下了攻击,扁担从她蒲扇般的大手中落下,她转过身,规规矩矩向走出林中鹿径的秦秾华行了大礼。
“民妇叩见玉京公主。”
秦秾华不辨喜怒的视线从地上的昏迷男子一直移到五皇子脸上。
她一句话都没说,五皇子已经开始条件反射地心虚。
“玉京公主——”
冯如珠不知反应过来了什么,忽然扑在地上就开始痛哭。
秦秾华无动于衷,眼角余光都没有朝她瞥去一眼。
她望着五皇子,冷声道:“回庵再说。”
……
无名庵的后院,鸦雀无声。
上官景福在厢房里一脸凝重地检查男子伤势,后院简陋的石桌前,人未走,茶已凉。
秦秾华叹了口气,说:“竟是这么个乌龙……我还以为你当真被冯如珠吸引,不想却是认错了人。”
五皇子忐忑道:“阿姊,这下要如何是好?”
“索性你们两家还未交换庚帖,弄错了人,现在清楚了便是。冯如仪便在此处,她知书达理,善解人意,你若真情实意道歉,她应该不会介意……”
五皇子欲言又止。
“怎么了?”秦秾华问。
“没……没什么……”五皇子吞下未尽之语。
那冯如仪是善解人意,可她的庶妹冯如珠却刁蛮跋扈,别说她不会忍受他吃干抹净就跑,便是阿姊若是知道他们已经……决计也饶不了自己!就是疼爱自己的周娘娘,也一定会逼他娶了冯如珠!
这事,绝不能让阿姊和其他人知道!
最终,他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后院,冯如珠还在隔壁偏殿里等他去哄,他走得匆忙,没有留意到身后的少女唇边带着一缕莫测的微笑。
身后侍立的结绿上前一步,说:“公主,结绿重新给你沏一壶茶吧。”
“不必了。”秦秾华说,目光注视着厢房内忙碌的上官景福。
上官景福注意到秦秾华的视线,走到窗前行了一礼。他正要关上木窗,厢房里的乌宝走了一步,将他拦住。
上官景福神色疑惑不解,而乌宝只是朝他摇了摇头,并未多说。
他心里忐忑,一边猜测着男子身份,一边走回床边。
昏迷的男子在这时渐渐醒转,得知面前的是大夫后,他立即抓住上官景福手腕,迫切询问下/身的伤势。
“这……”
上官景福下意识看向窗外,玉京公主依然看着这里,明明相隔甚远,她意味深长的神色却让他觉得,这屋子里正在发生和即将发生的所有对话,都在她指掌之中。
“大夫……我的伤,还有办法吗?”男子颤声问。
不能人道,对每一个男人来说都是灭顶之灾,即使是清心寡欲的和尚,除非刀架在脖子上,否则也不会轻易舍弃那命根。
男子的命根只是伤到,并非不能留下,若是好好医治,完全可能和受伤前一样。
可……这是公主所愿吗?
为何公主偏偏今天带他上山义诊,她为的,当真是山上那些女冠吗?
上官景福心中胆寒,而握住他手腕的男子还在苦苦哀求:“大夫……你想想办法,若能救我,日后必有重谢……”
上官景福深吸一口气,开口道:“你身上大多是皮肉伤,脸上的布条因为和肉长在一起,只能用剪刀剪开,届时可能会有些疼,此处没有麻沸散,所以……”
“无碍!我能忍!”男子急忙道。
他看向窗前的乌宝,缓缓说道:“但最要紧一处,若是不尽快止血,恐怕有性命之忧,只是……”
娃娃脸的年轻内侍朝他露出鼓励的微笑,他更觉寒意浸骨。
“只是什么?”男子追问。
“你下/身要害被贼人剪了一半,接又接不回去,若是留下它,最后不是腐烂生蛆,就是失血过多殃及性命。你若想活下去,便只有舍弃它……”
绝望浮上男子面目全非的脸庞,他隐有泣音,哀求道:“大夫……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回答他的,是一声叹息。
陆雍和松开了大夫的手,泪水无法被血泪打湿的布条吸收,流出了眼眶,一直流进他的耳蜗。
许久后,他泣不成声道:“救我……”
……
陆雍和做了个梦,梦里他一会是尊贵无比的大梁皇太子,一会又是困在暗无天日密室,每日遭受严刑拷打的囚犯。
当他被推入沸腾的油锅之中,极度的恐惧让他猛地惊醒。
橘红色的斜阳毫无征兆映入眼中,身上的热度并非热油,而是温暖夕阳。
火焰般热烈的夕阳中,一名肤若白雪的少女坐在窗前。她左手执书,右手撑在耳旁,神色专注于纸上文字,浑然不察他的视线。
窗外一阵徐徐微风,少女纤长的睫毛有如蝶翼轻颤,掩映着一双浅黑剔透的眼眸,陆雍和不自觉地沉迷其中,神思恍惚如同隔世。
他的身体无意识刚刚一动,□□就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陆雍和想起了昏迷前发生的事,一瞬间,他宁愿回到噩梦,也不想在胜过噩梦的现实中苏醒。
“你……”
粗粝可怕的声音把他吓了一跳,当他发现这声音是从自己的喉咙里发出时,陆雍和又痛苦又绝望,下意识把后面的话吞了下去。
少女却已听见声音,抬头向他看来。
“你醒了?”
她似乎一点不觉得刚刚的声音可怕,神色如常地放下书,朝他走来。
陆雍和不由自主地撇开头,不想让她看见自己那张被烧红的烙铁完全毁掉的脸。
“你……你是玉京公主?”他哑声问。
身后传来少女温柔似水的回答:“是我。”
“……你救了我?”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抹笑意:“救你的是上官御医,我只是把你带回来而已。”
陆雍和挣扎着想要起身向她行礼:“草民……”
“你身上有伤,还是躺下说话吧。”秦秾华把他按下后,问:“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受伤的吗?”
陆雍和当然不可能将一切坦白,他隐去自己的身世,只说了去年上京赶考,却在途中遭人打晕绑架的事。
“贼人绑了你,却一年没有杀你?”秦秾华问。
陆雍和说:“也许是草民家中贫寒,贼人勒索不到财物,又不甘心就这么杀了草民吧……”
时间仓促,他想不出更好的借口,好在玉京公主并未起疑,轻声道:“你说的那个山洞,我会派人前去搜查,或许贼人会留下什么线索。”
他又要挣扎着行礼,秦秾华笑着扶住他,说:“不必如此惶恐,在大朔的土地上发生犯罪,我身为大朔公主,理所当然应该为民除害。”
陆雍和心中又是感激又是羞愧,玉京公主如此善良亲切,他却计划过如何去颠覆她的国家。
这去势之痛,是否就是上天对他的惩罚?
“你有想过伤好之后的打算吗?”秦秾华问。
陆雍和露出哀愁的表情,低声道:“草民……”
一个阉人,连会试都没有资格参加,回乡?更是无颜面见乡亲。
他费尽心思逃出炼狱,却发现天下之大,自己无处可去……
“你若是想回乡,我会给你备下路上的盘缠。”
“草民多谢公主仁心……来日若有机会,必粉身碎骨以报……”
秦秾华笑了笑:“举手之劳,公子不必挂在心上。”
她宽慰了他几句,让他安心养伤后,起身离开了厢房。
结绿和乌宝就在门前等候,见她走出,立即跟上她的脚步。
关上房门后,秦秾华唇边的微笑消失不见。她一边向无名庵大门走去,一边接过结绿递来的湿手巾。
她漫不经心地擦拭碰过陆雍和的十指,神色冷淡而平静。
“其他人呢?”
“山下刚传来消息,五皇子已经入康穆门,冯家两位小姐也已到家了。”乌宝说。
秦秾华擦完双手,把手巾还给结绿,道:“脏了,直接扔掉。”
“结绿知道了。”她接过手巾。
乌宝朝身后的厢房看了一眼,犹豫道:“公主真打算这么走了?我们花费了这么大力气……”
“你养过狐狸吗?”秦秾华问。
“狐狸?奴婢没养过……”乌宝一脸懵懂,他挠了挠后脑勺,虚心好学道:“公主知道怎么养吗?”
“捉一只狐狸,只需让他落入陷阱一次,驯养一只狐狸……却要让他落入陷阱许多次。”
血红的晚霞在撕碎的云片中缓缓下沉,斑斓浓烈的霞光铺满少女肩头,她就像是开在火焰中的一朵蔷薇,鲜艳而耀目。
一声轻笑在风中响起,少女唇边带着温柔的笑。
她柔声说:“一只狡猾奸诈的狐狸……若不让他多努力几次,他又怎么知道何为绝望?”
第36章
御花园中景色优美处数不胜数,春分时节,秦秾华喜欢去迎春遍野的遇仙池散步,而一到草长莺飞的四月,种满泡桐的绛雪苑就成了她最常现身的地方。
竹席,软榻,几碟糕点,一壶枸杞茶,还有头顶遮天蔽日的紫花泡桐,美得如同幻境。
少女随意侧躺于竹席,神色慵懒,一身宽阔的沙罗大袖罩着烟紫色袒领襦裙,雪白肌肤在清透沙罗下若隐若现,如娇美花苞盛开前花心的那一点雪白。
盘腿坐在她前方的少年紧锁眉头,伏在矮桌前一笔一划写着什么。
秦秾华的视野决定她只能看见少年在宣纸上移走的笔势,对她来说,这已足够。
她单手撑在发髻旁,另一只手抬起缀满紫花的泡桐花枝,轻轻扫在少年下巴,懒懒道:
“‘憎’字,写错了。”
“……哪里错了?”少年抬头,狼般锐利的视线紧盯着她。
“曾的下方是日,不是白……”花枝搔了搔少年下巴,她扬唇一声低笑:“你多了一撇。”
少年一脸不悦地躲开恶作剧的泡桐花枝,握着笔涂涂改改几次。
“念一遍。”秦秾华说。
“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
“是什么意思?”
“……”
少年沉默着,眉心竖起一个疑惑的“一”。
“这句话出自《礼记》,原句为‘贤者狎而敬之,畏而爱之。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意思是,对贤能的人要亲近而尊敬他,敬畏而喜爱他。即使喜爱他,也要知道他的短处,即便憎恨他,也要明白他的善处。”
秦秾华循循善诱道:
“引申到为君之道,你能明白什么?”
“……”
少年的眉心多了两道,拧成一个纠结的“川”。
“为君者,最忌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秦秾华露出微笑,缀满繁花的泡桐花枝轻轻点上少年紧拧的眉头。
紫花占满视野,摇曳多姿,秾华背后,又是秾华。
“既为君者,就要明白人无完人的道理。为君者,若带上私人感情定义事物,那他离被人取代的那天便指日可待。”
春风温暖而和煦,少女的声音低柔而轻灵,她温柔注视少年,少年深黑透紫的眼眸也只映着她微笑的面孔。
“好和坏只是一个相对状态。此时,此刻,此种行为,有利于你的才叫好人,然而……”她笑道:“没有人能永远做有利于你的事,因此,也没有人能永远做个好人。”
“所以爱而知其恶,是为了防止背后一刀;憎而知其善,是以便于回收利用。”秦秾华轻声道:“为了一时的喜悦和一时的憎恨,决断一人或一个组织的生死,是为君者,最愚蠢的行为。”
这一段长篇大论,可以浓缩为短短一句:
政治的优先级别应高于个人感情。
话语虽短,句子却重,秦秾华不打算现在就教给他这个道理。
站在她的立场而言,过于明智的君主非她所愿。
“假若你为君王,在你眼前的是贪权恋势的首辅,买官鬻爵的尚书,捕风捉影的酷吏,抨击国策的清流——”
四朵紫花在少年面前一字排开,她抬起明眸,轻声道:
“何人该贬?”
“首辅?”
“错。”她拿起代表清流的那朵紫花抛开,说:“再好的制度也有缺陷,一个方案只能解决部分问题,一代人也只能完成一代人的事。有一种人却不能明白这一点,他们以抨击国策为傲,以唱衰国家为乐,叫他拿出更好解决方案,却又支吾难言。这种人,若只在茶馆闲谈几句,大可视而不见,若在朝为官,则必须逐其领头人物,以儆效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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