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魏弼钦被卡住脖子,一张脸火速憋得通红。
秦曜渊缓缓收紧右手,一双乌黑透紫的眸子像是冰水里刚捞出来,直勾勾地盯着挣扎着拍打他手臂的魏弼钦。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知道么?”他说。
魏弼钦说不出话,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他即将失去意识时,少年忽然松手,他猛地跌坐到地上,耳畔嗡嗡作响。
“殿下……”魏弼钦趴在地上喘着粗气,从火辣辣的嗓子里挤出声音:“贫道是真心想助你……”
“……这是你第二次找死了。”
秦曜渊冷锐的眸光居高临下将他笼罩,魏弼钦受到无形的压迫,手脚逐渐蜷缩。
“你说的这些,在我眼中一文不值,我不杀你,只因为有人还不想你死。”他平声道:“再有下次,你想死,我就满足你。”
“殿下……”
魏弼钦伸出手,想要阻拦,少年已经转身走远。他强撑着身体站起,因喉间发热的疼痛而不住咳嗽。
真天子和假天子形影不离,天子气纠缠不清。
天将大乱……
……
夜色越深,少年的脚步就越是急迫。
隐藏在草丛中的虫鸣如落雨敲窗,繁密不绝,朱红宫墙投下朦胧黑影,不知不觉,他已走到大道尽头。
女骗子依然不见踪影,或许,他们早已错过。
就在他想要调头回宫的时候,两抹夜色中灼灼闪烁的光辉,就这么顺着水流,缓缓飘进他的眼里。
犬牙交错的琴溪在月色下闪着鱼鳞般的斑驳光辉,空气中飘着一股细微而醉人的花香,两盏幽幽莲灯,从天边外蜿蜒而来。
少年像是被这两抹幽光蛊惑,不知不觉向着琴溪上游迈出脚步。
月凉如洗,嘈杂的虫鸣压过了鞋底踩过草叶的声音,他穿过树林,走过鹿径,在眼前豁然开朗的一刻停下脚步。
女子蹲在溪边,轻轻挽起右手的大袖,将点燃的河灯小心翼翼放入清澈见底的溪流之中。
星芒围绕月亮,他追逐女骗子,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
他快要忘了自己来做什么,双眼眨也不眨。风来了,摇曳着月光和树影,溪水上粼粼波光。
夜风吹拂着她的大袖,连带着她纤弱消瘦的身体好像也在随风荡漾,她低垂的目光注视着风中摇摆不定的河灯,眸色晦暗,神色温柔而悲悯。
河灯缓缓飘走了,溪边响起两声压抑的轻咳。
他胸中一痛,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向她走去。
心脏在胸腔里砰砰跳着,想要挣脱看不见的束缚,径直朝她奔去。
靴底擦过干燥的鹅卵石发出声音,在她惊而抬头之前,他已经从身后将她拥入怀中。
僵硬的身体在发现是他后放松下来,她偏过头,惊讶道:“……渊儿?”
少年长手长脚,盘腿一坐,再搂着她的腰往后一带,将她整个人都圈了起来。
他摸到她的两只手,紧紧握着,用手心偿还她在溪水中失去的温度。
“……你放河灯,怎么不叫我?”他闷声道。
“你不是去宣和宫了么?”
“早知道就不去了。”
“父皇宣你,岂有不去的道理?”
“……你和我一起去。”他把企图起身离开的秦秾华重新搂回怀里,下巴抵在她的颈边,低声道:“我们一起去,再一起放灯。”
秦秾华力不如人,只好柔声哄道:“你先放手。”
“……”
背后再没声音传来。
“……渊儿?”
“睡着了。”
秦秾华忍俊不禁:“渊儿!”
“你冷。”他又说。
“我不冷!”秦秾华坚决道。
他不但没松手,反而抱得更紧,在她耳畔道:
“阿姊,我冷。”
秦秾华说服自己要把他当没长大的孩子对待,笑道:“那就一起回去罢。”
秦曜渊不乐意分开,抱着她磨磨蹭蹭了好一会,才扶着她站了起来。
两人顺着鹿径往回宫的方向走,秦秾华含着微笑,问身边擦着肩膀和她走在一起的少年:“父皇召你,都说了什么?”
“……说你。”
秦秾华好奇道:“说了我什么?”
“说你把我教得好。”
“真的?”秦秾华忍不住笑了。
“真的。他要你晚几年出降,先把我教好再说。”
“胡说八道。”
秦秾华被这不走心的谎言给逗笑,少年看着她的笑颜,眼神又变得危险而极具侵略性,光是目光,就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她转移话题道:“你有多高了?”
“你希望有多高?”
“我希望有十尺,你能吗?”
十尺男儿,换算过来得超两米了,秦秾华也非真心,只是故意玩笑,谁料少年认真地想了想,似乎是估算了一下自己距离十尺还有多少。
“……有点难。”他说:“我努力。”
“又胡说。”秦秾华笑着随手打了他一下:“你若真长到十尺了,不要走到阿姊身边。”
前几年,她随手一打还是肩头,如今随手便只能随到胸口了。
他是她见过长得最快的少年,年仅十五,身量便比许多成年男子高出一头,黑沉沉的眸子居高临下望过来,便是不说话也自有一股威势。
只是在她面前,这股威势尽失。
就像野狼收起尖牙,狮子收起利爪,只剩下毛茸茸的可爱。
“渊儿,你想长大吗?”她忽然问。
“我想。”他毫不犹豫,直勾勾地看着她。
“阿姊不想。”她停下脚步,伸手向他头顶抚去。
不知不觉的时候,他已经长到她无法轻易抚到发顶的高度了。
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他低下头,将脑袋送到她眼前。
迷离的月光沾染少年纤长的睫毛,乌黑长发被束在一条玄青色的发带里,上面的一针一线她都如此熟悉。
她是如此熟悉他的一切。
他一动不动,等着她的抚摸。她被他全无心防的信赖和驯服触动,把手放了上去,轻轻拍了拍。
“……等你长大后,会看到更广阔的天地,见识到更珍贵的宝贝,你会发现,曾经珍贵的,其实不值一提。”
她和秦曜安,前世也曾有过一段兄友弟恭的日子。
后来他出宫开府,有谋士为他出谋划策,有美人为他红袖添香,有许多的人哄着他,顺着他,不说一句反话,他品尝过权利带来的甜美,她能给的那点东西,就不再重要。
或许依然重要,只是,不再不可代替。
人便是如此凉薄,每个人的天性都是如此,只要拿更好的来换,没有什么不可替代。
少年忽然抬头,灼灼目光透过眼眸照进她的心底。
“我不会。”
因为世间最为珍贵之物,已经在他眼前。
秦秾华一怔,片刻后,刚要说话,一阵渗人的婴孩哭声从一旁朱红的宫墙背后传来。
哭声只持续了两个眨眼便结束了。
夜色寂静,仿佛之前什么也没发生。
不等她阻止,秦曜渊已经一脚踩上石狮子的脑袋,轻盈地跃上了宫墙。
他往宫墙下扫了一眼,朝她摇摇头:“没有人。”
“……下来吧,我们回宫了。”她疑惑道:“结绿怎么还没回来?”
“我从后面抱着你的时候,看见她了。”他老实道:“然后她就走了。”
毫无疑问,他又挨了秦秾华一下。
她的巴掌轻飘飘的,别说没什么力,便是有力,他也甘之如饴。
两人走远后,宫墙下又恢复了寂静。
新月在夜幕里闪耀,在中元节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大多数宫殿都选择了早早熄灯歇息。
宫墙下摇晃的阴影里,再次传出了凄厉的婴儿哭泣声。
第67章
中元节后,衔月宫中流传着鬼婴的传说,在中宫皇后不明缘由地一病不起后,鬼婴作祟的流言越演越烈。
天寿帝得知穆皇后病倒的时候,已是皇后省去晨昏定省的第四天,平日帝后也不相见,若不是天寿帝心血来潮想去看看皇后,恐怕还要再过一段时日才会知道皇后不好的消息。
“皇后生病,那后宫如今是谁管事?”天寿帝问。
高大全低头弯腰,恭敬道:“回陛下,六宫事务如今是怜贵妃在代理。”
瞧见天寿帝皱眉,高大全善解圣心,又道:“这次不是怜贵妃擅作主张,皇后病倒后,玉京长公主每日侍疾,无暇调查宫中流传的鬼婴一事,因此才请贵妃出马,彻查流言一事。”
“秾华为皇后侍疾?”天寿帝惊讶道。
“回陛下,皇后无子,免了晨昏定省后,长公主担心皇后孤单,又怕旁人照顾得不周到,每日天不亮就前往青徽宫侍疾,昨儿更是直接搬进了青徽宫偏殿。听青徽宫的宫人说,长公主衣不解带,每日亲尝汤药,比亲女更像亲女。”
“唉,秾华最是孝顺……”天寿帝神色复杂。
“可不是么,这宫里宫外,谁不称赞长公主一声‘至纯至孝’?”
天寿帝撑住桌边,似要起身,高大全扶连忙抬住他的手臂,扶着他走向雕龙刻珠的玄色木窗。
天寿帝推开窗户,看着一望无际的衔月湖和湖心泛舟的一个小人,说:“高大全,你可看得见那船上是谁?”
高大全眯眼一瞧:“奴婢瞧着,大约是四皇子。”
“是老四啊。”天寿帝轻轻道,说话如同叹气:“朕老了,若是以前,一定连老四戴的什么玉佩都能看清。”
高大全低头道:“陛下离半百都还差上几年,离万岁万岁万万岁更是久着呢,若是按常人的理来算,陛下如今还只是个小婴儿,谈何说老?”
“万岁万岁万万岁……这种话,就不必说来哄朕开心了。”天寿帝叹了口气:“朕也是个凡人,凡人活到五六十,那就到头了。”
高大全眼观鼻,鼻观心,静静听着天寿帝的倾诉。
“朕知道自己才智平庸,时刻在心中警醒自己勿要忘记自己有几斤几两。只有一件事,朕敢同天下人攀比——那便是朕的秾华,就是玉帝老儿来了,朕也敢说,他生不出比朕的秾华更好的女儿。”
高大全附和道:“陛下生的玉京长公主,自然天下无双。”
“朕这辈子最大的骄傲,便是秾华,朕这辈子最大的遗憾,还是秾华。”天寿帝沉沉叹气,神色哀愁:“朕的秾华,若是男子……”
高大全垂眸不语。
“若只是女子倒也无妨,老天爷为何不能对朕的秾华再偏心一点点,给她一具健康的身体呢?”天寿帝喃喃道:“秾华到朕怀里的时候,又瘦又小,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别的婴孩刚出生都是皱皱巴巴的,朕的秾华从小就不一样,她像一团雪,朕是捧着怕碎了,含着怕化了,心里忐忑不已,生怕这小雪花熬不过满月。反观她的弟弟,不但比她大了一圈不止,还皱巴得像个猴子。要不是怕王妃……怕周嫔伤心,朕都不想抱他。”
“奴婢还记得,您抱了五皇子一下,迫不及待地就转交给奴婢抱着了呢。”高大全道。
“太医院说她先天不足,很难活过三十,朕也是看着她长大的,秾华的身子一年比一年差,朕看在眼里,这心啊……”
天寿帝哽咽了,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蒙蒙的金色阳光照在平静的湖面上,湖水泛着粼粼波光,天寿帝的眼中也泛着水光。
“陛下……”
“朕就怕她……万一的时候,还没遇上一个心上人。朕的秾华哪里都好,就是太理智,拎得太清了……没有爱过,也没有恨过,不曾为什么疯狂过一回,她这样……以后若是……该多遗憾啊……”
天寿帝彻底说不下去了。
他别过头去,不去看朦胧中刺目的日光,高大全也默契地低下头,不去看帝王颤抖的肩膀。
便是九五之尊也会有常人的忧烦,更不必说天寿帝这般处境的九五之尊,高大全伺候天寿帝多年,知道他的心结在何处。他心中的烦忧,不能对妻子说,不能对儿女说,只能对着他这位没有根的人才能说道一二。
偶尔,高大全甚至会在心里同情这位九五之尊,他虽身居高位,很多时候,却活得比他这个太监更加困顿。
宣和宫里没了声音,同一时刻,青徽宫却闹了起来。
“是我不争气,叫父亲担忧了。”
穆皇后听闻穆得和转告的话,双目含泪,泣声道:
“还请哥哥代为转告,修嫮并无大碍,只是近来睡不安稳,才会没有气力。听闻父亲前段时日也小病了一场,我日夜不安,只恨自己不孝,无法在父亲身旁尽孝……”
“父亲不想叫你担心才瞒着你,不想你还是知道了……”穆得和叹一口气:“修嫮,你是父亲唯一的嫡女,当初为了争这中宫之位,父亲迫不得已才拆散了你和那姓萧的小子,父亲最大的心结便是你,时常与我说,这一辈子,唯独对不起你……这么多年了,你还怨我们吗?”
穆皇后便是当初有千般埋怨,也早就在兄长愧疚的目光下消散了,想起年迈衰老的父亲,她更是泪流不止。
穆世章每日上朝都会出入朔明宫,可是前朝和后宫之间的距离,却比天南地北更远,穆皇后入宫后,没过过几次快乐日子,她自恃穆世章的嫡女,处处以名门贵女的标准要求自己,又顾忌穆氏在宫里的风评,不敢像侄女那般肆意妄为,每年只能在大型宫宴上,才能远远瞧见白发苍苍的父亲几眼。
她羡慕嚣张的侄女,羡慕自由的哥哥,她这一辈子,好像什么也没做,便这样耗尽了。
每当午夜梦回,她梦起的总是出阁之前,被父亲捧在掌心,如珠如宝呵护的日子。
“我不怨……”穆皇后哭道:“修嫮是穆家的女儿,自当为父亲和哥哥分忧。”
穆得和满面感动,眼含泪花,两兄妹抱头痛哭,好一会都没说话。
陪着穆得和入后宫的妻子李氏翻了个白眼,坐不住了,人还端庄地坐在扶手椅上,眼睛却活络地给穆得和不断打眼色。
穆得和咳了一声,拍拍妹妹的肩膀,从李氏那里接过手帕,按了按发红的眼睛。穆皇后也接过心腹嬷嬷递来的巾子,擦了擦眼泪。
“我来看你一次不容易,便说点高兴的吧。”穆得和说。
“哥哥请说。”
穆皇后本以为他会说些家里的好消息,譬如族中谁娶了新妇,谁办了寿宴,谁料,穆得和说:“那姓萧的小子去年死了妻,今年春节的时候,千里迢迢从常德过来给父亲拜年。这臭小子,外放这么多年,还和以前一样俊朗,怪不得当年把我妹妹迷得五迷三道……”
穆皇后不知他突然提起这人是为什么,但她没法像哥哥一样随口玩笑,听到最后一句,她已面色煞白:“哥哥,勿说了!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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