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乌宝低眉敛目,无声地退出了寝殿。
秦秾华看着铜镜中耳垂上的珍珠耳饰,心里想的却是宫城另一端的摘星宫。
摘星宫已成废墟,出口也已堵死,他在摘星宫能做什么呢?
秦秾华百思不得其解。
吸取了上一世的教训后,她一直未给秦曜渊请封号求开府,怕的就是他自己翅膀硬了想要单飞。如今是怎的,历史又要重演?
大约是心中有事的缘故,她迟迟不能进入工作状态。
在书桌前看了一会案牍,她以手撑腮,百无聊赖地看向窗外。
四条窗框,包围银针般的蒙蒙雨幕,掉光了叶子的泡桐树在风雨中摇摆。
若所见即世界,她的世界便只有眼前这似是无穷无尽的细雨了。
她一边想着无甚重要的琐事,一边无意识地往腿上一摸,落空后摸到自己膝盖。
她摩挲一会,终归觉得触感不对。
结绿端着新煮的一壶热茶进来,瞧见她罕见地在发呆,道:
“公主在想什么?”
秦秾华把视线从窗外收回,左手也放回了桌上。
叹了口气,她幽幽道:
“……秋天来了。”
“是啊,秋天来了。”结绿顺着她之前的视线看向窗外,神色高兴:“再过几日,结绿就叫上乌宝,把树上的泡桐果子都摘下来给公主泡水喝。”
秦秾华搓了搓冰凉的指尖,提笔写下一行批语,有些心神不定。
秋天来了。
她有预感,今年的冬天,对她这具日渐孱弱的身体而言,是个严峻的考验。
午膳,晚膳,她吃了两顿寡淡无味的药补,无比想念穿越前的麻辣火锅。
入夜后,她上床摸到冰冷床榻,皱了皱眉。
她脱了外衣,只剩亵衣上床,把自己裹成个蝉蛹后,心想:明日得叫结绿把脚炉准备上了。
去年她是从什么时候才开始用炉子的?
想必不会比今年更早。
她在床上躺了一会后,迷迷糊糊正要睡着,忽觉一个热烘烘的身体试图悄悄挤入她的蝉蛹。
秦秾华怒从心起,想也不想,一脚将人踢下床榻。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谁给他的胆子?
她重新裹紧被子,翻身背对床下的人。一只手探了过来,扣扣索索地想要从她身下拉起被子,她死攥着不放。
他试了一会,放弃了,从后抱住她,毛茸茸的脑袋拱了过来,在她耳边道:
“阿姊,让我进去。”
秦秾华捏着被角就是不放,他扯了一会,就这么抱着她不动了。
背后透进的温度熨帖着她的身体,秦秾华不知不觉又一次睡着,这次,睡得格外沉。
等她醒来,天光已经大亮,她裹着被子转过头,看见少年熟睡的脸庞。
被子里暖洋洋的,秦秾华再看他,又有了全新的心情。她正要把被子提到他身上,不知什么地方动作大了,少年猛地睁眼,磅礴杀意将她立时锁定。
秦秾华本能一滞,提起的被子也悬在了半空。
深海般重而密的杀意在看清秦秾华后快速退潮,少年眨了眨眼,乌黑透紫的眼眸透出一抹还未睡醒的慵懒。
他搂紧秦秾华,把头埋在她颈窝里,又闭上了眼。
秦秾华把被子盖到他身上,这次他并未睁眼。她默默瞧了他一会,慢慢也睡着了。
回笼觉一睡就睡到辰初的更声响起,秦秾华再醒来后,把床上依然睡得昏天暗地的少年踢下床,照常起床梳洗。
秦曜渊先梳洗完毕,坐在不远处的罗汉床上,看着她被宫人簇拥着选衣选饰。
“阿姊,我们今日出宫罢。”
“为什么?”
镜中女子面无异色,身后的宫女正将一根幽蓝色的昙花珍珠发簪小心翼翼插入她的发髻。
秦曜渊看着她如云的发髻,视线下滑,在光滑白皙的后颈上流连忘返。
“问你呢,出宫做什么?”
镜中人抬眼瞥了他一眼,秦曜渊心里一紧,回过神来。
“……看灯。”他说:“西市今夜有中秋灯会。”
“不行。”她道:“宫里今夜也有灯会,就在宫里看罢。”
“宫外的好看。”
“宫内的也好看。”她耐心道:“宫里今夜不仅有灯会,还有家宴。要是一家人都在,唯独少了我们,你让别人怎么想?”
他磨了一会,见她仍不松口,一脸不高兴地翻窗走了。
秦秾华喃喃自语道:“……总有一天要把窗户给锁上。”
结绿抿唇笑了笑:“公主才不会呢。”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秦秾华瞥了她一眼。
“公主要想收拾九殿下,早就收拾了,还用等到到以后?”
“你倒是了解我。”秦秾华从宫女端着的托盘上选了一罐胭脂,递给她,状若无意道:“结绿——”
“嗯?”
结绿用指腹蘸取胭脂,轻轻点在她的唇瓣上。
秦秾华凝视着她的双眼,道:“我把你许给九皇子可好?”
唇瓣上的指腹猛地一抖,险些擦出嘴唇。
扑通一声,结绿满脸惨白跪倒在地。
“结绿不嫁人,谁都不嫁!结绿只愿当个老姑娘,在公主身边伺候一辈子,求公主别赶我走!”
秦秾华叹了口气,把人扶起。
“你吓得这么厉害做什么,不知道的看了,还以为我要把你送进火坑呢。”
结绿紧紧抓着她的手腕,一双乌黑杏眼又惊又恐,不似作假。
“奴婢配不上殿下,还请公主以后不要再开这样的玩笑了!”
“……你当真对九皇子无意?”
“结绿若有一句假话,天打雷——”
秦秾华一把捂住她的嘴,不悦道:“好了!我信你就是了!”
之后,秦秾华面色如常,结绿仍有些惊魂未定,直到梳妆完毕,一向话唠的她都未再置一词。
秦秾华看似恢复了常态,心中疑惑依然未散。
如果不是男女之意,结绿为何又对秦曜渊青眼有加?
……
皇宫里的中秋灯会,华丽至极,也无聊至极。
漫长的宫道上挂满形状各异,色彩缤纷的宫灯,每盏灯上的图案都极尽想象,让肃穆的宫墙在灯火掩映下辉映成趣。
天寿帝和穆皇后结伴而行,力破皇室要对穆氏下手的传闻。
趁着众人三三两两分散赏灯的时候,周嫔亲自送来一个精美的食盒,她收下后,周嫔手里提着剩下的那个食盒,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秦秾华笑道:“我正要去向德妃娘娘问安,母妃一同前去吗?”
周嫔露出感激神色,忙点了点头。
她将周嫔带到舒德妃和福王面前,福王见着她没和秦曜渊同行,很是高兴:“阿姊留下和我们一同赏灯吧。”
“我过会还要回宫吃药,还是不打扰了。”秦秾华笑道。
福王面露遗憾,只能收下周嫔寻了个由头送上的食盒。
“周嫔如果无事,不妨和我们一道走走?”舒德妃笑道。
周嫔又感激又激动,忙不迭答应了。
秦秾华笑着看,脚步越走越慢,渐渐落在了后头。
她打开结绿提着的食盒,里面是一碟月饼,一盘姜醋香螺,还有几个精致的小菜。看得出来费了心思,也看得出来,这心思不是为她而费。
“……拿回去,你们分食了吧。”她道。
“喏。”结绿低头。
秦秾华再抬眸往前看去,她已落出了队伍,谁也没为她停留半步。
在更前方,兖王逗得天寿帝开怀大笑;周嫔紧随在舒德妃身后,目光牢牢追随福王一家。
夜风吹过秦秾华的裙摆,她收回视线,轻声道:
“回去罢。”
对宫中灯会没有兴趣的秦曜渊先她一步回梧桐宫,她回宫的时候,他正垂着一条腿坐在泡桐枝头,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好玩吗?”他问。
少年背后,月光皎皎。
万里疏星,他眼中却盛满星芒。
她站在泡桐树下,看着枝头上的少年,说:
“……不好玩。”
少年扬起嘴角,寒风吹动他脑后一束微卷长发,他神色飞扬,眉宇桀骜,几个跳跃间就轻巧落地,走到她的面前站定。
“逃吗?”他说:“就今夜。”
沉默许久,她道:
“……逃。”
伪装久了,有时候会连她自己都以为刀枪不入。
偶尔的时候,人之所以为人的脆弱,会像仙人掌上的尖刺一样,突然出现,刺她一下。
让她想起,原来自己还是个人的事实。
她并非无所不能,并非刀枪不入,但她必须装得无所不能,刀枪不入。
这便是为君之道。
二人乘了马车出宫,守门的侍卫见了长公主的牌子,并未过多盘问。
西市刚过了中秋灯会,临街商铺已经有一小部分收走了装饰用的灯笼。
即便如此,街上依旧人山人海,摩肩擦踵,走商叫卖的吆喝声络绎不绝,叫人难以想象两日前的中秋当日又是怎样一番盛况。
秦秾华戴着帷帽走在街头,在许多戴着帷帽出行的女子间并不显眼,然而走在她身旁的秦曜渊身量出众,容貌出众,一双黑中带紫的眼眸寒星般清亮,走在人群中十分打眼。
为避人耳目,秦秾华在路边小摊处,拿了个龇牙咧嘴的狼面具要他戴上。
他嫌狼面具凶恶程度不够,嫌弃道:“我要恶鬼面具。”
秦秾华不管三七二十一,踮着脚强行给他戴了上去。
“什么恶鬼,你就是小狼。”
秦曜渊虽未说话,但面具底下透出的眼睛充分地表达了他的不满。
“……你也要戴。”
他不由分说取下她的帷帽,代之以摊位上的一张白狐面具。
“多少钱?”他看向摆摊的老人。
老人拘谨道:“二位是宫里的贵人吧?小老儿以前远远见过一眼……这两个面具要不了什么钱,二位直接收下吧。玉京地龙翻身的时候,小老儿一家还领过公……贵人的粥呢。”
“老丈的面具做得精巧,我很喜欢。”
秦秾华笑了笑,正要从荷包里掏钱,身边人已经递了一块碎银过去。
“使不得使不得……几个铜板足以,这太多啦……”
老人惊慌摆手。
“给你就拿着。”
秦曜渊把碎银扔进老人怀里,拉着秦秾华往大道前方走去。
“我的帷帽……”
“回来再取。”
少年独步前方,气质锋利肃杀,如一把出鞘长剑,肩宽腿长的优越身量让他从人群中脱颖而出,他头也不回,紧扣着她的右手却没分毫懈力。
“渊儿,你到底要带阿姊去哪儿?”她问。
“看灯。”他道。
入目所及的都是灯,而他视若未见。牵着她在笑容不断的人群中逆行,往人烟稀少的方向径直而去。
他要看的,究竟是什么灯?
道路一边的高层阁楼里,醴泉按住正要发射信号弹的钩蛇。
“干什么?没见着长公主都要被他带出城了吗?”钩蛇不满道。
“长公主还没发信号。”
醴泉目不转睛看着逐渐远离人群的二人。
“公主就要被带出城了!”
醴泉面不改色,沉声道:
“……再等等。”
“他身上可有一半异族的血统!谁知道私底下有没有勾结乌孙——你就这么信他没安坏心?”钩蛇不可思议道。
“我如何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醴泉道:“公主此刻还信他。”
醴泉在楼台边站直身体,冲另一栋楼上的护卫打了手势,转身往外走,继续追踪二人远去的踪迹。
西市举办的灯会有多热闹,西市之外就有多冷清。
不知不觉,秦秾华耳边只剩彼此脚步落在青石地面上的声音。
天门街上空无一人,清冷月光铺洒宽阔街面,一盏熄灭的灯笼在屋檐下随风飘摇。
秦曜渊松开她的手,转身对她说道:
“闭眼。”
秦秾华迟疑地闭上眼。
他的脚步声先是远去,再是靠近,重新停在她面前。
“可以睁眼了。”
她睁开眼,一盏天灯出现在她眼前。
雪白纸面上绘着一个手执书卷的女子。虽然笔触稚嫩,但她依然从那并不高明的笔法中瞧见了他的专注与悉心。
那与她相像的画中人,其神采,胜过她千分万分。和画中人的容颜无关,只取决于作画者充满感情的一笔一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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