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越看,越觉得腿上枕的这颗狼头金贵,一定要好好爱护,好好浇灌,等他长大,要他以身相报。
心中的算盘打得啪啪响,她越发和颜悦色。
“渊儿,你是病了么,怎么穿着外衣睡觉?”
“……忘了。”
他嘟囔一句,欲现场脱衣,未免看到不该看的,秦秾华连忙把他手给按住。
她又问了一遍他没回答的问题:“渊儿,你是不是生病了?这屋里这么凉,你怎么把火盆撤了?”
“火盆热。”他闭着眼道:“不用管我……我睡一会就好了。”
“这怎么能行!”秦秾华义正辞严道:“你的肩上还担负着大朔共荣圈的重担呢!”
“……共什么?”
他睁开眼,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总之,你现在金贵着。”秦秾华安抚完他,抬头朝帐外道:“乌宝,去请上官御医过来。”
不一会,上官景福提着药箱匆匆赶来了,他低垂着视线,趋步走到床前。
“九皇子这几日都有些没精打采,劳烦上官御医看看。”秦秾华道。
“劳烦不敢。”上官景福恭敬道:“九皇子可否伸手?”
秦曜渊漫不经心瞥了他一眼,伸出左手。
“……殿下恕罪。”
上官景福小心解开玄色箭袖的衣扣,将三指搭上手腕了一会,前后换了几个位置,面色有些不解。
他收回手,迟疑道:“……除了没精神,殿下还有什么不适?”
“头晕。”秦曜渊冰冷的眸光朝他扫去:“前几天淋了雷雨。”
“即如此……”上官景福低下头来:“我开一副外感风寒的方子,殿下先服来看,若有不适,卑职再换方子。”
秦曜渊喉咙里含糊一声,算作回应。
上官景福提着药箱离开后,秦曜渊环住她的腰,把脸埋在她身上,低声道:
“阿姊——我难受。你摸摸我……”
看在他马甲掉落,从小狼变成了小金狼,又在病中的缘故,她依言抚摸起他的发顶。
秦曜渊得寸进尺,又说:“你摸摸其他地方。”
这次她摸到了下巴,逮着像逗弄猫狗那样,挠了起来。
“其他地方!”他皱眉,不悦地重音强调。
秦秾华拍了拍他的头。
“……你还挑三拣四,有就不错了。”
秦曜渊抓着她的手,往衣领里送:“阿姊……我热。”
秦秾华打在他手背,缩回手后,摸了摸他的脖子和脸颊一带。
他倒是没说谎,体温确实比平时要烫,秦秾华皱眉打量他脸色,又没有看出异常。
秦曜渊舒服地叹了口气,左手覆上她的手背,抓着她的手贴上脖子。
“阿姊,你真舒服。”
他的手心更是烫得惊人。
秦秾华皱眉道:“渊儿,你真的没有其他地方不舒服么?”
“风寒而已。”他不以为意:“很快就会好的。”
秦秾华原本不以为意:这五年来,秦曜渊没有生过一次病,连咳嗽喷嚏也不见他打过。然而眼下这情景,却由不得她不担心。
从不生病的人,一病起来还真是来势汹汹。
秦秾华看着他微蹙的眉心,这时想不到她的大朔共荣圈了。
她吩咐乌宝打桶冰水来,又将另一只手覆上秦曜渊发烫的脸颊,尽量让他感觉舒服一些。
他把脸埋在她身上,说:“……我不想吃药。”
“你生病了,只有吃药才能好起来。”
秦秾华用依然微凉的手背去为他降温。
在等待药煎好的时间里,秦秾华一直重复这个动作,直到乌宝提进一桶井里新打出的地下水,她用冰冷的湿手巾贴在他的额头,他又睡了过去,在睡梦中,依然紧紧抓着她的手。
秦秾华第四次给他换冷手巾时,他忽然偏头,脸上浮出一抹痛苦,唇缝中溢出模糊不清的呓语。
她凑近去听。
“娘……不……”
秦秾华重新直起身,反握住他的手,用另一只手贴上他的面颊,柔声道:
“渊儿,阿姊在这里。”
“不……”
“渊儿,阿姊在这里。”
她不断重复。
轻轻的,平静的,温柔的,像夕阳晒暖的湖水。
秦曜渊渐渐安静下来。
她抚着少年面颊,轻声道:
“安心睡吧,有阿姊在,谁也不能伤害你。”
....
第84章
九皇子病倒的消息传出后,谭光提着整日围着凤阳公主转的武岳上门探病。
探病路上,武岳还在不满嘀咕。
“不就是一个风寒么?男子汉大丈夫,打个喷嚏就上门探病,这也太小题大做了——”
“事情只要发生在宫里那些贵人身上,什么题都不算大作。”谭光瞥他一眼:“殿下和我们年龄相近,但他永远是殿下,就因为你心里没数,才能让王斗星在殿下那里越来越出头。”
“王斗星那个马屁精——”一提这个名字,武岳脸就皱成一团:“殿下面前夹着尾巴做人,殿下不在,甩着尾巴啪啪在我们脸上打!总有一天,我要把麻袋罩他头上——痛打一顿!”
眼见九皇子的帐篷已经近在眼前,谭光严厉地看他一眼,叮嘱道:
“到了——管好你的嘴,殿下面前,不要说三道四。”
“知道了——谭姑姑——”武岳拖长声音道。
两人向帐门前的小侍通报后,撩开门帘走了进去。
帐篷里只有秦曜渊一人,他百无聊赖躺在床上,听到门帘撩动,眼睛一亮,起身看到谭光和武岳后,又懒洋洋地躺了回去。
“见过殿下——”谭光谨慎道:“我们二人听闻殿下身体不适特来探望。”
秦曜渊躺在床上,朝二人投去漫不经心一眼:“我好得很。”
“你的脸色不像好得很啊?”武岳心直口快,脱口而出,得到秦曜渊冷冷一眼。
“殿下,御医来看过了么?怎么说?”谭光道。
“风寒。”
“若是风寒,的确没有大碍。”谭光道:“我和武岳带了一只百年老参,已交给帐外守门的小侍了。还望殿下保重身体,早日回归围场。”
“知道了。”秦曜渊心不在焉,眼神一直往门前瞟。
谭光看出他在等人,正要出言告辞,门外的小侍忽然通报:“九皇子,长公主到了。”
说时迟,那时快。
秦曜渊扑通一声倒回了床,两手飞快拨乱头发,闭上眼,紧皱眉心——
谭光和武岳看得目瞪口呆,忽然,他睁开眼。
凌厉的目光扫射床前两人,他沉声道:“还不走?”
谭光拉着瞠目结舌,还在“你……”的武岳,略一行礼,快步走出了帐篷。
在帐篷外,他们看见了刚好走到帐前的玉京长公主。
秦秾华见到两人,脸上露出笑容:“你们也来探望渊儿?”
“见过长公主……”谭光拉着武岳一起行礼。
“不必多礼。”秦秾华笑道:“我带了河羹来,不如留下吃了再走罢。”
武岳刚想说好,一旁的谭光借着揖手,狠狠给了他一肘子。
“多谢长公主美意,只是我们二人还约了人行猎,便不多叨扰了……”
谭光说完,行了一礼,拉着心不甘,情不愿的武岳走了。
秦秾华从结绿手里提过食盒,撩开门帘走了进去。
“渊儿?”
秦曜渊躺在床上,一脸虚弱地睁开眼朝她看来。
“你今日身体如何了?我带了河羹来,起来吃些吧。”秦秾华道。
“吃不下……”他气若游丝。
“不吃东西怎么好得起来?”
秦秾华在床边坐下,扶着少年坐了起来,又从食盒里盛出一碗还在冒热气的河羹,轻声道:
“御膳房新杀了羊,我去要了些羊肉来给你做羹。这河羹是周院使的方子,补中益气。从前我也吃过一段时间,味道不错,你尝尝吧。”
“……你做的?”秦曜渊抬起眼,对这碗羹多了些兴趣。
“我指挥的。”秦秾华把碗和勺都递给他,秦曜渊往后躲去,皱眉道:“你喂我。”
秦秾华痛快道:“都听你的。”
谁让你是小金狼呢?
秦秾华喂一勺,他吃一勺,她忽然想起之前让结绿喂饭的时候:风水果然轮流转,以前偷的懒,以后都会还的。
之后几天都是如此,秦秾华为照看生病的秦曜渊,把工作场地也搬到了他的帐篷里。
白日,她一边照顾少年,一边读书,也算两头相顾。然而秦曜渊的病却始终不见好,上官景福换了几次方子,少年的脸色还是肉眼可见地苍白下去。
与之相反,秦秾华的状态倒越来越好了。
眼见秋狝已经进行了一半,秦曜渊除了行围首日大出风头外一直缠绵病榻,秦秾华觉得他病得古怪,一日用过早膳后,她提出要请周院使来给他重新把脉。
秦曜渊闻言拧起两道剑眉:“……不用。”
“你的风寒一直没有起色,说不准病因并非风寒。”秦秾华也皱着眉头:“周院使经验丰富,善疑难杂症,让他来给你看看,又没有坏处。”
他砰地一声放下药碗,面色阴沉地回了床上,背对着她躺下。
许是身体不适的缘故,秦曜渊近来越发喜怒不定,她顺着他的时候,一切都好,一旦有不顺意的地方,他就变得暴躁易怒。
她走到床边坐下,一手放上他的肩,轻轻拍了拍,耐着性子道:“渊儿,你是不是有事瞒着阿姊?”
“……没有。”他硬声道。
“那就再请上官御医过来重新号脉吧。”
他沉默不语,算是默许了。
上官景福提着药箱来后,像以往每次那样,在秦曜渊手腕上诊了许久。
“……九皇子除了头晕乏力,可有其他症状?”
“没有。”
“九皇子……近日可曾受过外伤,可有呕血泻血?”
“没有。”秦曜渊声音转寒。
上官景福撞上他冷厉目光,不由自主低下头去。
“卑职无能……只能再换一副方子试试。”
秦秾华将两人微妙的互动收入眼底,面上不动声色。
上官景福正想提起小药箱告辞,秦秾华开口:“乌宝,送送上官御医。”
上官景福一愣,刚要婉拒,乌宝已经撩开门帘,满面笑容道:“上官大人,请吧。”
上官景福抿上嘴唇,挎着药箱走出了帐篷。
帐篷两边人烟稀少,不远处有人声传来,目之所及的宫人都在繁忙地做自己的事。
“上官大人,九皇子得的真是风寒吗?”乌宝笑眯眯道。
上官景福一惊:“乌宝公公何出此言?”
“大人心里清楚,何必要反问奴婢?”
乌宝圆圆脸上所浮笑容让上官景福感到一阵寒意,他沉默许久后,开口道:
“乌宝公公,此事非是我故意隐瞒长公主……只是九皇子神色暗示,再加上他的脉象确实奇怪,我并无把握,所以才……”
“大人的忠心,长公主自然清楚。只要你如实说来,我会酌情为大人开脱几句。”
上官景福这才扫了眼周围,确认无人后,靠近乌宝,谨慎低语了数句。
“……还望公公替我向长公主解释一二。”上官景福拱手道。
乌宝听完他所说,面色几变。
“我知道了,你去吧……对了。”乌宝叫住他,目带威胁:“此事如果外泄……你知道后果。”
“乌宝公公放心。”
看着上官景福挎着药箱走远后,乌宝拖着跛脚,心事重重地往回走去。
他眼睛看着路,心里却在回想先前上官景福说的话。
“九皇子年轻力壮,按理说来,脉象应该平稳强健,然卑职第一次为九皇子号脉时,摸到的却是浮脉。九皇子力能扛鼎,便是外感风寒,脉象也不至如此。卑职心中疑惑,反复号了几次,仍是浮脉。只有久病体虚,气血亏损之人才是浮脉,就譬如长公主的脉象十之七八都是浮脉。”
“今日我为九皇子诊脉,把出浮大而软,如按葱管的芤脉。此乃失血之证或伤阴之证,然卑职询问殿下有无咳血腹泻症状,殿下都断然否定。卑职也只能按照殿下脉象,试开了祛瘀止血的方子……可是,若失血原因不尽快找到,便是吃再多药,也无济于事啊……”
回到九皇子的帐前,守门小侍见他神情凝重,笑道:“宝公公这是怎么了?”
乌宝无心玩笑,板着脸道:“你去吧,这里我来守。”
“喏。”小侍行了一礼,笑嘻嘻地去了。
“上官御医说什么了?”守在门前的结绿问。
“就……”乌宝忽然回过神来,瞪她一眼,道:“公主还没问,你好奇什么!”
结绿撇了撇嘴,刚要说话,秦秾华撩开门帘走了出来。
“结绿,你在这里守着。乌宝,九皇子晌午想吃我煮的面,你随我去后厨走一趟。”
结绿和乌宝各自应了一声。
秦秾华往营地后方走去,乌宝谨慎无言地跟在身后。
等到走出一段距离后,她开口道:“说吧。”
“喏。”乌宝忙躬身行礼,将上官景福那里听来的话低声转述。
秦秾华皱眉道:“你在九皇子身边服侍得最多,难道就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奴婢无能……九皇子不喜旁人近身,奴婢除了每日进帐收拾打扫外,没有其他机会近身观察。啊——对了!有一天,九皇子夜里打碎了一个瓷瓶,奴婢第二天收拾的时候,发现碎瓷片上都是血……但九皇子说他没事,奴婢见他双手也没受伤,就没往心里去。”
“你还记得具体是哪天么?”秦秾华问。
“那天是……是什么时候呢?”乌宝困惑挠头,片刻后,眼神一亮:“奴婢想起来了!是下雷雨的那一夜!”
秦秾华若有所思。
“我出来之前,结绿问什么了么?”
乌宝一愣,看他神色,秦秾华已经知道答案,她又道:“她问了什么?
“问了上官御医和奴婢说了什么。”乌宝道:“奴婢什么也没说。”
秦秾华低声应了声,看不出神色波动。
眼见营地里专为皇室备菜的御膳房就快到了,乌宝忍不住道:“公主难道怀疑结绿心怀不轨……”
“不至于。”秦秾华面无表情,轻声道:“……但她一定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
“那……要不要奴婢去打探一二?”乌宝试探道。
“不必。她不会害我——其他的,再看看罢。”秦秾华道。
“……喏。”
乌宝停下脚步,让秦秾华独自进了御膳房。
御膳房的人见了秦秾华出现,热情询问她的需求。她屏退旁人,亲自守着煮面的水开。
看着水面上逐渐变多的细密气泡,秦秾华心思飞回雷雨那夜,秦曜渊的不适的确是从雷雨夜之后开始的。但什么能伤了他?辉嫔的手下?如果是这样,为何他不向上官景福如实相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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