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三根一口饮尽,抬眼去看,发现钟初煦碗里的酒未动分毫,尴尬地笑了两声。
江楼月将酒端了过来,喝上一口,清甜不烈:“好香,我很喜欢。”
杨三根平日都舍不得喝,有客人了才热情拿出来招待,得到肯定格外高兴,边吃边喝,话越来越多。
“远郊这一带近来可不太平哟。”
江楼月吃得正香,嘴从百忙中抽出空隙问道:“不太平?怎么了?”
杨三根对江楼月毫不作伪的和气印象很好,又自敬一碗酒:“有一帮亡命之徒流窜过来了,半道上围追堵截,抢钱劫货,更凶恶的是还杀人。”
钟初煦掀起眼皮古怪地看了一眼,而几位姨娘则是接连轻呼。
“这里离皇城可不远,劫匪敢在此地行凶,莫不是嫌命长了?”
“就是皇城里头也有盗窃杀人,更何论是亡命之徒,不要命的,既然此地有隐患,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抢钱劫货便罢,怎么还杀人呢。”
江楼月不惧劫匪,但见几位姨娘面有惊色,哪怕倒霉的可能只有万分之一,也不愿她们碰上,“等吃完,我们便回去。”
钟初煦的筷箸微顿,侧头看向另一张小桌,丫鬟护卫挤在一起吃饭,心腹护卫站在那里,极为机敏,同样筷箸微顿,对视一眼后放下碗筷,悄然往后门行去。
酒足饭饱,一行人准备走时,杨三根又拿出一块熏肉和一坛桃花酒,非要热情相送。
钟初煦致谢,垂眼间不屑一闪而过,了然地从袖里拿出点碎银子,递给杨三根,却被拒绝,一时颇感意外。
江楼月能感知杨三根的真诚,他并不是想多讨点银子,笑着接过熏肉和酒,又随手取下前几日钟初煦送的玉簪,别在杨三根妻子的发间:“只是小玩意,不值钱,一份心意。”
妇人一愣,随即开心的笑起来,杨三根听到说不值钱也就接受了,同样很高兴,只有钟初煦微沉了脸,那可是他花五锭金子买来的。
正说着话,马夫慌张地跑了过来:“老爷夫人,那辆大马车的车轱辘不见了。”
来时共两辆马车,大的那辆能容纳十多人,江楼月和几位姨娘一起坐。小的那辆只能容纳四五人,是钟初煦乘坐的。清早从钟府出发,以最快的速度也要三个时辰,没有大马车,远郊想再买一辆几乎不可能,在大多人只能走的情形下,回去要耽搁不少时间。
杨三根一听急了:“车轱辘不见了?不能啊,我们村也没有人会做出这种挨千刀的事来。”
江楼月出言安抚,眼下追责无用,只能尽早上路,扭头去看两位有孕的姨娘:“马车你们两来坐。”
阮姨娘和莫姨娘齐齐叫道:“夫人,您……”
“别说了,我能走,你们不能。”江楼月强硬打断。
全程没什么存在感的钟初煦也出声道:“你们听夫人的安排便是。”
离开村子,一行人往回赶,正经过一处僻静小道,两侧的灌木丛里就猛然跳出来一群拿着大刀斧子的魁梧大汉,吓得姨娘丫鬟们尖叫一片。
江楼月也被突如其来的架势吓了一跳,心道这一惊一乍的莫非就是用饭时杨三根提到的劫匪?
这都能碰上,点子也太背了吧。
这群劫匪粗略看去有三十多人,个个都蒙着黑巾,眼里透出凶狠,呈包围圈的靠拢过来。
领头的劫匪高大壮硕,像座小山丘一样,手中大刀往地上一顿,正要说话,他身后一个三角眼的小个子就先一步跳出来了,指着江楼月等人抑扬顿挫:“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
“废什么话,到底你老大,还是我老大?”领头的没等小个子说完就一巴掌将人扇开,仰着头眯眼看人,“把值钱的东西全都交出来,动作快点。”
钟初煦稳稳踏出一步,挡在江楼月身前:“要银子可以,还请各位莫要伤人。”
江楼月看着面前宽厚的脊背,没有半分感动,只如见鬼一般。以往李氏成日里欺负温蕊,他只会和稀泥躲避,如今遇上危险,他反而护着了?
能使出给阮姨娘下滑胎药的卑劣手段,直恨不得她马上消失才好,又怎会在意她的安危?
劫匪头子看过来,将目光定在江楼月身上,大笑起来,身后一帮人也跟着笑,等他收了声,发现后面的人还在笑,回头狠狠瞪了一眼。
“哈哈……鹅……嗝。”小个子收声慢了半拍,又额外得了一巴掌。
劫匪头子将大刀抗在肩上,稳步走过来,“我黑虎看起来很好说话?敢跟我讲条件?总归是要抢你们的东西,不乖乖听话,那就一刀一个砍了你们再抢,兄弟们绑人,敢反抗敢跑的全都杀了!”
姨娘和丫鬟们吓得花容失色,捂住嘴惊呼。
江楼月虽不怕,但也惊呆了,这一言不合,不对,她还连话都没来得及说呢,这帮劫匪就开始喊打喊杀了?
她反应很快,一转身就朝马车跑去,抬手利落地拍在马屁股上,马儿嘶鸣,扬蹄就跑,直接撞翻了两个劫匪,扬尘而去。
两位姨娘坐在马车里,正探头惊慌地望着劫匪,江楼月的动作太快,猝不及防下她们差点撞到头,扶稳后明白了江楼月的意图,急忙伸出手臂大喊。
“夫人,抓住我的手!”
“别赶我们走,要死大家一起死!”
眼看两位姨娘恨不得要跳下马车,江楼月急了,她没想到两人的反应这么大,赶忙安抚道:“你们先走,相信我,安心等我。”
阮姨娘和莫姨娘霎时红了眼眶,咬着唇停止往外探身的危险动作,声音颤巍巍从嗓子里挤出来,“夫人,我们等你。”
这个变故发生不过片刻,那帮劫匪怎么也没想到已经吓傻的一帮人,还能做出这般大胆的举动,反应过来想要拦截时已经晚了。
小个子将手中长剑举过头顶,振臂高呼:“追!值钱的东西一定就在马车上,绝……”
“闭嘴!”不待他说完,黑虎再次一巴掌拍过去,随即目露凶光紧盯江楼月,“嫌自己死得不够快,老子亲自来动手。”
此趟出行只带了四个护卫,站成一排挡在最前面,手握长剑视死如归。
黑虎直奔护卫而来,手上的动作大开大合,每一次挥刀都仿佛带着泰山倾崩的千钧之势,直接斩断了护卫手中的剑不说,还斩掉了两个护卫的脑袋,鲜血喷洒,有胆小的丫鬟直接吓晕过去。
锦棠和庄姨娘一左一右微踏出半步,吓得浑身发抖,却还是站在江楼月身前。
江楼月看着包围圈越来越小,并不打算坐以待毙,必须得把身前两人也安全送走才行,至于钟初煦……
嗯?钟初煦呢?方才不是还在她身前吗?
“老大,让我来教训这个放跑马车的臭娘们!”小个子又叫喊起来,风风火火往这边冲。
江楼月看到钟初煦了,他不知何时偷溜到边缘处,小心谨慎唯恐那些刀剑会划伤他似的。
倒也附和他的性子,嗤笑下却发觉有点不对劲,所有的山匪就像看不到他想要脱离包围圈一般,正欲喊话提醒,就看到钟初煦倒退间踩了个石子,踉跄下猛地往前一跌。
小个子正握着长剑向前猛冲,骤然发现扑过来一人,好巧不巧还冲着剑尖就过来了,看着面白如纸吓到魂飞魄散的钟初煦,他也吓得不轻,一时忘了收剑,只顾着扯着嗓子大喊:“雇主,小心!”
江楼月看着这意外失足的场面,还没来得及幸灾乐祸便眼前一黑,等反应过来,发现身体的掌控已被温蕊给抢走了。
她能魂穿是借着并蒂情丝的威力,仙器非同寻常,能绝对压制原主,由她选择身体给谁掌控,像这般被原主强抢过去,简直不可思议。
温蕊抢回了身体,以超脱人类的速度挡在钟初煦身前,面面相对,剑势不止,从后背透穿到胸膛。
第23章第一个情丝结
剧痛下,温蕊眼中的钟初煦不再是一身华服,清布衣衫穿在他身上也如皓月清辉。
“阿蕊,后日我便要赴京赶考,这两年你跟着我吃了不少苦,我全都记在心里,你要等我,待考取功名,我一定风风光光用八抬大轿来娶你。”
温蕊靠在他怀里,温暖踏实,他眼里流露出郑重和真情,熠熠生辉,叫她割舍不开,温柔又坚定道:“我要你明日便娶我,后日我陪你一道赴京。”
似乎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淌在脸上,温蕊眼里的钟初煦又有了变化,一身官服穿在他身上庄正俊朗。
“我终于当官上任了,我能给你好日子了。”怀抱密不透风,温蕊感受着双臂的紧嵌用力,仰头看到他淌至下巴的眼泪,听着他痛哭到鼻音很重的呢喃,“阿蕊,我会给你幸福安定,会一生一世都爱你,也只有你。”
眼睛酸涩,温蕊望着面前的钟初煦,他通身华贵,看她的眼神只有惊惶和不可置信,她一贯温柔的声音里透出绝望,“你不再是以前的阿煦了。”
以前的夫君那么爱她,又怎么会舍得杀她呢?
说好的一生一世,终归只剩她在可笑的独自坚守,一切过往,都成了破碎的梦。
如今,梦该醒了。
江楼月震惊着温蕊抢回身体的掌控,随之又开始震惊她竟然替钟初煦这个狗男人挡了一剑,震惊还没缓过劲来,突然又回味起方才被她忽视的一点。
那个小个子大喊了一句什么?
雇主小心?
雇主!
这震惊都快把江楼月给震懵了,早就知道钟初煦是个冷心冷情的,但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去雇劫匪,且看劫匪那凶残的样子,分明是想杀了温蕊。
这是什么绝世极品?在一起十年的妻子都能下去这般狠手。
江楼月对他的认知再次被刷新,从薄情到绝情。
还不等她百感交集,温蕊竟然晕了过去,随之而来的是江楼月清晰感知到这一剑对穿的剧痛,差点没痛到她翻着白眼抽过去。
温蕊是妖,受这一剑死不了,可痛也是真痛,江楼月在心里默默流泪,她这是造的什么孽啊,勇士你做,伤痛我背。
真想给钟初煦也来这么一下,不,给他一下也太便宜他了,她想避开要害,多给他来几下。
拿着大刀的黑虎早就被几人的一顿骚操作给弄傻眼了,他那小弟莽莽撞撞差点刺了雇主,好在莫名其妙也不知怎么回事就突然刺中了这次的目标人物,不管怎么说,任务是完成了,剩下的一半赏金也该讨要了,“大人,她看起来已经不行了,这荒郊野岭的,肯定没有活头,若觉着没有断气不放心,我大可再补上一刀,砍掉脑袋顺便再制造下完美现场,包您……”
怔愣的钟初煦回过神来,猛然抬头高喝:“闭嘴!剩下的银子去碧安钱庄取,取完赶紧消失,滚!”
黑虎掂了掂手里的大刀,咬咬牙还是为了银子忍气吞声,没跟钟初煦计较,挥了挥手,领着一帮人扬长而去。
庄姨娘和锦棠扶住江楼月,满眼防备地望着钟初煦,庄姨娘更是握了把匕首,抖得不成样子,只坚定对着他,大有不让其靠近的意思。
钟初煦瘫坐至地上,大脑空白一片。方才他以为自己要死了,极致恐惧下心跳如雷,似乎有什么沉睡已久,被忽视掉的东西正在慢慢苏醒。
多年官场之路走来,少不了要沾染人命,他记不清手里死了多少人,但在此时却清晰想起来,少年的他连杀鸡都会有负罪感。
江楼月阖住眼,用妖力修复伤口。
探过呼吸和脉搏,阮姨娘和锦棠只当她是晕过去了,坐下来将人平缓放置在腿上,两人强忍住没哭,但也六神无主,难受间皆是心疼不已。
所有人都说老爷和夫人伉俪情深,但她们只见到一个奋不顾身,另一个别说情深了,简直就是泯灭人性。
有凌乱的脚步声响起,坐在地上的众人皆是一惊,以为劫匪去而复返,慌张去看,才发现是送走了阮姨娘和莫姨娘的马车,后面还跟着整个村的村民,皆扛着锄头和铁锹,杨三根跑得最快。
原来两位姨娘见劫匪没有追上,急忙去先前用饭的村子求救,杨三根二话不说操起家伙就去了村长家下跪求救。
一番折腾,一行人总算平平安安回了盛京,只不过入了城门,几位姨娘合计过后却是不敢带‘昏迷不醒’的江楼月回府。
钟初煦始终没看躺在那儿的人一眼,面无表情说道:“真想赶尽杀绝,你们都不可能完好站在这里,夫人需得抓紧救治,莫要耽搁。”
江楼月睁开眼时,大夫正提着箱子踏进来,身上的伤口已光洁如新,连疤都未曾留下,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施展幻术糊弄过去。
翘腿枕着胳膊躺在榻上,试探着叫了叫温蕊,没有应答,也不知是中了一剑妖灵有损,还是情伤太深不愿面对。
为了假装身受重伤,江楼月在榻上躺了小半月,期间李氏一次也没来探望过,只安排人送汤过来,钟初煦夜间在门外徘徊,却始终未踏进房,几位姨娘哭得抽抽搭搭,只恨不得蘑菇一样长在她塌边守着。
当江楼月实在躺不住,想去院里溜达溜达时,温蕊主动说话了。
“我要去见他。”
江楼月对温蕊冲过去挡了一剑的事还心有余悸,生怕她要做出原谅钟初煦的傻事,忙不迭想用三寸不烂之舌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你看你长得美,又温柔,还经商有道,想要什么男人没有,非得吊死在一棵烂树上?再说了,你看他做的那些事,跟你把甜言蜜语说得跟真的似得,扭头又跟别的女人信誓旦旦说同样掏心窝子的话,一转身还能把自己的贴身婢女睡了再冷情掐死,就连自己的亲骨肉,也不管不问还要下药害了嫁祸于你,现在更绝,都雇劫匪杀你了,你若是再不清醒点,谁知道他还会做出什么更绝的事来?”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