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鹤婉恣目光闪躲,一脸矛盾纠结,在静默片刻后露出惯有的妥协神色,凌白的眸色逐渐温柔如水。
鹤婉恣别扭地掐着自己的手指,低垂着眉眼睫毛轻颤,“好。”
喜欢的底线,在哪里呢?
是不是只要是他,不管有多不合规矩,也都甘愿妥协?
身为鹤家小姐,她向来逆来顺受,有那样的父亲严格教导,她的意志思想早已被牢牢锁缚,也明白命运由不得自己做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更是无法反抗。
身子轻抖,鹤婉恣甚至做出最坏打算,只要凌白想要,她就给,随即干脆了却性命,也算是将自己留给了喜欢的人,此生亦是无悔。
凌白却是笑得促狭,“姐姐答应了,原来你是真的想跟我一起睡啊?”说着轻弹了鹤婉恣垂着的脑袋瓜一下,“休要占我的便宜,我不答应。”
“你——”鹤婉恣没想到他还能倒打一耙,霍然抬头怒视,气得说不出话来。
简直无耻!
“你好像很是恼羞成怒又很慌张啊,被我猜中了吗?看来姐姐心里是真的很想——”凌白故意拉长尾音,“很想被我抱着睡吧。”
明明不是他说的这样,鹤婉恣却偏偏像被戳破了心事般,整个人都窘迫害羞到烧起来,恨不得把头也埋起来,“我……我才没有想这种事!”
太丢脸了,她这是被捉弄了吗?
“姐姐,你还是像小时候一样,真可爱。”凌白弯起嘴角笑,“为了弥补曾经的不告而别,明日我要带你出去好好玩个畅快,重温故梦。”
一句重温故梦,儿时那短短几个月的相处记忆呼啸而过,带来满腔热意,等鹤婉恣回过神来,发现凌白已经走了。
她怅然坐至窗边,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有什么好苦恼的,相互喜欢,如今误会也解开了,离皆大欢喜还会远吗?”江楼月心情大好,见鹤婉恣闷闷不乐,颇为不解。
“若非你告诉我凌白一直默然守护,若非真得见了他,恐怕我这辈子都只会珍藏起那段回忆,过好这鹤家大小姐应该过的一生。”
“而我现在因为冲动告白,却陷入了两难的矛盾境地。你说的对,我们相互喜欢,如今误会也解开了,但难就难在没有所谓的皆大欢喜。”
“再喜欢,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是徒添心伤。”
鹤婉恣既后悔她冲动告白,生出怎么也磨灭不掉、不切实际的奢望和贪恋。又庆幸她大胆说出来了,至少不用背着这个秘密一辈子,老死都无人知。
这是很矛盾的,自我拉扯的痛苦。
江楼月想的完全又是另一回事,眼下这一对已经相互明确心意,只差临门一脚让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她忍不住撺掇,“凌白已经等到你长大,恣恣,你是不是该考虑考虑,择个良日嫁给他做小娘子?”
“无需考虑。”鹤婉恣幽幽道,“我的亲事只能听从父亲安排。”
“可那个什么梁督都你没见过,更不喜欢,嫁人的是你又不是你父亲,凭什么他来安排。”
江楼月听阿叔讲过许多人族的事,但她毕竟生活在万妖山,对人族许多约定俗成的道理一知半解。
“你不会明白世家子女的苦楚。”鹤婉恣不欲过多解释,起身拿出前两日上街采买的凤仙花,敷在肉粉色有小月牙的指甲盖上。
凌白走时说过,明日会来。
为了有更好的状态,鹤婉恣歇息的格外早。
一觉醒来,阳光挤进窗柩,是个好天气。
鹤婉恣选择暂时抛却将要面对的现实,想牢牢抓紧最后的相处,再留存一份美好的回忆。
她挑来挑去,选出件藕荷色白底印花的窄袖襦衫,浅色散花的云烟裙,再用月白色织锦腰带束着,更显得那纤腰盈盈一握。
不只是用心挑了衣裳换上,还让春桃给她挽了好几个发髻。
“小姐,这个您也不喜欢吗?”
天没亮就被叫起来,愣是忙活了两个时辰的春桃非常纳闷,难道今日是什么特别的日子?
她身为小姐的贴身婢女,妆发的手艺自是没得说,方才那几个发髻,全都是当下最受欢迎追捧的,可小姐还是不满意,她也有些疲乏了。
“你盘的这几个发髻都过于隆重刻意,还是我自己来吧。”鹤婉恣希望把最美的一面呈现在凌白面前,但又别扭的不愿他看出自己的用心和在意。
墨玉般的青丝,最后在鹤婉恣手里只看似随意的绾起一半,也并未用华丽的配饰,只点缀着几枚饱满圆润的珍珠。
江楼月看不懂鹤婉恣的小心思,只觉得她整个人都透着股温柔雅致的美。
“原来见情郎是这么累的事,为了更好看,一坐就是几个时辰。”
鹤婉恣自然不愿承认,“什么情郎,休要胡言,保持仪态是贵女应有的品格,往日我也如此。”
“你就嘴硬吧,我治不了你的口是心非,但你的情郎凌白能治你。”江楼月打趣她。
鹤婉恣还想辩驳几句,身侧有赞叹响起。
“姐姐今日好美。”
是凌白,他说着捋过鹤婉恣垂坠的一缕发丝,拿在指尖把玩。
鹤婉恣的脸不自觉就红了,躲过他闷声道:“不要说奇奇怪怪的话,还有,别总是叫我姐姐。”
不过是在府上住过一段日子,且那时年纪还小,叫她姐姐倒也无碍,可现在还是这般叫,实在太过别扭。
“不叫姐姐,那能叫小娘子吗?”凌白的目光在鹤婉恣身上从上至下扫视一遍,诚恳道,“姐姐的发髻和十指丹寇确实都很合适,还有口脂的色泽,都显得姐姐格外温柔可人,赞上一句是应当。”
鹤婉恣辩不过他,干脆转了话头:“你今日要带我去哪?”
“在你八岁那年,我带你放过一次纸鸢,但飞起来没多久便断了线,之后因为腿,也一直没能弥补,今日想带你再放一次。”
说起这个,鹤婉恣望着身姿如玉,比她要高出近两个脑袋的凌白,问出心里的疑惑,“你的腿什么时候好的?”
不等凌白答话,她又追上一句。
“你是妖怪,从树上摔下来,真能把腿摔断吗?”
江楼月见这傻孩子总算开了窍,有点担心凌白单纯无害的形象还能不能维持下去。
凌白翘起嘴角:“我就是故意的。”
“什么?”
“为了得到姐姐的关注和疼惜。”凌白注视着鹤婉恣,“故意让腿断掉的。”
“你疯了吗!”鹤婉恣震惊,本来应该生气的,但她竟然只有感动和心疼,“妖怪摔断腿,就不会疼吗?”
“疼啊,但是有姐姐陪着我,就感觉不到了。”
鹤婉恣更难受了,凌白这份感情太过深重,她不敢想象在最后面对分别时,他会有多痛苦。
想了想,她还是决定深谈一次:“凌白,昨日跟你说起父亲定下夫君……”
话至一半,凌白陡然拉住她雀跃着往外跑:“能借姐姐一整天吗?”
天高云淡,秋日的阳光并不热烈,恬淡静谧。
鹤婉恣想尽所能的补偿他,应道:“好,今日一整天,我都陪着你。”
话音刚落,腰间陡然一紧,凌白揽住她的腰肢凌空飞起。
第34章第二个情丝结
耳边的风呼呼作响,眼见鹤府越离越远,成了巴掌大小,鹤婉恣害怕极了,死死揪着凌白的衣襟,“你为什么不先问问我,就带我飞起来了?!”
凌白回答的理所当然:“问你,你会答应吗?”
鹤婉恣哑然。
“别害怕,我带你飞得很稳,不会有难受的颠簸失重。”
啾啾啾!
一群灰褐色的鸟扑棱着翅膀迎面飞过来,原本整齐划一列着队,遇上两人便如溪流经过石块,分流而过。
鹤婉恣从最初猝不及防的惊吓里镇定下来,原来从高空往下看是这样的,整个城池一览无遗,尽收眼底。
屋宇琼楼错落,熙攘的行人看起来模糊成团,城中从东到西贯穿着阔达河流,日光照耀,如一条会发光的缎子。
凌白揽着她往城外飞去,大片山林黄叶垂坠,小溪穿行,更远处是缭绕着雾气的山脉。
“你要带我去哪儿?”鹤婉恣已经不害怕了,反而有丝丝兴奋。
“看见那片芦苇荡了吗?带你去那里。”
鹤婉恣望向那白茫茫一片开得正盛的芦花,风一吹,便迎着一个方向齐齐摇曳。
芦苇荡上空已经有大大小小的纸鸢飞着,她有些好奇,问道:“你的纸鸢呢?”
“等下去了,我就变给你。”
“变给我?”鹤婉恣笑起来,“原来除了会飞,你还会变戏法。”
凌白的双手都揽在她腰上,微侧过脸说话,挺直的鼻骨蹭上她的耳廓,“我会的还有很多,姐姐,我就是你的宝藏,等着你慢慢挖掘。”
低哑的声音伴随着吐息钻进耳洞,鹤婉恣莫名轻颤。
待到稳稳落地,鹤婉恣慌忙推开凌白,又侧行两步,将距离拉远。
凌白抬手,凭空出现了一个鸟儿形状的纸鸢,拖着对长长的尾巴。
看上去比一般的纸鸢要大上好几倍,凌白举着它,整个人都笼罩在影子里。
鹤婉恣惊到了:“这么大一只,能飞起来吗?”
在她的孩童记忆里,玩纸鸢的次数屈指可数,大多是弟弟鹤安还在时,父亲挑出他身体状况稍好的日子才有出去玩的机会,每次也基本轮不到她,鹤安总有法子让她只能眼巴巴看着。
真正放飞纸鸢,还是凌白带她那次。
凌白兀自拖着纸鸢,走在木栈道上,有嘎吱嘎吱的轻响。
栈道两侧是繁密松软的芦花,毛茸茸的,秋风轻扫,花絮飘飞。
“我先让它飞起来,再教你怎么拉住线,让它飞得更高。”凌白说着加快步子往前,踩踏间栈道嘎吱嘎吱的声响越来越急促。
不远处有孩童嬉戏的笑声,很快变成了惊呼。
“你们快看天上!”
“好大一只彩色的鸟,尾巴好长啊。”
“那是纸鸢吗?”
“那个哥哥好厉害啊。”
放飞了纸鸢的凌白笑着朝鹤婉恣跑来,弯起的眼眸里盛着光亮。
风日流丽,少年如燕子掠来,掠起两边的芦花絮絮飞扬,这组成了鹤婉恣眼里最瑰丽的景象。
“来,抓住线。”
鹤婉恣依言拉住线,凌白的手覆上她的,掌心干燥温热。
抬头望着越飞越高的纸鸢,她的注意力却全都放在将她圈在怀里的凌白身上。
随着那些孩童的惊呼,聚拢过来了七八个,鹤婉恣有些拘谨,脸又开始发热。
感受到她身体的僵硬,凌白附耳轻吐道:“姐姐害怕被人看见?”
鹤婉恣将微缩的脊背挺直,“我没有,只是放纸鸢而已,有什么好怕被人看见的。”
“越飞越高了,真的好棒啊。”
“我也好想让那个大哥哥教我放飞这么大只的纸鸢。”
“你掺和什么,人家那是一对恋人,抱在一起放纸鸢叫情趣,你都不懂瞎喊什么呀。”
……
童言无忌,后面那些叽叽喳喳的话,鹤婉恣全都听不到了,窘迫又心虚。
风筝拖着长长尾巴,仰着头只见它越来越小,似乎离云层越来越近。
鹤婉恣也从一开始放飞纸鸢的兴奋,转为略有些疲累,仰着的脖子也有点酸,“凌白,这么大只的纸鸢,想收回线是不是很不容易?”
凌白的注意力也不在纸鸢,一直都在怀里的鹤婉恣身上,闻言轻轻低下去把头搁在她的肩上,“累了?”
鹤婉恣慌忙抬了抬肩,“对,你的头好重啊,我已经很累了,你快拿开!”
凌白依言直起身,但覆在她手背的手却幽幽滑至腰间,双臂一紧,赞道:“姐姐,你的腰还真是只堪盈盈一握啊,我好喜欢。”
鹤婉恣更是慌得手足无措,眼睛往旁一扫,那七八个孩童依旧蹲守在那里,目光炯炯地望着他们,这叫她更紧张了,下意识就想去拨开凌白,但刚松了一只手便感受到线的大力拉扯摇晃,忙又想去拽住,却是指尖一痛,惊呼出声,“啊!”
感受到背后的人微震,她发现线陡然断了,纸鸢没了掣肘,拖着尾巴越飞越高,“线怎么断了,是不是我没拉好的缘故?”
说话间鹤婉恣被暗影整个罩住,凌白高大的身形站在她跟前,挡住了背后金光灿灿的秋阳。
“线是我截断的。”他垂下头捉住鹤婉恣的手,但见指尖冒出一点腥红,还在往外渗,凝成血珠,“姐姐你可真不小心,那风筝线搞不好是能断人手指的。”
说着微微俯身,径直衔住那受伤的指腹。
鹤婉恣指尖一热,柔软的包裹叫她惊得双目睁圆,想将手往回缩,手腕却被抓得紧紧的,根本就无力反抗,紧接着她感受到有柔软在指腹轻扫,动作轻缓,若有似无。
整个人就像触电一样,她觉得自己要烧起来了。
“凌白!”
光天化日,还有那么多孩童注视着,难道凌白真想让她羞死不成?
凌白直起身,唇色润泽,就连眼瞳里也染着层奇异的光,他握着鹤婉恣的手腕,将她受伤的手指举至她面前,“你看。”
鹤婉恣发现指腹上还沾着湿润的口水,但已经没有往外渗的血珠了,凝神再细看,发现本该有的伤口不见了,惊讶道:“你的口水能治伤?这也太神奇了吧。”随即又想到刚才还凶巴巴吼他,歉疚道,“我不知道你是在帮我,还以为……”
“还以为什么?”凌白看她脸红着欲言又止,轻笑道,“我的口水并不能治伤,能治伤的是我的妖力,即便不去触碰,也能帮你将伤口复原。”
“那你还……还!”鹤婉恣怒视,想说他既然不触碰就可以,为什么还要衔至嘴里,但她又说不出口,气得抬手捶了他一下,“你是真的很过分。”
“姐姐这是在娇嗔吗?”凌白抬手摸向被轻捶过的胸口。
一点都不疼,反而很舒服。
“我是真的在生气!”鹤婉恣气鼓鼓的。
但心里真要说气性,其实也没有几分,只是太过羞恼不知该作何表情。
“那我给姐姐赔罪好不好?”凌白不等鹤婉恣答话,便抬手指向芦苇荡尽头处的林子,“姐姐吃过刚打下来的枣子吗?又大又红,清甜脆口。”
鹤婉恣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去看,过了芦苇荡有一汪池塘,走过池塘上面的木桥,后面是一片散乱的林子,依稀能看见的确有几十颗枣树,红的果子一颗颗挤靠着结成了串,将枝头都压弯下去,看起来非常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