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并不狰狞,远不如后背那些皮肉伤来得骇人。
可却远比那些皮外伤严重了许多。
看得出腰骨是彻底折断了,如今即便是续上了,却还是留下了痕迹。想必是当年疼痛之时免不了的移动,令贺清之的脊骨已然不是笔直的。
触手是明显的凹陷,骨位不正。
秦逸明白贺清之断的又岂是骨头,就连经脉也尽数损毁,以至于腰腹以下的双腿毫无知觉,无法掌控。
只不过,他深知今日他来到别院替贺清之诊治,还有一个任务。
因为昭仁皇帝好奇,明明成了废人的贺清之,那一日是如何好端端走到自己眼前的。
他根本不可能站得起来才对。
见秦逸站了起来,平凉王立刻问道:“怎么样,清湛的伤势可有复原的机会。”
唐晚泠也仰起头,心中充满了期待。
他们都不是不信任医老,只是不免抱有奢望,希望贺清之能再站起来,哪怕只是站一站,都好。
秦逸抱拳行礼,之后才道:“下官才疏学浅,实在无能为力,公子瘫痪多年,若非有人一直以针灸为其活血,不间断的肌肉按摩,只怕公子的双腿早已因为废用而不成人形。”
说着秦逸不免看向医老。
此处只有这名老者,看来是医道高手,不仅擅长心疾之症,竟然能将贺清之的双腿维持在如此良好的状况。
较之健全之人,也不过稍显羸弱了而已。
十年了,若是寻常瘫痪之人,只怕早已卧床不起,甚至丢了性命。
唐晚泠虽然早已知道,可心头还是有一阵落寞,她轻轻掖了掖贺清之的被角。
一转头,就看秦逸走向医老,带着一脸的疑问。
“老先生,在下有一事想请教前辈。”
医老捋了捋胡子道:“你说。”
“那日,公子入宫之时,前辈是用了何种方法,竟令他如常人一般站立行走?”
秦逸那么一问,不光是唐晚泠心里一慌,就连平凉王都有些担忧忍不住看向了贺清之。
他们皆知,贺清之历经十年的治疗和不间断的锻炼,方有小小成果。
贺清之是恢复了双腿的知觉,可以勉强站立,至于行走也仅仅是短时间在有辅助的前提下方可完成。
那日在宫中……
平凉王顿时脸色一白,莫非如今贺清之彻底瘫痪,是因为那天……
倘若如此,这医老若是答得不小心,可是会连累“大都督”,若是让昭仁皇帝得知,“大都督”实则有两人扮演,而清湛公子才是那名赤诚疆场,令敌人闻风丧胆之人。
那可真的逃不过欺君之罪了!
第41章041感谢订阅
此刻,唐晚泠和平凉王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就怕医老说错什么,导致不良的后果。
好在医老都还没开口,老国医反而先开口了。
“老夫听闻,这市井之中有一传闻,说悬墨针有起死人而肉白骨之能,不知此话可是当真?”老国医转过头,瞅着身边的医老。
这话一出,医老顿时就自豪了起来。
他可不是一般寻常的大夫!
“啧啧,今天你们运气好,就让你们悄悄这悬墨针。”医老只是一探手,众人便瞧见一支长约六寸通体墨绿,绿到几乎是泛黑的针就在他的掌心。
一见悬墨针,老国医两眼瞪大,这传闻竟然是真的:“可惜,听闻这悬墨针需要一套特殊的功法,否则当真是能救得更多的人命了。”
秦逸也是吃惊,他没想到流传在世间的古老传闻,竟然是真的。
那清湛公子能站起来走还真不是什么稀奇事。
“哎,那日这小子问我,若是用悬墨针刺激他瘫废的双腿,可有机会像寻常人一般行走。”医老边说边走向贺清之。
心中也是十分不舍。
“我告诉他,倘若他以此法刺激双腿经络,也只能换取片刻的机会,而且……”
医老看向唐晚泠,这个时候他似乎也不能隐瞒什么,何况这小丫头应该是早就猜到了。
“没错,若是以悬墨针刺激双腿脉络,激发身体的潜能,那之后必会反噬……”老国医忍不住说道。
“老小子你倒是了解的透彻。”医老惋惜地摇了摇头,“此法虽能让他暂时如同常人一般行走,可揠苗助长之后双腿筋脉便会承受不住,再一次筋脉尽毁便再无复原可能。”
听到这里,唐晚泠更是痛彻心扉。
只是她不能说,原本贺清之已有恢复的可能,可如今却再也没有机会。
“原来如此,公子当真是至真至纯,实乃性情中人。”秦逸惋惜道。
老国医看了看秦逸,又对平凉王行礼道:“既然我等留在此地也帮不了公子什么,不如就此告辞了。”
秦逸顿时也领会了,俯身行礼对平凉王道:“下官这就回宫,以免陛下等得焦急。”
平凉王虽然心中惋惜,却也不能责怪贺清之的决定。
他抬了抬手道:“本王稍坐片刻,再陪陪清湛。”
送走了老国医和太医院使,平凉王才在贺清之床尾的脚凳上落座。
算起来,他是第一次不需要顾忌什么,就可以留在贺清之身边。
唐晚泠看平凉王的神情,正打算悄悄退出屋子,没想到却被平凉王叫住了。
“你是何时与清湛结识的?”平凉王注视着唐晚泠,他深知贺清之的身子,知他不能人道,更知他命不久矣。
但那日在宫中,他第一次在贺清之眼中看到希冀。
贺清之是当真钟意这个女子,这是过去未曾有过的。
可十年来,他从不曾听贺清之提起这段感情。
而贺清之又断然不会是一个只因一面之缘,便对人倾心不已的性子。
见平凉王的脸色,唐晚泠顿时就明白了。
这平凉王在怀疑她的用心。
也是怪不得旁人,即便是她自己都觉得,相识如此短暂,便让贺清之以性命相保,着实有些令人匪夷所思。
所以,唐晚泠信。
她信贺清之说的,相遇是缘分,他们因缘分而相知相惜。
于是唐晚泠跪下行礼道:“回王爷,两年前,正是公子救了阿泠。”
“原来,清湛再查唐大人一案,也是为了你。”平凉王又一次仔细打量起唐晚泠。
此女子,温婉如水,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好,而且看似柔弱,内在却坚定无比。
说起来与贺清之一样,有一份异于常人的执着。
此女倒不失为贺清之的良配。
只是,观其打扮,尚未及笄。
只怕并不懂得贺清之与别不同的地方。
唐晚泠没有说话,只是垂着头,眼神满是不舍,瞧着昏睡中的贺清之。
“你可知,唐大人一案如今正在本王手中。”
听平凉王那么说,唐晚泠有些吃惊,猛然抬头:“阿湛他……”
“当年,清湛未能如愿救出唐大人,本就耿耿于怀,回京之后便将心中疑惑与本王商讨,那日,他带你入宫,本王便知,他要重新彻查唐大人一案。”
唐晚泠心中感激,立刻给平凉王磕了三个头。
“民女多谢王爷,父亲当真冤枉,求王爷明察,还父亲一个公道,救我唐家流离失所的亲人。”
“如今清湛无官职在身,不便插手此事,你可会怨他。”
“阿泠不会,阿泠只想他好好将养身子,愿他可以长命百岁。”
平凉王点了点头,此女果然知书达理,若是当真不介意贺清之不能人道,到值得贺清之倾心付出。
“本王问你,清湛身子骨差又身有残疾,许是有太多太多的东西无法给你,你可还愿守着他。”
唐晚泠看着贺清之,抬起手,轻轻握住了贺清之的手。
“阿泠此生都愿与他相伴,阿泠不求什么,只求他少些病痛,活得恣意快活便好。”
“很好,希望你这番话出自肺腑,也不枉清湛的付出。”平凉王站起身。
唐晚泠立刻行礼,可突然又想到贺清之早先叮嘱的话。
“王爷留步。”
平凉王回过头,有一瞬神思恍惚。
他怎么忽然觉着,这唐晚泠像一个人。
那人,似乎是他早年在宫中玩耍之时无意间撞见的。
那是他年方九岁,记忆不是太清晰了,可刚才唐晚泠的神情像极了那人。
平凉王陷入了沉思,见唐晚泠一步步走来,心中更是诧异这份感觉。
他努力回想了一下,那人似乎是褚爱国质子。
名为……
名为秦桓,曾经和他的皇姐茗翎公主有过牵扯,之后他父王将茗翎公主远嫁,而这秦桓依旧软禁在大辕国皇城之内。
他记得,应该是两年之前,这秦桓才得以离开,回到褚爱国。
唐晚泠是唐靖之女,怎么可能会像那人。
平凉王静了静心,才开口:“清湛还有话交代本王?”
“回王爷,阿湛让民女转达王爷,务必对陛下坦言,不可有丝毫隐瞒。”
“本王已然坦言,若是清湛醒来,告知他,葛福已出宫。”平凉王又看了一眼贺清之,心中满是不舍。
他知道,贺清之都是为了他。
怕他因为当年一事受到昭仁皇帝的责难。
“阿泠会记得,待阿湛醒来,入了宫在与王爷相聚。”
平凉王看了看唐晚泠,猜其心中挂怀,便道:“不必忧心,淮王兄妹并不得皇兄喜爱,有本王在,他们翻不出什么花样。”
一听平凉王提到淮王兄妹,唐晚泠顿时想起贺清之所说另一件事。
见唐晚泠的神情,平凉王也知事关重大,便微微俯身。
唐晚泠立刻将手掌拢在口边,低声道:“阿湛说,陛下至今未有子嗣并非身患隐疾。”
平凉王听罢顿时神情一凛,忍不住看向贺清之。
唐晚泠说完,再一次行礼,故意道:“阿泠替公子感谢王爷垂爱。”
平凉王点了点头,揣着疑惑而后离开了屋子,他还有事务要与朱桦接头商讨。
今次,他们要在雍王兄妹到来之前,将金州郡守唐靖一案彻查个水落石出。
何况,如今他发现唐晚泠竟然与那人长得相似,这让他心中不免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只是贺清之尚未清醒,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至于他皇兄……
他相信,贺清之入宫之时,必定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想必,这便是贺清之自保的王牌。
唐晚泠送走了平凉王,回到贺清之的床前,突然发现原本沉睡的男子,此刻已然睁开了眼睛。
只是,他看起来有些愣神,双眼一动不动看着窗幔。
唐晚泠轻轻地走了过去,随后在床边坐下,轻声呼唤道:“阿湛。”
熟悉的声音拉回了贺清之的意识,他转过头,眨了眨眼,神思逐渐清明了起来。
方才,由于玄鹄法师阵法已成,贴有他生辰八字的草人被盖命之阵牵引,以至于他魂识有些冲击。
“阿泠。”贺清之闭了闭眼再一次睁开,“不用担心,我没事。”
“太好了,阿湛你终于了醒了。”唐晚泠开心极了。
贺清之醒来,代表续命阵法成功了。
只要七七四十九日之内没有意外,墓冢不被破坏,那贺清之以后便不会因天道反噬再有危险了。
“扶我起来。”贺清之伸出手。
唐晚泠立刻坐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又将两个软枕置于他身后。
贺清之腰腹无力,又因连番冲击心神俱疲,即便是有知觉的上半身,都毫无气力。
“对了阿湛,王爷尚未离开,可要我去请他。”
贺清之想了想摇了摇头:“先去留住王爷,让朱桦进来伺候我梳洗。”
唐晚泠心领神会,贺清之不希望如今的状态去见平凉王。
他在意体面,这是他很难放下的自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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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浴更衣,梳洗服药。
花费了贺清之一个多时辰,再见平凉王时,已是晚膳时刻了。
唐晚泠推着贺清之的轮椅来到桌案边。
平凉王也恰好撩袍而入。
一见平凉王,贺清之便抱拳行礼:“见过王爷。”
只是他的腰还没弯,平凉王便先一步扶住了他的手臂。
“你身子不好,不用多礼。”
唐晚泠看了看贺清之与平凉王,便准备离开。
反而是贺清之叫住了她。
“阿泠。”
唐晚泠回过头,见贺清之对她说道:“去将门关上。”
平凉王心中已然有所察觉,贺清之要说的,一定是和这少女有关。
唐晚泠关上门,便回到贺清之身边,见他双腿未盖薄毯,便入了卧室取来薄毯为他盖上,外间靠近房门,有风会令贺清之双腿不适。
“王爷,清湛有一事请教。”
平凉王看了看唐晚泠,对贺清之点了点头。
“十五年前,王爷可在宫中见过褚爱国质子秦桓。”
平凉王未及回答,便又听贺清之道:“王爷可知,茗翎公主未婚先有子,那个孩子便是如今褚爱国雍王,秦桓之女。”
说完,贺清之对唐晚泠伸出手。
唐晚泠立刻握住了贺清之的手。
“你说的孩子便是她?”平凉王忍不住道,可转念一想,“那,她岂非本王的外甥女,与你……”
唐晚泠顿时心头一惊。
她是茗翎公主之女,而贺清之乃是冀王之子,冀王是茗翎公主的皇叔……
他们竟然是……
然而,贺清之却摇了摇头,随后轻声说道:“王爷,茗翎公主并非先皇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