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嘉羽!”杨嘉佑羞红了脸,抬高声音,“谁要爸爸陪了,你才是要妈妈哄着的小朋友,吃个饭还要妈妈拿着饭碗在后面追!”
“我没有!我不喜欢别人喂我,我自己会吃,”杨嘉羽毫不示弱,气嘟嘟地看着哥哥,“每次盛那么多米饭,我根本吃不完。”
“好了好了,”徐瑛笑着走到他们中间,“你们俩又吵起来了,刚刚气氛不是还很好吗?怎么又闹起别扭。”说着,她拉起女儿的手,“你去问问许立哥哥,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弹奏出好听的曲子。”
徐瑛看向儿子,语气很柔和,“嘉佑,地上很多灰,别坐地上。”
杨嘉佑鼻尖一酸,以前他和妹妹吵架,妈妈从来都不问他是什么感受,好像自己就该理所当然地让着妹妹,越是这样,他越对杨嘉羽心生不满。
听见妈妈这么说,杨嘉佑把脸一别,“没事,我不怕脏。”
一屋子的人笑了起来,气氛缓和了不少。
徐瑛继续收拾屋子,许立搬了把凳子过来,让杨嘉羽坐在钢琴前,自己则站在一旁,教了她几个基本的指法,为了让她体验到弹奏的乐趣,教了几个简单的节奏,杨嘉羽弹得很开心。
“你也坐呀,你为什么不坐?”杨嘉羽朝身后看了一眼,客厅里还有很多椅子,“我去搬——”
许立轻轻按住她的肩膀,“进门口比较窄,放两把椅子待会儿不方便大家进出。”
“那怎么办啊?”杨嘉羽仰起脸,皱眉望着他,很快,她狡黠一笑,往旁边挪了挪,“我知道了,你坐这里,和我一起!”说着,她拍了拍空出来的位置,让许立跟她一起坐下。
许立下意识地回头,发现徐阿姨和杨嘉佑都在忙别的,没有关注他们具体在干什么。
许立小心翼翼地坐下了,杨嘉羽很开心,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的笑脸,许立总是想起自己的妹妹。由于妈妈生妹妹时去世,奶奶一个人照顾新生儿很不方便,家里请了保姆阿姨,许立记得那位阿姨姓张,人很和蔼,每天都给妹妹擦护脸霜,妹妹的脸上总有淡淡的香味。
那天,张阿姨推着婴儿车,跟奶奶一起出门散步,但是回来的时候,妹妹不见了。
家里还来了不少警察,张阿姨张皇失措地解释:“买完水果,我们一起往回走,还在公园里逗留了一会儿,当时老太太看着婴儿车,我去广场买气球去了,因为小孩子一看见气球就会笑,前后不过十多分钟,我回来的时候,老太太和孩子都不见了。”
警方把广场附近的监控调出来,发现老太太独自推着婴儿车往回走,过了马路,监控就没拍到她们的行踪。许立也是从那时候,知道奶奶有阿兹海默症,也就是老年痴呆。
妹妹究竟去了哪里?
一岁左右的孩子,连话都不会说,该怎么找到回家的路?
奶奶的病情因此更加重了,她有时候会忘了做饭,在妹妹失踪的地方坐一天。
许立刚开始很惊慌,后来找成了习惯,才知道奶奶常去的就是那几个地方,公园,广场,爱看卖气球的商贩,一待就是一整天,不吃不喝。
后来,许立求着奶奶,“奶奶,咱们回家吧,岚岚在家里呢。”
妹妹的名字叫许岚,是妈妈取的。
“岚岚回家了啊?”奶奶笑了笑,指着不远处说,“那,我去买个气球,岚岚喜欢气球。”
自那以后,许明达陆续请了不少保姆阿姨,不过一听说之前的阿姨因为照顾他们祖孙,差点儿被认为拐卖儿童,谁也不愿去他们家里。
许明达当时工作正忙,没有考虑过再婚的事情,这件事就这么拖着,他只能想办法减轻工作,多回家,照顾儿子和年迈的母亲。
姑妈许明菊偶尔会来,不过奶奶的情绪会更加激烈,责怪她少女时期不懂事。
许立收回思绪,将杨嘉羽的笑容尽收眼底,她身上也有淡淡的杏仁牛奶味,好像是洗发水,又好像是护脸霜,这些气息混在一起,很好闻。
如果妹妹没丢的话,应该比杨嘉羽还要小,他比许岚大七岁。
许立记得许岚小时候的模样,家里还有一张她的百日照,额头上点了个大红点,脖子上挂着鹅黄色的围兜,笑得很开心。不过那场火势,让家里的东西烧了大半,好在许立和奶奶卧室的门关着。许立回去看过,杨叔叔请人打扫过屋子,但是还能看出烈火熏黑天花板的痕迹。
杨叔叔和姑妈那天陪他一起回家,除去办完相关手续,临走前杨叔叔问他有没有什么想带的,除去换洗的衣物及生活用品,许立什么都没带。
防盗门沉闷地关上,连同对妈妈的怀念、对爸爸的牵挂、对奶奶的心疼、对妹妹的愧疚,一并锁住了。
他不知道许岚长大后是什么样子,他想象不出来。
但是看见杨嘉羽,许立好像就有点感觉,妹妹应该也会跟杨嘉羽一样,爱穿连衣裙,周末的时候不爱扎头发,披着乱蓬蓬的头发在家里捣乱,像一匹顽皮的小马驹。
到了换牙的年纪,豁着牙,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喜欢突然出现,张牙舞爪地凑上来,看见你被吓到,乐得在沙发上直打滚儿。
奶奶去世后,许立很少哭,因为医生说,奶奶后来视力急剧下降,就是因为哭得太多,把眼睛全哭坏了。不管发什么,许立告诉自己都不能痛哭,他要留着一双明亮的眼睛,从人海中找到妹妹许岚,像照顾杨嘉羽那样,照顾好妹妹。
晚上睡不着的时候,许立不会刻意想念父母或是奶奶,因为他们已经彻底地离开了,想也没用有。妹妹许岚就不一样,她一定还活在这个世上,在许立不知道的某个角落,悄然长大。
第10章坚持下去
此时看着杨嘉羽手腕纤纤,神情雀跃地弹着几个单音,时不时发出笑声,许立觉得心里很温暖。他从只言片语中得知杨嘉羽智力低于常人,他却认为杨嘉羽是个正常人,就像现在,她明明那么快乐,那么顽皮,怎么会是低能儿。
许立猜,杨嘉羽一定只是不善于做算术题,因为她一做数学作业,眉毛就开始打结,那么甜美的长相,脸色却像贴着苦瓜片。
带着这样的笃定,许立完全把她当成妹妹一样。
很多年以后,许立跟杨嘉羽四手联弹,迎来雷鸣般的掌声,他才意识到,少时寻常的冬日下午,他成为她的音乐启蒙人,等同于拯救了杨嘉羽;而杨嘉羽填补了他心里心中巨大的遗憾,那些未曾给予许岚的暖意与温柔,杨嘉羽坦然接受了,以不着痕迹的方式,彻底治愈了许立。
看着孩子们其乐融融,徐瑛心中十分宽慰,本以为杨嘉佑会觉得无聊,躲到房间玩游戏,但他坐在地板上,膝盖上放着一本绘图,正在安静阅读,那是杨嘉佑以前的睡前读物,爸爸会给他讲故事。
耳畔传来叮叮咚咚的声响,妹妹杨嘉羽时不时笑出声,杨嘉佑觉得心里非常安静。
尽管他不想承认,他并不热衷于哥哥这个角色,因为他也需要爸爸、妈妈的关爱,考虑到妹妹情况特殊,他已经一退再退,对很多事情都没那么计较,如果再让他整天陪伴着妹妹,他受不了。
许立来了正好,杨嘉佑觉得自己终于能喘口气了。
只要有他在,妈妈不会像以前一样明着偏向妹妹。
杨嘉佑低头看着绘本,上面画着一只鲜红的草莓,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想起杨嘉羽生日时掉落在地的草莓,也是这样好看,吃都没吃一口,就这么没了,真可惜。
储物间暂时打扫出来了,徐瑛把一些杂物整理出来,该扔的都扔掉,发现这件屋子还挺宽敞。储物间在大厅楼梯下,屋檐因楼梯的存在稍稍压低,但胜在朝南的方向开了窗,夏天的时候光线还是不错。如果把坏掉的灯修好,屋里一定很明亮。
这天下午,杨嘉羽一直缠着许立,让他弹奏了一曲又一曲,她坐在他身边,双脚并拢,头时不时点着,静静地欣赏着,对这些声音爱极了,幻想着自己哪天也可以像许立哥哥一样。
除去完成寒假作业,杨嘉羽每天都要去储物间,把那架钢琴按得叮咚直响,有时候许立在楼上做作业,她就一个人待着,能在钢琴面前玩一下午。
徐瑛也发现女儿有些不寻常,跟丈夫杨振华商量了一番,打算跟杨嘉羽请一个钢琴老师,专门到家里系统地教她弹钢琴。
这一次,爸爸妈妈轻声问:“嘉羽,你喜欢钢琴吗?”
杨嘉羽躲在椅子后面,“还可以,怎么了啊?”上次在外婆家过生日的事情,其实她还记得。教钢琴的女老师看起来好严肃,非要让她在钢琴面前坐着,把她的手拽出来,她又不认识那个老师,她就是不伸手。
外婆在一边劝,爸爸妈妈也在一旁看着,杨嘉羽觉得很难受。
爸爸妈妈现在是不是又想骗她在钢琴面前坐着?
徐瑛笑了笑,“许立哥哥弹得好吗?”
杨嘉羽撇撇嘴,“嗯,很好。”
“那你想不想学?”杨振华指了指许立的房间,“可以和许立哥哥弹得一样。”
杨嘉羽眼睛亮了亮,嘴比大脑快:“想!”不过,她有点后悔,“我不要一个人学,我害怕。”仿佛在暗示许立跟她一起学,因为跟许立一起待着,让她觉得很舒服。
徐瑛听明白了:“许立哥哥暑假后就初二了,功课比较忙,再说你跟他的基础也不一样。”
杨嘉羽抠着椅背上的小坑,那个地方被她磨出一个圆坑,指甲盖那么大,每次一紧张,她都要躲在椅子后面,然后下意识地继续磨着圆坑。
她皱眉,“那怎么办,我一个人不想学。”
“要不叫哥哥陪你。”杨振华提议。
杨嘉羽没好气地说:“他?他一刻也坐不住,天天想着踢球。”
杨嘉佑的声音从楼上传来,“我为什么要陪你,我才不要学,无聊死了。”在他看来,弹钢琴跟和尚念经一样,坐在那里不能动,要杨嘉佑在琴房里待一天,等同于闷死他。
徐瑛忍不住笑出声,只好把许立喊下楼,说明了情况。
许立站在杨嘉羽身旁,嘴角带着清浅的笑意,“没事,放了学,我可以跟嘉羽一起练习,再说,我也很喜欢钢琴。”
杨嘉羽抬头看向许立,静静地点头同意了。
大人们松了一口气,给杨嘉羽请钢琴老师的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既然要学钢琴,家里肯定得好好收拾,钢琴肯定不能摆在大厅,因为杨嘉羽怕吵,不喜欢有人在她身边走来走去,这也是她之前埋怨杨嘉佑声响大的原因。
思索一番,杨振华夫妇决定改造储物间,把一些非必需品处理掉,旧钢琴没有扔,放在靠窗的位置,用遮尘布盖住,上面还摆了一个音乐盒。重新收拾书柜,童书按类别排列整齐,还空出了好几个隔层,这样也好,可以用来摆放杨嘉羽的音乐教材。
去除处理琐事,再加上重新装修,前后用了两个多月的时间,一间琴房已经准备好了。
钥匙递到杨嘉羽手上是三月份的傍晚,爸爸妈妈站在她身后,杨嘉佑在一旁看热闹,许立笑着看向她,杨嘉羽有点紧张,钥匙入锁孔,耳畔响起清脆的开锁声,轻轻推开房门,灯亮了——
原木色的田园风格,窗帘换成了浅麦色,新钢琴周身漆黑,像绅士一样等待着她。
杨嘉羽眼里闪烁着泪光,怯怯地回头看向父母,徐瑛弯腰说:“嘉羽,你去看看,那你是的琴。”
“我的吗?”杨嘉羽觉得有点不敢相信。
杨嘉佑翻了个白眼,叽叽歪歪地学妹妹说话:“我的吗?”说着,他做了个吐舌的表情。
徐瑛瞪了儿子一样,朝杨嘉佑递了个眼色,示意他消停一点。
杨振华鼓励她:“嘉羽,进去看看。”
杨嘉羽从父母中间找到许立的手,拉住他的手腕,“许立哥哥跟我一起进去。”
大人们让开了,见杨嘉羽拽着许立的衣袖,俩人身量相差一个头,朝钢琴走了过去。
许立和杨嘉羽并排坐在实木钢琴椅上,他轻轻推开琴盖,崭新的钢琴键出现在眼前。
时光沉静到了极致,如流水般轻轻抚摸黑白键。
许立伸出双手,“嘉羽,你把手放在我的手背上。”
杨嘉羽有点紧张,觉得这么好看的琴会被自己弄坏,她咽了咽口水,“你弹,我在一旁看着。”
“没关系。”许立将杨嘉羽的手轻轻拉过来,放在自己手背上,他深呼一口气,沉声问:“嘉羽,准备好了吗?”
杨嘉羽的心跳骤然加快,想说‘还没有’,但是来不及细想,许立的手指已经动了起来,她的大脑嗡嗡作响,掌心贴着他的手背,时而舒缓,时而急促,流畅十足地游走于黑白键上。
她竭力捕捉着那些声音,恨不得把每个声响都刻在脑海里。
视线停留在黑白分明的键盘上,她借着许立的力量,感受到了音乐的美妙。她忍不住想流泪,因为以前从来没有人对自己这么温柔,虽然爸爸妈妈很好,哥哥也没有那么坏,但杨嘉羽觉得很不快乐。每个人都在给她制定规则,要求成为一个合格的小朋友。
许立就不会这样,很安静,很有耐心,不会给她画那么条条框框,只有安心跟着往前就行,就好像现在,不用想那么多,掌心轻放在他的手背上,就能真实地感受音乐。
一曲终结,许立笑了笑,“新钢琴很棒,嘉羽,你要好好爱惜。”
她吸了吸鼻子,“我知道。”
“学钢琴很枯燥,尤其是初学时期,每天需要练习数个小时,时间久了才会有成效。”
杨嘉羽说:“我不怕!”
许立笑了,伸出小拇指,“不能反悔。”
“不反悔!”她配合地跟他拉勾。
杨嘉佑趴在门边儿上看着,简直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杨嘉羽跟许立待在一起,就好像完全变了个人。比以前要可爱,勇敢,坚定。
许立又说:“还要系统地学习乐理知识,这些老师会教给你,只有把这些东西学会了,才能像今天这样弹奏。”
杨嘉羽仰起脸,有些迟疑,“我能做得好吗?”说着,她自责地低下头,其实她常年位列班级倒数的事情,她自己很清楚,尽管她不会为分数而难过,但妈妈看了成绩单会皱眉。
妈妈一皱眉,她就要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