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剑削去了身上的肉，又剔出了骨。
“自此，哪吒，无姓。”
“以我之命，偿龙三太子敖丙。”
哪吒已经站不稳了，他身上除了脸，再没有一块完好的骨肉。
“还请龙王，退、水——”
哪吒半跪在城墙上，一双乌泠泠的眼死死盯着空中庆贺的四海水龙。
龙王仰天长啸，大水逐渐退去，暴雨停歇。
哪吒撑着最后一口气，以剩下的一丝法力操纵着佩剑，挖出了双眼。
原本粉雕玉琢的小少年，顷刻间成了一堆血肉与骨。
敖丙，我下去陪你。
第92章九歌千年踏洪荒（十六）
李建成死死拽着罗睺,警惕地目光落在前方那道紫色身影上。
那是鸿钧的样子,可李建成的直觉告诉他，不对劲。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回事？
“魔族罗睺,你竟然还没死。”
冰冷无机质的声音在空旷的天地间响起，李建成打了个哆嗦，‘鸿钧’看向他们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虚无。
李建成琥珀色的眼眸中倒影出‘鸿钧’身上的两重意识，一瞬间,他什么都明白了。
李建成揽住因为莫名刻在神魂里的封印而变得虚弱起来的罗睺，急速退开。
混乱的时间点,倒下的不周山,四分五裂的大陆，还有实力骤降的三清女娲……
身后那个，不是鸿钧，是天道！
李建成下意识在心底呼唤：“剑来——”
紫霄宫中,轻剑在灵珠子手中振了振,最终归于平静，而剑锋映出的灵珠子的面容,晦暗不明。
他忽然想起了久远之前，东海旧地,故友面上毫无杂质的笑容,冷声道了一句：
“鸿钧,我帮你一把，不用谢我了。”
李建成等了一会儿,不见双剑中的任何一把出现，心下暗道不好。
难不成是世界隔得太远，千叶长生和太阿没听见？
不对，太阿是灵智初开，千叶长生可不是。
李建成往身后瞟了一眼，那道紫色的影子像是在逗着他们一般，不紧不慢的缀在后面，既不加速向前，也没有离他们太远。
罗睺却出状况了。
“罗睺，你回来！”
黑袍魔祖手中划出一杆银白色长.枪，带着狠厉的杀伐之气向“鸿钧”冲了过去。
鸿钧那混账东西虽然天生一张死人脸，冻死个人，可不代表，他是没有情绪的。。
这算什么？这个玩意儿又是什么东西？
敢占了鸿钧的身体？
这个世界的本座干嘛去了？！
罗睺面上渐渐覆盖上斑驳的魔纹，他顶着神魂里传来的剧痛，咬着牙道：“别用他的脸，做出这幅表情！”
“鸿钧”未置一词，只是看向罗睺时的眼神，李建成莫名觉得，带上了那么一丝微妙的……居高临下的漠然。
就像是在看无关紧要的蝼蚁一般。
莫说罗睺身体里莫名出现的封印，便是没有，以罗睺那个根本不到原本十分之一的力量，怎么也不会是这个“鸿钧”的对手。
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跑啊！
李建成提速追上罗睺，希望能赶在“鸿钧”动手之前，拉上罗睺速度脱离这个世界。
想法很美好，现实……就不那么美好了。
面对疑似披着鸿钧皮的天道，李建成和罗睺被它压制住，简直是必然的了。
黑暗袭来的一瞬间，李建成仿佛看到了“鸿钧”眼里，一瞬间划过一道明光。
陈塘关其实是个挺繁华的地方。
小小的哪吒头一次跟着母亲出门，他被母亲抱在怀里，眨着大眼睛好奇地张望着周边的情况。
殷氏好笑地看着小儿子在怀里扭来扭去，轻轻点了点哪吒的额头：“我儿今日，可算是偿愿了。”
哪吒捂着有了一点红印的额头，嘿嘿笑了两声。
可不是嘛，从他出生起，父亲李靖就一直将他拘在家里，除了偶尔师父过来接他去乾元山住几天，他还从来没有到外面去过呢。
哪吒歪歪头，看到街上有小孩子在一起欢闹，眼里涌出羡艳。
殷氏自然是看到了小儿子眼里的羡慕，想着孩子自小就没什么玩伴，心里便软成一团。她弯下身子，把哪吒放下来，轻抚了他的双丫髻，柔声道：“哪吒，想去玩便去吧，娘亲看着呢。”
哪吒眼睛一亮，然后又有些犹豫地说：“可是娘亲，父亲他……”
殷氏毫不犹豫道：“不用管他，万事有娘亲担着。”
哪吒使劲点了点头：“那娘亲我去啦！”随即便“啪嗒啪嗒”跑远了。
殷氏站在原地，看着小儿子轻轻松松就打入了街角玩闹的小孩子们内部，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哪吒长得好看，小孩子们年纪小，也不知道大人们之间的传言，很快就接纳了哪吒这个新玩伴。
殷氏见哪吒和小伙伴们相处的还算融洽，便留下了两个侍女看着哪吒，自己则带着剩下的家丁去附近的道观上香。
陈塘关民风淳朴，殷氏倒也不担心哪吒留在哪里会出什么事。
哪吒和小伙伴们在街角晚了一会儿，便听到其中一个小孩子神神秘秘地跟他们说，听说城外有座山，里面有神仙出没呢，大家伙儿要不要出去看一看。
有个小女孩儿不信：“城外出去就是海，附近哪里有山啊，你骗人。”
“我没骗你们！”小孩信誓旦旦说道：“不信，你们跟我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小女孩儿狐疑道：“真的？”
“真的。”那小孩儿看了一圈，气哼哼道：“难道你们怕了？”
“你才怕了，去就去！”小女孩儿拉拉哪吒道：“哪吒，你去不去？”
哪吒歪歪头：“好啊。”
他师父就是神仙呢，有什么好怕的。
哪吒摸摸手腕上的乾坤圈，又看了看混天绫，想着，反正他很厉害，就算碰到的不是神仙是妖怪，他也能解决了。
跟新朋友一起去探险嘛，他还没有这个经历呢。
哪吒跟着小伙伴们呼啦啦跑出了城，一会儿就把殷氏留下的侍女给甩开了。
侍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了大半天，想想三公子的武力值，最后只得先去道观寻夫人去了。
提出去城外探险的那个小孩子果然没有说谎，离陈塘关外不远，果然有一座云雾缭绕的深山，看起来仙气飘渺极了。
哪吒想，真的有点像仙山哦，师父家的乾元山也是这样。
那个小伙伴率先进了山，哪吒跟在小伙伴们的身后，四处张望着。
山中清气极盛，哪吒和小伙伴们走在林子里面，皆有种神清气爽的感觉。
小女孩儿娇声说道：“说不定这里真的有神仙呀。”
前面领路的小孩得意道：“当然，我爹爹说了，老神仙打算收他为徒弟呢，不然我怎么会知道这里的路。”
“而且，爹爹说了，老神仙打算也收我为弟子呢。”
小女孩儿一听，登时拉着哪吒走到前面来：“真的呀？你爹爹好厉害。”然后转头问哪吒：“哪吒，你是不是也这么觉得？”
哪吒愣了一下，然后道：“可是你没有慧根，没办法修炼啊。”
“你说什么？”仰着头的小孩一下子脸色变了：“你说谎！我爹爹说了！”
哪吒认真说道：“你爹爹才说谎，我师父说，没有慧根的人不能修炼的。”
小孩不懂慧根是什么，但是他听懂了哪吒说自己不能修炼，气急败坏地冲了过来，一拳向哪吒打过去。
“就是你说……谎？”
小孩是用了全身的力量打过去，小女孩在旁边看着惊呼了一声，然后就看见那一拳被哪吒轻飘飘地接了下来。
哪吒抬手抓住小孩的拳头，他比这小孩还要小好几岁，捏住他的拳头却像是捏着一片树叶一样轻松。
哪吒道：“我没有说谎，娘亲说，说谎是坏孩子。”
小女孩在旁边看着，脸红红道：“哪吒，你可真厉害。”
小孩涨红了脸道：“你放开我！”
哪吒并不敢用力，他怕他一用力就把这小孩的手给捏碎了，便松开了手，然后对小女孩道：“我没有师父厉害。”
“你师父是谁呀？”
小女孩凑到哪吒跟前，双眼亮闪闪道：“哪吒哪吒，你师父还收弟子吗？”
哪吒想了想，乾元山除了自己，好像就只有一个师兄，便道：“我也不知道。”
小女孩沮丧道：“要是我也能拜师，像你这么厉害就好了。”
旁边被无视的小孩揉了揉被哪吒捏红的手，撇撇嘴道：“像她这样，肯定就嫁不出去了。”
小女孩立刻道：“你什么意思？”
小孩嘿嘿笑了两声：“哪吒这么厉害，以后肯定嫁不出去，没有人会娶她的。”
小女孩气极：“你嘴巴怎么这么毒，哪吒这么好看，怎么嫁不出去？”
另一个小孩见他们吵了起来，便上前阻止道：“好了好了，别吵了。”
挑话的小孩登时躲到他身后，对着哪吒和小女孩做了个鬼脸：“好看有什么用，她那么凶！”
小女孩正要上前去抓他，却被哪吒拉住了。
“哪吒！”小女孩不解地看着他，却看到了哪吒迷惘的表情。
“我为什么要嫁？”他歪歪头，精致的面容上满是不解：“娘亲说，我以后要娶新娘子回来的呀。”
“诶？！”
小孩子们都惊讶了，看着哪吒昳丽的面容，小女孩结巴道：“哪、哪吒，你不是女孩子吗？”
哪吒道：“我是男孩子。”
一开始挑事的小男孩接回了下巴，仍然想说什么，却在对上哪吒乌溜溜的眼睛时，红了耳朵，在不说话。
这时候，一个小伙伴出声道：“咱们，走到哪里了啊？”
一群小孩左看看右看看，这才发现，经过先前一番吵架，他们已经不知不觉走偏了路。
深山之中已经看不见几丝阳光，到处都是不知名的植物，偶尔跑过几只兔子，瞪着血红色的眼睛看着他们。
兔子本来是可爱的小动物，可是在被它们盯着时，除了哪吒以外的小孩儿，都感觉到身上有阵阵凉气涌起。
哪吒眨眨眼，拉过小女孩儿，对其他三四个小伙伴说：“这里不对，咱们先走。”
一开始说要来的小男孩扭头道：“不要！”
“就是，我们还没看到神仙呢。”
哪吒皱着眉，感受到空中的妖气越来越浓，还伴随着极其重的血腥味，当下也不废话了：“快走，这里没有神仙，有妖怪！”说着手一拽，腰间缠着的混天绫登时落了下来。
“你说有妖怪就是妖怪啊、”那最开始说话的小孩不知怎地，偏要跟哪吒作对，他还想说什么，却见小伙伴们都是一脸惊恐地看着他身后，他赶忙回头，对上了身后幽暗森林中一双黄澄澄的大眼。
“啊——妖、妖怪！”他忙不迭地往前面跑，小孩子们也被吓到了，连滚带爬地离开。
悉悉索索的声音在后面响起，一条狞狰的长蛇从林中钻出来，张开的血盆大口中，獠牙滴落着透明的粘液，落到地上，瞬间灼黑了地面的植物。
一开始嚷着要接着走的小孩这会儿跑的比谁都快，甚至在经过小女孩的时候，把她一把推开。
哪吒来不及去扶她，混天绫一甩缠住了巨蛇，死死地拉着它。
“快走！”
巨蛇在山林间扭动着身子，整座山似乎都被撼动了一般，轰隆隆地想，小孩子们都被吓坏了，连忙跑得远远的。
巨蛇长大嘴巴，腥臭味迎面扑来，哪吒忍着恶心，举着乾坤圈砸过去。
混天绫是品级极高的法器，被它缠住后，巨蛇并没有能力挣脱开来，被乾坤圈狠狠砸了一下，就疯了一样嘶鸣起来。
哪吒很轻易分辨出来，这条妖蛇身上血腥味过浓，它吃了很多人，便不再留手。
混天绫收紧，哪吒念起口诀，乾坤圈以极快的速度撞过去，金色的光像是一道利刃，削掉了妖蛇的头。
猩红的血从断口处喷出来，哪吒来不及躲开，半个身子都被喷上了血。
哪吒随手一擦，白皙的面容上鲜血散开，半张脸都是红色的印迹。
妖蛇身首分离，尸身在地上扭了扭，随即便不动了。
哪吒松了一口气，回头看向躲得远远的伙伴们。
“没事了，你们……”
“啊——！！！”
尖利的叫声响起，原本和哪吒玩得好好的伙伴们，一个个面露惊惧。
“你，你别过来！”
哪吒愣了愣，下意识往前走了几步。
他点漆眸中是疑惑的幽光，脸上还有着未干的血迹，半个身子更是被染得血红，身后是巨蛇横卧的尸体和幽暗的深林。
看在那些孩子的眼里，此时的哪吒，有如鬼魅。
“妖、妖孽啊——”
孩子们这会儿却有了力气，见哪吒走过来，连忙往后退。
惊恐的神色，比之先前遇到妖蛇，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一会儿，便作鸟兽散了，没有一个留下来。
哪吒愣愣地站在原地，表情还有些无辜和茫然。
又是……这样吗？
总兵府里的人，也是这样。
明明大家一开始都好好的。
半晌，哪吒回过神来，回去查看巨蛇的尸体。
师父说，妖兽的身体可用来炼器，不若看一下，有没有师父能用上的。
哪吒目光一扫，便发现了洒在地上的鲜血里，有一点白光。
他走上前，捡起发光的东西，用混天绫擦干净了。
那是一块类似鳞甲的物件，却不是蛇身上的鳞。
哪吒认得，这是龙鳞。
他犹豫了一会儿，便顺着巨蛇来的方向，朝着深林走去。
一路上都是沾血的雪白鳞片。
哪吒循着气息，来到了一个被藤蔓掩盖住的山洞，
拨开垂下的藤蔓，哪吒随手打出火诀用来照明，山洞的一角，缩着一个小小的影子。
听到声响，那团小小的影子动了动，然后露出一双干净的眼睛，偷偷看了过来，刚好对上了哪吒的视线。
扎着双丫髻的孩童眸光幽幽，掌心明火璀璨，映照了孩童半身血光，衬得他仿若山中精魅一般惑人。
“你是谁？”
——
收拾了妖蛇，却捡了一条小白龙。哪吒甩着混天绫在前面开路，仍由小白龙抓着他衣角。
“你怎么被个妖精抓来了？”
“我、我，二哥骂我，我偷偷跑出龙宫，就被抓住了。”
“蛇妖为什么要抓你？”
“它想要化龙，要喝我的血。”小白龙咬了咬唇，小声说道。
“好过分啊，为什么不自己修炼。”
“它觉得这样更快。”
“骗人。”哪吒拧眉，师父说了，不走正路的修炼，以后会吃大苦头的。
“你擦一擦血，都把你的脸弄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