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没心情将它擦干净。
四海悲鸣，八荒战栗，李建成横剑天外，剑锋所指处，俱是故人。
挽琴的青年乌发流泻下来，眉眼淡漠，再不是李建成所熟悉的温雅模样。
李建成冷了目光，他无法确定现在这个情况，是不是也在鸿钧的计划之中，但是，他绝对无法容忍长琴的身体被外来的意识所占据！
凤来琴起时，巫族和妖族正处在僵持阶段，根本没有理由，让长琴决意拉下整个洪荒！
李建成闭上眼睛，稳住了呼吸。
冷静，现在必须要阻止长琴。
四海琴音铮铮，金衣青年长剑倚天，目光决然。
首先，要把那个鸠占鹊巢的家伙，给赶出去！
天道心下越来越烦躁，他的大部分意识都用在了压制鸿钧上。在鸿钧的搅合下，只有巫族太子长琴的凤来琴能达到他的目的。
可妖族不知何时就开始龟缩起来，连屠巫剑都不曾出世。
这才有了天道铤而走险，划出一道意识去操纵太子长琴奏响五十弦琴的举动。
太子长琴本便是顺应天道而生，天道要借他做些什么，反而要比洪荒其他生灵方便得多。
世界意识还未诞生，洪荒本就该以他为尊才对！
天道加大了对太子长琴的控制，白衣墨发的青年身形急退，手下琴弦拨到第十五根时，暴动的血海沸腾起来，比之先前的动作更加大了。
琴音剑影相击之时，李建成察觉灵珠子已经执枪入血海，心里松了一口气。
如此，现在局面还在鸿钧罗睺控制之中吧？
李建成握紧千叶长生，忽然想到了伏羲他们。
女娲三清碍于圣人身份，不得出面，妖族那边全靠伏羲忽悠，自己曾见过东皇太一和妖皇帝俊，想来他们也有自己的打算。
巫族……总不至于只有长琴一个聪明的，看他们撤退的速度，向来是之前东皇同烛九阴的密谈起了作用。
李建成心绪急转，那些原本是各族密辛，却在鸿钧眼里无所遁形的信息在脑海中闪过。
血海暴动，三哥哥必然有所依仗才会下去，巫妖二族撤走，所以接下来，只有自己这里，才是最后的战场吗？
李建成心想，还真是看得起他。
凤来蕴含此世大道之力，血海之下有法则，不能再让它们相互牵引下去了。
金衣青年眉眼间锋芒毕露，剑光灼灼如耀阳，硬生生将太子长琴逼得远离血海。
且战且离下，李建成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更大的状况，终于穿过洪荒千万里山河，让他察觉到了。
“什么情况？”
李建成将太.阿插进地上稳住身形，然而脚下的土地轰鸣之时，竟是直接要翻转过来！
他瞬间反应过来，神识遥遥看到了远方的天柱。
“妈的共工！”
李建成忍不住爆了句粗口，这也太不靠谱了吧？！
难怪长琴每次提到他那群叔伯们，都是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
跟那边心眼多的和马蜂窝似的，紫霄宫这边稍稍露出一点之指令，立马打蛇上滚，麻溜的解决好一切的妖族相比，真是……
难怪占领天庭的是妖族不是巫族啊！
妈的巫族缺心眼靠！
李建成拔出重剑，纵身跃到高空。
天际风云变换，李建成眼见不周山倒塌的方向有洪水蔓延开头。
然而，那已经不是他能管的了。
眼见那“太子长琴”如同被牵引的傀儡一般，再度奏响了手中华美的琴。
而他们已经临近东海之滨。
李建成目光投向紫霄宫的方向，那里，没有一丝波动浮现。
第二十三弦，大道悲鸣。
咬了咬下唇，李建成心知不能再拖了。
太阿啸起锋锐的剑气，李建成狠狠心，以不远群山为界，狠狠砸断了一片天地。
这一剑带上了灵源之中的空间神通，剑气划开之后，这一片天地便连带其间的太子长琴一起慢慢脱离了洪荒。
李建成将太阿掷出，成为了分割这片天地和洪荒大陆的分界点。
天道操纵太子长琴拨到二十四根时，忽然察觉到什么，凤来琴一震，第二十五根弦，硬生生被他抽了出来。
再不能让李建成活着了。
趁金衣青年稳住动荡的空间之时，玉色的琴弦悄无声息的没入李建成眉心。
天地寂静。
“这不可能！”
洪荒天道一声嘶鸣，下意识往琴下拨去，却什么都没有碰到。
凤来琴，不是有五十弦吗？！
琴上震起万千光华，天道在不可思议中，被驱逐出了太子长琴的神魂。
琴身中的灵体意识化出身形，同另一半神魂融合。
而在这时，原本没了动静的李建成身下忽然浮现出一座明亮的剑印。
凤来的第二十五根琴弦，直接穿透了李建成的神魂。
琴弦单薄一丝，却蕴有万钧之力，直直落进他神魂中那不知名的封印阵法之上。
封印以琴弦没入的地方为起点，寸寸碎裂，万千光影落于太子长琴眸中。
“昭、明？”
自李建成身上迸发出无数道锋芒，空间之力撕扯之下，正在融魂的太子长琴免不得受了影响。。
“糟了，这空间神通……”
失控了！
开始融魂后，太子长琴便逐渐有了往世的记忆，眼前这一幕，实在是像极了昔年李建成被刺激之后暴走的模样。
凤来琴本体被卷到李建成身边，李建成双眼紧闭，千叶长生在他手中掀起了东海滔天巨浪。与此同时，大大小小的空间裂缝在他四周开合，连成了狂乱的空间风暴。
太子长琴穿过卷起的空间风暴之时，忽然对上了李建成的双眼。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
从前李建成的眼眸深处总是蕴着朦朦胧胧的烟雨，只因那时的他，不晓过去，亦不知未来。
而今，苍茫烟雨尽数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九天之上将化的一捧雪，氤氲着混沌的微光。
席卷三千世界的浩浩长风，穿过岁月长河，透过亘古洪荒，拂过太子长琴的脸颊。
金衣青年忽然勾起了一抹清凌凌的笑，那是春风漫过山河，最后停留在江南的一支桃花。
前尘往事，漫如云烟。
隔着时光洪流，李建成启唇，对太子长琴说了一句话。
白衣青年虚幻的神魂立在高空，被扭曲的时空推离了这个逐渐自成一体的小世界。
最后的最后，太子长琴只见明黄衣袍的青年身后掀起连天海浪，空间翻转过来，青年整个人都在空间的变动下，随着凤来琴的本体落进了无尽深海。
“昭明——！！！”
第107章九歌千年踏洪荒（三十一）
五十弦琴声起,血海暴动,不周山倒，加上李建成那蕴含空间之力的一剑,整个洪荒消失了三分之一。
这三分之一，都化成了无数个小世界。
紫霄宫中，将法则彻底拒在了洪荒之外的鸿钧，终于消除了身上的禁锢。
千万年不曾踏出紫霄宫大门的道祖，出现在了几近破碎的洪荒之中。
鸿钧立于云端,清冷的声音穿透了天地。
“女娲补天，三清凝气,巫妖封闭洪荒之内。”
娲皇宫中,人首蛇身的圣人垂眸而应。
昆仑山间，等候许久的三清俯身领命。
而剩下的巫妖残部，分别处在洪荒大陆的一侧，族群之中尽是低沉之气。
至此一劫,巫族十二祖巫已去一半,妖族大圣也陨落无数，所受损失,非数千年不可恢复。
不过，这关鸿钧什么事呢？左右他们现在,已经比往世好上太多了。
鸿钧心念一转,便到了血海之地。
那原本是翻腾着无尽煞气的血海,已经消失在了洪荒大陆中。
紫袍道祖没有理会不久后匆匆赶来六道轮回附近，却不知所措的伏羲,只是一步步走到了原本血海的地界，道：
“灵珠子。”
有殷红微光，自地下传来。
鸿钧伸手，那周身环绕着红绫的皎皎明珠便缓缓落到了他面前。
鸿钧目光扫过这颗伴随着他们走过两世的先天灵宝，器灵已经陷入了沉睡。
这不是他预计的情况。
鸿钧探入神识，惊讶的发现，灵珠子并没有按照原本计划的那样，将那丝法则之力镇压后消磨干净，而是将之纳入了神魂之中。也因此，混沌珠中，竟然蕴含了一丝法则之力。
那原本是法则分在血海之下，用来引爆洪荒的一丝力量。
是了，是了，混沌珠本便是空间系的灵宝，内含乾坤万里，回溯之时又沾染了李建成的一丝灵源，自然能容纳这一丝法则之力。
只等灵珠子将这丝法则之力融进神魂，成为他自己的力量。那么从今往后，只要灵珠子在，法则就会将这方世界，包括其衍生出来的诸天万界自动视为它所联系的宇宙中的其中一部分，再不会察觉到这里发生的一切是不是符合它原本定下的轨迹。
等建成醒来，不管他做什么，都不会因为那空间神通被法则视为威胁了。
不过，这样的话，灵珠子便需要去轮回走一圈了，借人族的气运来融合这丝法则之力。
鸿钧眼中溢出一点笑意，兜兜转转，灵珠子还是要去人间走一圈。
希望这次，他别再第一次见面时，就吓得那龙三太子瑟瑟发抖喽。
“你在笑什么？”
罗睺黑袍翻飞，款款而来。
“你不是也在笑？”
鸿钧侧头，魔祖眼角眉梢尽是痛快的笑意，显然，他自己没有发觉。
“是吗？”
罗睺手腕翻转，弑神枪便自动回归神魂之中，语气十分快活。
“大仇得报，一切结束，不是该笑吗？”
鸿钧颔首：“你说得对。”
道祖收回混沌珠，将先前发现的尽数告知罗睺。
罗睺听罢，挑眉道：“那是自然，不过，这一回，你可给我看好了，再让灵珠子生于杀伐之时……”
魔祖的语气之中，威胁之意流露得十分明显。
鸿钧道：“不会了。”
见两位大能似乎把话说完了，伏羲连忙上前，小心问李建成的下落。
罗睺：mmp老子还没说完。
鸿钧看了一眼伏羲，淡声道：“他去了该去的地方。”
眼见罗睺的脸色，伏羲深知自己是不能再待下去了，但是还有一件事没解决。
“这个，宣师和聂小楼……？”
碧落剑和魈绫灵光黯淡，却仍护着主人微弱的神魂。
鸿钧想起他最初将她们救回紫霄宫的原因，只道：“让女娲稳固神魂，然后，送入轮回修养吧。”
人间实在是个适合修养的地方。
伏羲点点头，然后向两位大佬行了礼，就准备跑路。
鸿钧忽然想到了什么，叫住了他：“妖族关禁闭，天庭败落，你既然是唯一无事可做的，便去重组天庭吧。”
什么？
“我？您开玩笑吧？”伏羲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尤其是，在见到魔祖面上和善的笑后。
“挺不错啊，你也混个天皇当当。”
罗睺煞有其事说道：“你要是觉得忙，可以拉几个帮手嘛，我看紫霄宫那俩道童就行，哎鸿钧，他们叫什么来着？”
“昊天和瑶池？”
“对就是他们。”
罗睺不管伏羲几近呆滞的表情，拍板道：“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魔祖拉着道祖离开，站在原地风化的伏羲依稀还能听到他们的谈话——
“走走走，咱们先去解决灵珠子的问题，然后好好算算这些年的账。”
“好。”
“那个论坛还挺好玩，我找到了建成以前玩的那个游戏，咱俩组队去试试。”
“可。”
“等建成那小子回来，我的记录一定高过他的了。”
“嗯。”
……
黑色与紫色的身影逐渐消失，伏羲站在原地，欲哭无泪。
我真的不闲啊！明明西方那群秃头更闲！
洪荒边缘，修补天柱的元始天尊余光忽然瞥到了东边若木之上，挂着一条亮闪闪的物件。
他走近去看，发现那是一枚玉环。
玉环青碧，在元始天尊手中，流动着茫茫水色。
元始天尊是认得这枚玉环的，不久之前，他在某个来玉虚宫混吃混喝的青年身上看到过。
阐教的掌教真人摩挲着玉环一角，雕琢精美的金色银杏叶，目光投向了遥远的时空。
他忽然笑了。
————
深海之下，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为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①。
归墟之下，无声无息。
是诸神长眠之地。
不知何时，那渺无边际的水域之中，出现一点金红色的明光。
那光芒落在了归墟的最深处。
若是走近去看，便能发现，那金红色的明光其实是分开的，环绕在一个面容清俊的青年身边。
金色是两把雕琢华美的剑，轻剑游龙，重剑无锋。
红色是蔓延在青年身上的火焰，将他牢牢地护在水下。
沉睡在水下的白发青年明黄衣袍散落周身，是归墟无边黑暗中唯一的亮色。
他在想什么？
他可还记得，故里草木深几许？
第108章一曲桃花水
若是天地初开之时,她没有搭上那人伸出的手,是不是就不会落到这样的下场呢？
宣师仰面躺在世间最寒冷的深渊之底，三百仞之外的天空漆黑无星。
聂小楼挣扎着起身,她的裙上沾满了雪和血，魔女微睁的眼瞳分明没有焦距，她却准确地爬到了宣师身边。
伸出的手巍巍颤颤，攥住了宣师一片衣角。
魔女终于笑了。
“你说，我们这算不算同生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