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崩殂后》TXT全集下载_26(1 / 2)

先帝崩殂后 衣带雪 4840 字 2023-09-06

“公主若能留我等性命,自然但凭吩咐,只是却不知您以何为凭?又以何取信?若当真能成,新主将如何对待我等?”

石莽夺国弑君,害死太子,他们为石莽效命,就已经在根本上得罪了如今已逃出炀陵的皇孙,倘若季沧亭打算保皇孙继位,他们也是死路一条。

季沧亭本没打算同这些人在这上面纠葛,对于软骨头而言杀一儆百比什么都管用,但此时先前所约的那个号称自己会假制宣帝遗诏的人好似已经成功了。

“陛下有旨!陛下有旨!”一个尖着嗓子的宦官将一封明黄色的圣旨高举过头,脚步仓促地从校场一侧奔来,“奉大越宣宗皇帝遗诏,众人听旨!”

一时间没人敢动,直至有人低低惊叫出声:“那不是赵公公身边的宣旨太监吗?怎么会……”

季沧亭看了那太监一会儿,她隐约记得这个宣旨太监并非是他人假扮,却不知她的谋士是从哪里把这人挖出来的。

她下马,单膝跪地道:“灞阳接旨。”

她一动,四周所有的人也不禁跟着跪下,只听那宣旨的太监高声道——

“朕承皇天眷命,三十春秋,未有建功,今得祖宗梦召归于五行。谨于元昌二十年春,上告天地,下诏百姓,高祖六世孙、僖宗皇帝嫡孙、朕之皇女卫沧亭,伦序正统,文武得彰,是日起即皇帝位。昭告天下,今大越内外交困,尤以乱臣石莽为首恶。凡辅佐新君登基者,可得大赦,诛杀首恶石莽者,位列三公,后世越氏子孙不可追责。列公当承先祖遗志,革故鼎新,平叛除乱,共图中兴,钦此!”

全场倏然一静,有人颤声道:“公公可否……可否让我等核对印鉴?”

诸州的外臣时常受军令,大多随身带着核对玉玺的官印笺,如此一核对,与其往日接到的军令分毫无差,一时间都呆住了。

遗诏上写得很清楚了高祖六世孙、僖宗皇帝嫡孙、朕之皇女卫沧亭,再无辩驳余地——他们将迎来一个千百年未有的女帝。

“还有疑问吗?”季沧亭不再多言,上马后,用枪尖挑起那些人手上的圣旨,“臣服我,你们尚可选择立场;背叛我……就与匈奴同亡。”

……

炀陵城。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城楼上,烽火四燃,乌压压的来自北方的匈奴团团包围着半座城郭,城墙上的士兵听着外面的嘲笑声,恼火、愤恨,然而并不敢站起来。

“两脚羊们,这就是你们的胆量?哈哈哈哈……”

猖狂的笑声从城下传来,守城的城门禁卫将领刚被石莽从宫中调出来封禁城门,恼火地踢了一脚墙壁,厉声发泄道:“现在点烽火有什么用?早就通令州府不许接收难民,现在谁会来救?!谁会来?!早知如此,当初就——”

其他普通的士兵不敢听,有人瞥了一眼脚下飘来的写着“守国门者当为天子”的纸张,悄悄捡了起来塞进袖筒里。

有其他副官问道:“宫里怎么说?是打是和?!”

禁卫统领道:“不知道,太尉大人已经下令派禁军搜捕成钦了,但今年那些小龙门的读书人却拦在宫门口,不许他们动成家人……”

“这、唉……这些成家人天天说为国肝脑涂地,到头来还不是苟且偷生。罢了罢了,不过的人之常情,要么城里先打起来,要么咱们这边先开战。”

“开什么玩笑!我们这里可不是崤关!难道你打得过匈奴?!”

争执间,城下的匈奴已经一如既往地推出了百十个在炀陵附近抓到的百姓,几乎是驾轻就熟地在城下点燃了篝火。

“还不交人吗?我们可是人困马乏,快到晌午了,再当缩头乌龟,我们可要起灶烤‘羊’了!”

哭喊声从城墙下传来,有士兵悄悄从城头上望了一眼,在那些所谓“两脚羊”里看到了熟识的小贩,牙关紧咬着贴着城墙转过身去。

绝望,彻头彻底的绝望。

这座在中原大地上无风无雨了百年的孤城逐渐在每个人心里崩塌——或许到了改朝换代的时候了,他们从未觉得自己离大争之世这般近。

正午的大日终究未偏颇于大地上任何一个族群,一如既往地在漫长的拖延中攀升上天穹的中央。

“先烧了这一百人吧,往后每隔一个时辰,就烧死五百人、一千人!天一黑就开始攻城!”

嘶哑的哭声在这一刻达到顶峰,同人不同命的道理谁都懂,他们已不再期待炀陵里的贵人能对他们这些蝼蚁草芥的性命有什么反应。渐渐地,哭声微弱下来,就在灼烈的火舌舔舐上第一个百姓的衣角一刹,城头上陡然传来了鼓声。

那鼓点并非战鼓,沉闷、有力,仿佛倾泻着无尽的悲憾。

“你……”

成钦将鼓槌还给鼓手,他缓缓越过跌坐在地的一众守城卫士,行至城墙边,望着城下正要行凶的匈奴——

“听闻草原上的勇者以与虎狼搏斗为荣,今日一见,不过是些欺凌羔羊的懦弱之辈。”

“你说什么?!”上前叫阵的匈奴将领一抬头,勃然间直接命人一箭射去,他并未瞄准,意在震慑,却没想到那一箭擦着成钦的肩侧掠过,他却丝毫不避。

“你是何人?”

“成国公成钦。”

成国公?那就是现下成家在炀陵的族长了。

诧异过后,那匈奴将领知道这就是他的目标,道:“……处变不惊,果然是成家君子,你既来此,想来是做好了为我厄兰朵大单于所受之辱偿命的准备了吧?”

“我此来,无关单于,只为百姓。”成钦的语调意外地平静,“阵前饮无辜人之血,为战之耻,我不会活着下城墙,还请放人吧。”

——本王此去恐将一去不归,他日尔等有幸凌驾中原,务谨记一事……想坐稳中原江山,需先除成氏族人。

兰登苏邪离开王庭前对他们这些人最后的话,所有匈奴人都刻在脑海里。

“你愿意用你的性命去换这些贱民?”那匈奴将领扯起一个汉人妇女的头发,大笑道,“如此轻视我大单于,你惹怒我等了!好,如果想救人,那你就从城墙上跳下来啊,你看你身后,一个拦你的人都没有,跳啊,跳下来我就放人。”

“可敢以昆仑□□义发誓?”成钦道。

匈奴将领嘴角一僵,回望了一眼身后的其他人,他们一贯没有遵守信诺的意思,打算逼死成钦后就把这些累赘的汉民都杀光,不过以昆仑□□义发誓,大多匈奴却是不敢的。

“怕什么,他们哪里知晓昆仑神的仪式?我等回去献上祭品就可以了。”有人低声道。

匈奴将领安下心来,道:“好,我等以昆仑□□义发誓,只要为你以命相偿,我等就不杀百姓。”

“好。”成钦拔出一把匕首,在掌心划开一条血口,随后高高举起,吐出的却是厄兰朵的古老语言,让城下听到的匈奴面色大变。

“祭告无上昆仑诸神所共见,以我汉人成钦一命,换厄兰朵之民阵前不染汉民百姓之血。今时今日以命为鉴,违者入阿兰地狱灰飞烟灭,后世子孙受狼神永世蚕食……祭礼已成。”

——他怎么会?!

匈奴将领握紧了缰绳,道:“……左贤王说得对,成家人学识渊博,只是没想到他们连厄兰朵古语都会,就不该让他开口。”

汉人们或许不理解他们的信仰,这是匈奴誓师中最严苛的祭礼,是信奉昆仑神的厄兰朵子民绝不敢轻易碰触的禁忌。

成钦无需回头,就知道身后的人必定大多垂首不语,他迎着从北方卷来的、带着些许征尘的风,语调格外平静道:“诸位,抬起头来。”

“成大人……”身后的城门将官满腔艰涩,“是我等失职了。”

“没有什么好歉疚的,若有心续我中原火种,务请敬告官民,匈奴非不可胜,愿我之后,有千万人一心同往,众志成城。”成钦握紧了肩上的衣裘,眼前闪过了妻子最后的面容,“余者……虽有所念,不必赘言。”

……

“主公,我们能诳多久?若是这些大军到了炀陵,打退了匈奴后反而被石莽收编,那我们就彻底完了。”

“不管,我本就不在乎那些将官的意向,我要的是军心……掌握住军心,我只需要一场胜仗。”

马蹄扬起的沙尘弥天盖日,很快他们便看到了炀陵的城池边缘,不出意料的,乌压压的匈奴大军开始向炀陵城进发,无数箭矢飞入城头,但出乎于季沧亭意料的是,炀陵在反抗。

箭弩、滚木、礌石,沸水不顾一切地守住城墙……比之她离开时那副糜烂的歌舞升平气息,甚至多了几分鲜活。

“……我本以为要来不及了。”季沧亭来之前严密计算过炀陵能撑持的时间,她就算计划顺利,成功收编了诸州的守军,最好的指望也就是救下炀陵的内城。

外城城墙只有内城城墙的一半,且地形过于开阔,只要匈奴想打,这会儿外城已经是战火遍野了。

“他们是怎么扛下来的?石莽想开了?”谋士疑道。

“不管他们是怎么扛下来的,我们尽快按原布置行军,看见那主城门下的那杆黄旗了吗?那是右贤王麾下的骨都侯,我所料不差,他便是此次攻打炀陵的主力,此人作战虽猛,但好大喜功,只需从侧翼派一支——”

派出的探马在此时连滚带爬地奔回来,惶急道:“主公!”

“何事惊慌?”

探马颤声道:“开战前匈奴曾叫阵要炀陵献出成氏族人的性命,成国公成钦为保百姓不受屠戮……殉道了。”

“……”

——成钰,我还是什么都没保住。

一片死寂里,季沧亭双手垂落在身侧,想说些什么,却陡然感到心脏仿佛被无形的大手一把握紧,猝然咳出一口血来,引得身旁的人低低惊呼出声。

“主公!”

“无妨。”季沧亭强行压下,抹去唇边的血迹,眼前一黑复又一明,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坚毅神色。

“传我军令——军人未战至最后一人之前,炀陵不得再失一民!”

第六十四章为王·其三

“骨都侯,这都是你的错!这些狡猾的中原人已经向昆仑诸神血祭,现在谁敢冒犯诸神的威严?若是就这么撤退,看右贤王殿下不剥了你的皮!”

骨都侯匆匆向后瞥了一眼,跟着他来的诸多匈奴领主大多眼神不善,有的还在双手按肩垂首祷告,仿佛是在恳请昆仑诸神原谅他们的冒犯。

在厄兰朵,昆仑神的威严不可亵渎。

那骨都侯沉默了,依照约定让人放了抓来的所有大越百姓,但他并没有就此离开。

“厄兰朵的儿郎们。”他深吸一口气,道,“你们知道我的部族出过侍奉昆仑神的数代祭司,对昆仑神的忠诚在草原上无人能出左右,这个越人让我们不得对两脚羊出手,否则会受到神罚……我知道你们怕,我也怕,可你们想想,若是左贤王殿下在这里,他是不会退却的。”

匈奴人们停下了祈祷,全神贯注地看着他。

是的,如果不是那个至死都要撞开征伐中原的大门的人在,他们今天也不会站在这里。

骨都侯道:“我相信,他的英灵已经升入了昆仑神庙,正在天上看着我们的选择,所以即便是神将为我们的忤逆震怒,我们也不能就这么离开!”

被强行收拢住了浮动军心的匈奴逐渐又找回了些许战意,而炀陵城上,守城将官听着城下杀气再掀的呼号声,一咬牙回头道——

“他们放人了,但是没有走!成大人遗言,说倘若匈奴不走,必为灭我大越国统而来,城中能当守城之责者,只剩庾氏世家!你们守好,我去求援!”

他匆匆离开后不久,城头守军自发开始架设重弩,正当防御备战时,一个白发苍苍的官吏气喘吁吁地被人扶上城墙,擦了一把冷汗,喝道:“谁让你们开打了?让匈奴看见了怎么办?!”

军士面面相觑,道:“大人,匈奴都是不守信用的,再等下去岂不是坐以待毙?”

那官吏道:“石大人说了,不要轻易起战端,待我等去问一问!”

“再不备战就来不及了!”

“退下!”老官吏喝走了军士,爬上城墙,清了三遍嗓子,才对城下恭敬而委婉地表示去湘州的渡船已备好,为何不退兵之事。

“中原自诩好客,我等千里迢迢到此,不请人进城歇脚就罢了,客人要远行了,连送都不送一程,是何道理?”

“这……”老官吏脊背发颤,“可汝等刚刚分明说过只要我们交出成家之人——”

无需任何回答,城楼下匈奴们的哄笑声中,炀陵城里的人已经得到了答案。

“儿郎们,你们的神鹰还没有试过大越国都里幼羊的味道,岂能就这么离开?!要送,也得让皇宫里的大越皇帝亲自相送!走!”

阵中数十只黑鹰展开雄健的双翼,振翅冲上云霄,它们是匈奴人在天穹上的眼睛,被放出的瞬间,十数只黑鹰便训练有素地往布防较弱的城墙飞掠而去,其中最为雄壮的几只,已经穿过越军的箭雨朝城内飞去。

“攻城木、云梯……”城上的守军看见匈奴阵中抬出的这几样辎重,狠狠地砸了一下城门,“他们掠走了不少辎重,若是城墙上守不住,就都完了。”

炀陵城中,单单外城就生活着四十万黎民百姓,他们自知不能退,可攻城木一次次撞击着古老的城门,那些令人胆寒的声音就这么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每个人都在自问等那扇城门被破开之时,他们是否敢同那匈奴一战?

gu903();“若外城当真守不住,我们也是死路一条,不如……”献降两个字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