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城门上那牌匾啥时候能换回潞洲呀?总挂个帝京的牌子,好教人觉得犯上似的。”
“换什么?三天前是犯上,现在可是圣旨!”
潞洲的军官之前被季沧亭胁迫上了贼船,忐忑了几日,等来的却是季沧亭登基称帝的消息,当时所有人都吓懵了,再三核实之后,八百里加急带着称帝换代的皇榜昭告天下,一个个才如梦方醒,如今老实得如笼子里的母鸡一样,再不敢造次。
王矩也是颇多感慨,当时季沧亭入京时,他人还在炀陵城外追击残兵,等回来一听说宣帝遗诏传位给了昔日的打打闹闹的同窗时,整个人都傻了,紧接着连季沧亭的面都没见到,就被一纸调令送去了潞州。
他老爹原来还担心他是个不成器的,没想到来了之后,潞州已被从北方赶来的吞狼军进驻,将领们个个经验老到,根本不怕匈奴,一交手,就占着地利把来犯的匈奴主力揍出了中原地界。
此时议事厅里一片战胜后的热烈氛围,王矩正和众将琢磨着下一步如何追击时,外面有个吞狼军的将领带进来一个高鼻深目的异族人。
“王大人,这位是厄兰朵的使者,千里迢迢从崤关到此,差点被巡逻的人当匈奴杀了,他说是有机要消息要报给陛下,眼下只有大人有上奏直达天听之权,这才带他过来。”
王矩打量了来使一阵,挑眉道:“这打扮模样,不就是个匈奴人吗?”
来使汉话说得不太流利,磕磕绊绊道:“我不是,我……单于部下……来使向大越皇帝陛下讲、讲和。”
“你是匈奴单于的人?你们单于不是早八百年被弄死了吗,怎么又这么快整出个新单于?”王矩想起匈奴斑斑劣迹,黑着脸道,“怎么?又想假意讲和,骗点粮草物资回去,养肥了再入侵中原?”
那使者直摆手,又说不出汉话,拿出一封信递给王矩,道:“不、不是,我是乌云单于部下、不是东厄兰朵、是西厄兰朵……我们单于,在越地学习过……”
“丑话说在前面,管你什么东厄兰朵西厄兰朵的,血债血偿,我们可不接受讲和。”王矩虎着脸撕开那封信,正要继续开骂,忽然觉得信上字迹眼熟,还没看内容就匆匆看向最后的落款。
“王大人说得没错,那右贤王刚被我大越打得满地找牙,现在就是只秋后的蚂蚱,只敢往南边逃,客死异乡只是时间问题,王大人你说是吧?”旁边的人正想拍王矩一句马屁,却看见他一下子失神地坐在地上。
“王大人,怎么了?”
王矩揉了揉眼睛,瞳仁不住跳动,紧紧抓住信纸,呆了片刻,激动地猛然跳起来。
“他没死!我就知道!他可是无所不能的成渊微!!”
众将闻言,尤其是跟着季沧亭打了半年仗的吞狼军将领,立刻一拥而上看起了那封信。
“三个月内带着乌云残部拉拢了西厄兰朵所有部族,打得王庭残部节节败退,我说匈奴怎么可能一连几个月都没出现在崤关外,还担心得夜不能寐,我的天……”
“这……他怎么做到的?不是说他已经被匈奴杀了吗?!”
“我听说是被狼群吃了,都没敢告诉陛下。”
“不要拿寻常人来衡量他,这就是我们家督学能干出来的事!”王矩一把抢过那封信,抓住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乌云来使,按着他坐在主位上,满脸堆笑道,“哎呀贵客喝茶,真是太失礼了,你说,你详细说说我们家督学,对,就是成钰,就是你们小单于的老师,他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众人竖起耳朵仔细听,谁都晓得,把这消息报给季沧亭,不说升官发财,也能在新皇面前混个脸熟。
乌云使者被无数双眼睛盯着,十分紧张,握着茶杯抖个不停:“我……我听单于的近卫说,成大人被、被王庭骑兵追杀至狼王的地盘,那个地方很厉害,几乎没有人从里面活着出来。”
王矩:“嗯嗯然后呢?”
乌云使者,道:“然后,王庭骑兵就不敢追了,成大人深入腹地,被一个母的救了?”
王矩:“哈?被一个什么救了?”
乌云使者熬干了脑汁组织词汇,随后道:“被一个……哦,是被一个女狼救了。”
王矩:“……被一个女郎救了?”
乌云使者点头如捣蒜:“对、对对对,就是一个女狼,单于遇到他的时候,那个女狼带着一个小狼,小狼还和成大人还特别亲,呃你们汉人的话怎么说……情同父子?”
众人如遭雷劈,王矩瞪着眼道:“成钰在草原上落难的时候,被一个女郎救了,还当了女郎儿子的后爹?!”
吞狼军的将领们震撼了片刻,有人出声道:“王大人,末将有军务在身,此等好消息,还是由大人这股肱之臣报给炀陵较为合适。”
“末将旧伤复发,也告辞了!”
“大人保重!”
转眼间,议事厅里人走了大半,王矩脸色复杂地让人送乌云使者去休息,扯住最后一个想走的谋士,道:“本官身为陛下昔日同窗,对她的终身大事责无旁贷,这种噩耗,还是早点告诉陛下,你替我写封奏折,请陛下好好做个千古名君,不要再想些儿女情长之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女狼=女郎
也没毛病
第六十九章九五之尊·其二
国号定为开煌的第三天,百姓们头两日对石莽的愤怒这才逐渐退散,开始注意起了这位新晋的女皇,民间对此的声音大多意外,但同时又十分好奇。
“余婆子,听说陛下当郡主的时候还经常在你那摊子上买炊饼?”
“哎,今时不同往日了,贵人们的事,哪里是我们平头百姓能评头论足的。”
“唉若是别的女儿家,那些私塾里的夫子怕不是得骂上天了。这世道,管他龙椅上谁做主,总比前几个皇帝好……”
“今天是出征的日子了,陛下还没歇歇,就要去南方打匈奴去了,咱上不了战场,送送也好。”
天不亮,炀陵城中街头巷尾、包括城外的位置,都已经挤满了百姓,尤其是城门外挂着新皇登基的皇榜前,更是人山人海。
“嚯……要我说,等了一百年了,终于有一个能跟匈奴人硬起气来,还把对方打得落花流水的真龙天子了,就冲那城外葬身在景观山上的狄狗,我都愿意把我家独生子送进宫侍奉陛下。”
“嘻嘻,公卿世家哪个不是上赶着奉承,还轮得到你……”
“聊点正经的吧,我家表侄子在宫里当值,说陛下这几天为国为民,都没好好休息过呢。”
皇榜前涌动的人群后,有一个嘴唇干裂、皮肤蜡黄的中年男人,这个人抬起斗笠看了看城楼上的巡卫,再三确定,那的确是石莽麾下的人,又隐隐约约听见人说新皇已登基,惊疑不定下,扯了个百姓问道:“老丈,他们说的新皇登基是谁家的新皇,石太尉呢?”
“新皇当然是卫家的新皇,你连这都不知道?”被扯住的百姓皱了皱眉,随手指了个方向,“至于你说石太尉啊,现在就剩下一个石太尉了,就在那儿呢。”
问话的人正是从崤关千里迢迢逃难至此的苟正业,说起他这一路的辛酸,实在难与外人表,一面要避开吞狼军的耳目,一面又要躲过乱砍滥杀的匈奴,不得不混在难民堆里,有条件就靠州府施舍的粥填饱肚子,没条件就去偷别人的干粮,为此还被人打得脚趾骨折,待到了炀陵,便成了个皮包骨头的跛子。这下即便是熟识他的人,一时也认不出这乞丐模样的人是昔日作威作福的苟督军。
不过这些辛苦,在苟正业听到炀陵的石太尉还在时,一切都仿佛值得了。毕竟如果没有他苟正业,石莽至今仍会被季蒙先所威慑,哪里还能继续坐稳这个太尉的位置?
苟正业一路上在大字不识的难民堆里藏身,听到的只言片语,让他误以为眼下的情形,不过是石莽挟天子以令诸侯,辅佐了一个傀儡上位,继续把持朝政。
“终于……终于!”他看着四马开道、依然风光无比的石府车驾,激动得语无伦次,拨开人群,从清道的守卫胳膊下面钻出去,一下子扑到石府的马车面前。
“石大人!下官找您找得好苦啊!”
“喂!你是谁?!”守卫诧异无比,他们今日负责清散皇帝御驾出征的大道,也负责护送前来相送的朝中大臣车驾,见此情景,连忙喝骂出声,“兀那乞丐,御驾出城的大道也敢闯!”
苟正业憋了多日的情绪在这一刻爆发,紧紧抓着石府车驾的车辕,伸手想要去拉扯车帘:“石大人!下官为你鞠躬尽瘁!若不是下官为您除去季蒙先那肉中之刺,今日您岂能坐稳这个位——”
车帘刺啦一声被扯散,苟正业对上帘子里那双宛如万年冰霜一样的年轻面孔时,突然哑了火。
“你——”苟正业脑中一片空白。“怎、怎会是你?石大人……石莽呢?”
一双孔武有力的手直接把他掐着脖子按倒在地,于统领恶狠狠道:“原来是你,真是自投罗网。睁开眼睛看看,现在的新皇是谁。至于你指望的石莽大人,现在是在街边野狗的肚子里呢!”
什么?
苟正业呆滞了许久,直直被拖离了人群,才在远处渐次响起的号角声中,看见那一面崤关中依稀在目的嘲风大旗——此刻那九子之一的嘲风如今被五爪龙纹名正言顺地包围着,受万民礼敬。
季沧亭昨夜批改奏折至深夜,睡了一个时辰便起来点兵出征,此时犹带些许倦色,好在她如今是坐在御驾龙辇里,一身倦色也不至于让他人看出来。
“那边是什么骚动?”
旁边迅速有军官凑到车窗前道:“回禀陛下,有个反贼叛逆疑欲冲击圣驾,已被石太尉拿下。”
“不是说了朝中重臣不必相送吗,他怎么来了?”
“石太尉说拱卫帝京是太尉之责,眼下炀陵初定,唯恐有乱臣贼子不安份,必要亲自前来看着陛下出城门。”
“一介书生,倒担心起武人来了,罢了,随他吧。”
这两日季沧亭偶尔也在观察石梁玉,这个人自从监斩了石莽后,就一直安抚朝中被石莽牵涉到的旧臣,兢兢业业地在其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她处理政务,能力范围外,也尽力为季沧亭的顺利施政默默奉献。
他辅政时可谓有条不紊,对人对事毫无棱角,纵然季沧亭总莫名对他有所隔阂,却也不得不承认此人有能臣之资。
“陛下,彭校尉来了,好像是有什么事,要见见吗?”
季沧亭将手中看了一半的奏折扣在旁边的小桌案上,靠近车窗,果然看见已经升为校尉的老彭骑着他那匹老马跟了过来。
眼下的情况,所有人都换了一种既尊敬又惊惧的眼光看待她,只有老彭还是那个老彭。季沧亭见他来了,趁过城门时,从车窗里伸手握住了他的马缰。
“老彭,怎么不听太医的回去好好休息?我可不能带你出征。”
老彭在之前的一场战役中,带头冲阵时被一支流矢射进了口中,若非牙齿咬住了箭头,那箭就不止是伤了舌头,而是贯喉而出了。
此时他咧出个笑,拿出一张字条,上面托人写着一行字:我还能打。
季沧亭笑着摇了摇头,道:“不成,太医们说了,只要你好好调养,舌头还是有救的。这段日子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等你好了,还能陪我聊聊天。”
老彭一脸失望,随后朝队伍后面努了努嘴,露出询问的神色。
“没事,兵将都是练出来的,铁睿看着不着调,坐镇后军还是稳得住的……啊?你的意思是他不在呀。”
季沧亭从车窗里探出半个上身,叫了个亲卫过来:“铁睿人呢?”
“铁将军……刚刚路过成府的时候,说是要再去祭拜一下成钦大人,马上就跟上来。”
提到成钦,季沧亭眼里略有黯淡:“老彭,我是不是挺没用的?草原上救不了他,现在连他家人都保不住,真不知道到时去了下面,拿什么脸面去见他。”
老彭摇了摇头,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露出担忧的神色,季沧亭深吸一口气,神色平静下来:“放心吧,我挺得过来的,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
她说完,瞥了一眼队伍后面,远处百姓的呼声仍然不休,季沧亭将憾事暂时排解在脑后,送老彭回去之前,忽然道——
“等等,铁睿早不去晚不去,这个时候去成府……怕不是去独孤楼的住处巡礼去了吧?昨天听庾嫂子说起独孤楼单剑当关千夫莫进的时候,这个崽种眼睛都在发绿光。”
世上几乎没有武夫对独孤楼有抵抗力,毕竟男人就喜欢这种孤胆英雄。
“老彭。”季沧亭唤老彭附耳过来,“我怀疑铁睿这个崽种玩忽职守,但是我没有证据……你能不能帮我把他打一顿?”
老彭闻言,又笑了笑,双手抱拳点了点头。
gu903();“放心吧,匈奴兵锋已挫,如今不过是些土鸡瓦狗之辈,你就等着我回来享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