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云深的手有些发抖,小蛇柱在胸膛里,苍生也在胸膛里,烫得他发疼。帝释毁灭三界重塑天道,到时候又有谁可以独善其身呢……
君向若不知道他内心的天人交战,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先把胡子剃了。”
君向若拉着他坐下,摸出一把匕首浇了烈酒,捧着他的脸收拾起来。
寒云深终于把目光从君向若脸上撕下来,瞟了那匕首一眼,“天下人要是知道你用十品法器给我刮胡子得气死。”
刮干净了,君向若擦去定风波上面的胡茬,笑了笑,“我还削过水果,切过腐尸呢。”
寒云深:“???”
“切过腐尸你还用来刮我脸?”寒云深摸着脸,简直没脾气了。
“又没毒。”君向若甩了甩定风波收起来,在他旁边坐下。
山上的红枫已暗淡萧索,风也有了冷冽又凛然的侵略意味,这让君向若觅到了点不真实感。
“涅槃柱我拿到了。”君向若看向寒云深。
“你收着吧。”寒云深看着远方出神,“她说什么了吗?”他转头看着君向若。
君向若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把鹤迎天说的都告诉他了。
寒云深的目光沉了下去,他没有说话。
鹤迎天把这些说给君向若便是料定了他会告诉自己。君向若不知其中深意,他还不清楚吗?
顾戚行就是帝释在人间的分·身!
帝释坐镇天界,笼络人心,便分·身“顾戚行”在修仙界搞幺蛾子。
起初想利用妖尊来毁灭修仙界,可以他在人间的分·身太弱了,控制不住妖尊。
届时,妖尊便能成为修仙界的霸主,如果他举全天界之力去制服妖尊,哪怕打着替天行道的名头,他的破事也会被妖尊暴露给众仙。仙家都不是傻子,他饲养的魔物未成,难以抵众,那便功败垂成。
所以失去控制的妖尊不能留。
但事情也不是没有挽留的余地。
他便去找一直闭关的半步仙人,让他逆天道而剥离三魂一魄,即消灭了不受控制的妖尊,又造出了可以毁天灭地的涅槃柱。
用了什么方法教唆霍清允为虎作伥,让魔尊陈延昭替他背锅,他顾戚行仍然是德高望重的剑谷谷主。
一边饲魔一边收集涅槃柱,待得时机成熟,修仙界可毁!到那时,他浩荡的魔兵业已养成!魔化的远古神做他的将军,天界再是发现了他的阴谋又奈他何如?
毁灭人界更是易如反掌。
三界尽灭。
他就是天道。
寒云深的目光愈加阴沉,他攥紧了手,攥得骨节发白,指甲陷进了肉里。
顾戚行!就是那个杀了他父母,锁了他三百年的人!
他寒云深竟然认贼为师!
自己喊过的每一句“师父”,都是一把剜在他心口上的刀!自己对他的每一份敬重都让他羞愧!让他恶心!
他有何面目面对亡父亡母!
顾戚行。
帝释。
害他、杀他、骗他。
此仇齐天!
君向若看着他,正想去拉他因愤怒而发颤的手,寒云深已经站了起来。
“寒云深?”
白光滔天!劲风横扫!龙吟响彻万里!
玄色巨龙腾空而上,愤然远去!
闪电撕裂乌云,万里轰鸣!
“寒云深!”君向若祭出挽天河,踏剑追了上去,“娘的,要疯了。”
气浪从巨龙的鼻腔里喷薄而出,龙尾横扫而过!巨山轰然炸裂!响声同天际轰隆隆的雷鸣裹成一道!斗大的石头四处飞射!砸进海水里,巨浪滔天!闪电让黑夜亮如白昼!逆着电光,玄龙灿金色的眼睛带上点嗜血的疯魔。雷鸣再响,混着震天龙吟要响彻远古之外。
寒云深一头扎进了黄泉海里,巨浪拍到他脸上,寒冷刺骨的海水将他紧紧包裹,让他清醒了过来。
巨龙在海水里游戈。
游过锁了他三百年的封印。
封印早已被破坏,连绵数里的符纹黯淡无光。锁链散落,没有灵力加护,已经长满了水藻。
玄龙盘踞而下。
顾戚行是帝释,他要涅槃柱。
那么陈延昭收集涅槃柱是否与顾戚行有关系?
如果有,顾戚行又是如何骗得他为自己卖命的?
顾戚行又为何不自己去收集涅槃柱而是让陈延昭去?还牵扯出了君向若。
又是顾戚行把君向若交给了霍清允,这些事和君向若又有什么关系?
太多谜团了……
在一片黑暗里,玄龙的双眸亮得可怕,也幽深得可怕。
他想起了北漠一行,遇到了顾戚行。君向若说他看见顾戚行在钓鱼,钓什么呢……
寒云深猛一凝神。
顾戚行在召唤那只狐妖。他一步一步地诱导着君向若的方向,从那座不存在的沙漠之城,到城里哭天喊地说沙漠里有怪鱼的百姓、日落的方向、沙漠下的楼船、狐妖、游戈的魔鱼、卡班、那个让他失去法力的洞窟……帝释知道他一定会去找君向若,所以其实是在一步步引诱他进入那个洞窟,企图让卡班杀了他。
上一界帝君不能残杀下一界的帝君,准确地说是众神都不能杀死自己的继承人,也杀不了,伤害对方的每一刀都只会反噬到自己身上。继承人上位,上一代自然归尽于天地大化,无数个百万年循环相序、轮转不停,天道自有它的法则。
帝释不是没杀过他,可惜反而让自己受了重伤,这才将他锁在黄泉海底。
天道这东西,你看不见它,可偏偏哪里都有它来作祟。
帝释亲自杀不了他,就假借他人之手来杀他。
可是当时顾戚行又为何要拿出传送玉佩送他出去呢?
寒云深想起了他单手制住卡班时,顾戚行朝他看来的那一眼——如此看来怕是帝释不清楚他恢复了多少实力,知道卡班一定打不过他,何必白白送了卡班性命。
进去时,顾戚行也劝阻君向若不要跟着,并且清楚自己不会让君向若进去,他在忌惮着君向若,为什么呢?
玄龙闭上了双眼,这黑暗里唯二的亮光也没有了。
巨龙化成了一个颀长的身影,慢慢浮上水面。
大雨倾盆,闪电和雷鸣在远处交织。
寒云深躺在水面上,没有做任何措施,任雨点密密麻麻地砸在他的脸上,他望着天空出神。
哗哗的雨声在耳畔响着。
一张俊美的脸庞突然出现在视野中,垂着好看的眼睛看着他。
是君向若涉水而来,见他如此,也撤去了防护,同他一道淋着冷雨。
水珠从他的发丝滑落,滴到寒云深的眼角。
二人相视无言。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大家拖了这么久才更新
第52章此情自在洞天之外
“你做什么跟我一起淋雨。”寒云深心里又暖又气。说话间,他把姜汤盛到碗里,递给坐在对面的君向若。
两人都换好衣服烘干了头发,对坐在客房的一方小圆桌前。
君向若没理他,单手抓起碗口喝了一口,眼睛瞥向他。
忆起那晚寒云深向他提起的那个想毁天灭地的仇家,再联想顾戚行的所作所为,君向若心下便已了然。
但那晚从寒云深的话里可以听出他是认识他仇家的,怎么会不知道他师父就是他仇家呢?
易容?夺舍?或者……分·身。
而分·身之术君向若只在古籍上阅读过,会分·身的该是怎样一个强大的人物…
君向若突然开始思考起一个问题,人飞升了会去往传说中的三清,那么……三清里的人会来到人间吗?仙家会混迹在凡人中吗?
寒云深身上的封印枷锁一层又一层,而这些封印早在他桎梏于海底三百年前就有了,如此说来……那时候完全没有封印的他该有多强?他活了多久?为何从未有他的传说?这仅仅是因为他修神道吗?可史书上也未有先例。
也许他是……
寒云深看着君向若眼底的欲言又止,开口道:“你应该猜到了。”
他垂眸看向手里的碗。
姜汤在碗里荡漾,映着他的眼睛,他在自己眼底看到了几分嗜血,索性磕上了双眼,“我认仇人当师父了。”
君向若心中一酸,瞬间那些疑问抛远了,目光担忧起来,也不太会安慰人,斟酌了半天,才谨慎开口道:“剑谷谷主的名声在道上也是如雷灌耳,举天下之大,又有谁能想到他是这样的人呢?他有心做坏事必然是计划好了的,行事周密,自然难发现破绽。你拜师时也不知道,不知者无罪,你不必介怀。”
寒云深抬眸看着他,第一次从君向若嘴里听到这样一大段安慰的话。
君向若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起来,“你……与其自责愤怒不如想想接下来怎么办。”
“嗯。”寒云深勾起唇角,眼底突然荡开一片温柔,把那点嗜血和疯魔融进三月暗涌的春潮里,春江只映着一人脸庞。
突然回忆起来,才发觉总是君向若,打破他的黑暗与仇恨。
当年,帝释数十道封印打进他的丹田,巨痛瞬间蔓遍全身,两根铁索洞穿他的锁骨,将它牢牢捆住,打入黄泉海底。
恨意要把他溺毙了!他在海底挣扎,铁索铮铮、气泡宣天却使不出大力来,挣不脱。
他独坐黄泉海底的三百年,入目是无极的黑暗,唯一的亮光就是脚下那令人痛恨的封印符纹,曲折密布,回环扭曲,像在时时刻刻嘲讽着他。
他试着一点一点解开压在丹田上的封印却毫无作用。
他忍受的不只是折磨着他的滔天恨意,不只是孤寂和无聊,更是无能为力的挫败感和一切都无法挽回的彷徨。
炼狱不过如此。
他记得那一天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上方的海水特别聒噪。借脚下符纹的幽幽亮光,他看见上方飘来一缕血红,血腥味呛进他的肺腑,丹田的封印莫名松了些许!灵力暴涨!金光窜向他的四肢,铁索应声粉碎!
突如其来的灵力冲撞着他长期匮乏的经脉,一时不受控制起来,他顷刻化而为龙。
久违的自由。
他从未料到过这一刻。
这是谁的血?
巨龙游戈而上。
一个少年在红莲般的血水中缓缓下沉。
寒云深把他揽进怀里。
腿一时使不上力,上岸时寒云深有些站不稳,和少年一起载倒在沙地上。
胸口猛烈起伏着,他仰望着天空出神,阔别天空太久太久了,像梦一样。
他侧头看向枕着自己手臂的少年。
少年湿发贴着白皙的皮肤,贴着整齐的眉毛,紧闭着双眼,睫羽如扇。
心下一动。
是他救了自己。
打量着他,他伤得不轻吧。寒云深摇摇晃晃站起来,他身上没有东西可以救人,少年的空间囊他也打不开,便想去寻人救命。
大晚上的黄泉林是没有人影的,待他捡了那些倒霉死去修士的空间囊回来时,躺在沙滩上的少年已经不见了踪影。
还不知道他是谁呢。
后来寒云深在海底捞到了半块玉。
他那时虽是恢复了点灵力,但对上帝释还是太弱了,害怕帝释发现他,他索性混迹人界三十年。
再回修仙界,东听西问可算搞明白了那半块玉这是败魂宗宗主玉,也知道了那少年的身份。
他那时寻得很是辛苦也没找到能解开他身上封印的办法,好奇那少年的血是如何做到的,便去了败魂宗。当时的败魂宗还在封派,他只能待在后山。
他就那么看着败魂宗众人的阳奉阴违,看着那少年的孤立无援和倔强,看着看着,他不想走了。
之后,界城清渊楼里再逢君向若,心底竟涌出久违的高兴。
什么奇门遁甲一窍不通都是瞎说的,只是想去接近他。
寒云深记得,他的娘带着他逃跑的时候告诉他不要去恨,希望他快乐。可是这谈何容易,他觉得他一无所有,只剩仇恨了。
但他找到了仇恨之外的别有洞天。
他是唯一可以让自己忘却仇恨的人,唯一让他真正心安快乐的人。
越是接近陷得也越深。
逝去的已成注定,现在谁是最重要的,他寒云深心知肚明。
寒云深拉过君向若的手轻轻放在唇上,一双金色的俊目温柔注视着对面的人。
柔软的唇贴着君向若的手背,灼热的鼻息扫过。君向若对上那双眼,心间一阵酥麻。
“君向若。”寒云深嘴边噙着笑意,低声念着他的名字,无须再说什么,要说的都写在了眼底。
君向若心跳飞快。
寒云深双手撑在小圆桌上,慢慢凑近他,侧头吻了上去。
四唇相贴,细细碾尽每一寸柔软,纠缠着,缱绻悱恻,尝遍所有的情感,席卷所有的血脉,牵扯灵魂。
这个吻,温柔又认真。
外物仿佛浑然远去,天地唯有彼此。
他们甚至不知道是怎么到床上的,两人的呼吸粗重起来,君向若推开了寒云深,拉开距离,剧烈地呼吸着。
寒云深两只骨节分明的手撑在他的头侧,也在喘着粗气,看着他。
君向若艰难压抑眼底的情动,似乎是感到一丝难堪,抬手灭了蜡烛,“还是……休息吧。”
寒云深:“…………”
寒云深叹息一声,也没有强求,翻身在他旁边躺下。
这张床睡两个大男人挤了一些,寒云深只好面对着君向若侧卧着,他向君向若靠近几分,伸手揽住他,把头埋在他的颈项间。
寒云深灼热的气息喷在君向若的脖子上,酥麻得厉害,君向若不自然地动了一下。
“别动。”寒云深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君向若浑身一僵,瞬间大脑一片空白。
兴许是今天化龙发泄太累了,寒云深的呼吸声渐渐平稳,竟已睡过去了。
听着耳边的呼吸声,君向若微微偏头,脸颊蹭过寒云深的额头,他也侧过身去,借月光看了对面的人好一会儿。在被窝里牵过寒云深的手,凑上前吻了吻他的嘴角。
生死许你。
清晨,君向若下楼去。尚在楼梯口便听到饭堂里热闹一片。
“哈哈哈姑娘你真有意思。”一个粗犷的男声里带着笑意。
“害,只可惜啊姑娘已经心有所属了!”另一个稍清亮的男声道。
“我倒是真想看看是那般人物能取得姑娘你的芳心!”
“一路追了这么久,姑娘要不放弃了吧,在下也是值得托付的。”
“切,就你!”
“我也可以的!”
“哈哈哈哈哈。”
……
君向若向热闹处瞥去一眼。
坐在饭堂里的一群汉子正冲着一位姑娘喊话。
那姑娘一袭红衣,面容端得是妖治动人。一双上挑漆目含情脉脉,眼角一点小小的朱砂痣,在雪白的皮肤上鲜红欲滴,红唇带笑。黑发如瀑,身段婀娜,有泼天的艳色。
君向若想找个位置坐下。
那姑娘一双美目却朝他看来,眼中神采一扬,整个人更加熠熠生辉,“郎君!”
姑娘朝他款款走来,“你可让我好找啊!”
“原来就是这人啊!”周围的男子唏声一片,嫉妒之情溢于言表。
君向若看向她,然后浑身恶寒,长眉一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