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开饭吧。”说完才转头指指炕沿:“弟妹坐吧,既然赶上了就顺带吃一碗。只是如今都困难,你别嫌弃。”
“谁嫌弃?”杨铁槛接着话头进来,待看到炕上的人时才恍然大悟:“哦,弟妹嫌弃啊,那可没法子,咱家就这水平,要嫌弃的话就只好劳烦你们回自己家。”
这家人真小气,不就说你们家闺女是傻子嘛,这要记恨到啥时候去?冯改莲被挤兑的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可她今儿有求于人,且还是事关口粮的大事,只好默默的忍下这奚落。
“瞧姐夫说的,就您家这日子谁敢嫌弃啊。那比外头的工人都过的好。”
杨铁槛上了炕,先看看闺女,这才转头准备吃饭。其余的人也都坐好,独余冯改莲母女木头桩子一般杵在地上。
王爱珍暗叹一声,开口招呼:“改莲你们坐吧,一起吃。”毕竟是娘家人,自己老妈还在人手底下生活。她那么绵软,自己要是把弟媳得罪了,老娘背后还不知要受啥罪呢。
之前就一直处于半饥饿状态,如今又饿了两顿,王红霞刚才闻到饭香就在一个劲儿的咽口水。眼睛盯着饭桌上那一盆浓稠的粥如饿狼一般,等不及表嫂把饭盛满,她已经急切的伸出了手。
母女俩饿死鬼托生一般根本顾不上烫嘴,唏哩呼噜的吃完,还想再来一碗。李玉萍翻个白眼。
“没了,剩下的得给你姑父和表哥留着。他们干活辛苦。”
冯改莲推了闺女一般,讪讪的笑笑:“这就行了,如今粮食不宽裕,吃的不饿就好。”
李玉萍是真不喜欢听她说话,你也知道如今粮食紧张,给你们吃就可以了。若不是我婆婆,就凭你们娘俩说我小姑子的话,这家哪儿有你的饭。大扫帚倒是给你预备着呢。
撤下碗筷,冯改莲厚脸皮的坐到二姑姐身边,转头去逗小女孩。“来,叫妗妗,叫二妗,我是你二妗。旁边那个是你红霞表姐。”
逗了半天,小女孩没一丝反应。她下意识的就想说这孩子是傻子,话到嘴边了又猛的咽了下去。差点没把她个长舌爱八卦的憋死。
王爱珍也不愿与她们多揪扯,抱起闺女下地,轻轻的拍着后背哄她睡觉。
“你们来是有啥事儿吧?有事就说,这天也晚了,别让家里人担心你们。”
这算送客了,冯改莲只好开口说出来意:“月底了,家里实在是揭不开锅了。我这才厚着脸皮上门,想找你们借些粮。”
杨铁槛两口子猜着她的来意了,闻言双双叹气。王爱珍面露为难:“这……真不是我小气,实在是家中不宽裕。年前说的救济粮到现在都没发下来,大队的仓库都快养不住耗子了。你姐夫为这,愁的一宿一宿睡不着觉。离下月还有四天,我们家也是凑合喝稀粥,红薯干也没了。”
粮多的是,可这弟妹是个只借不还的主。之前当家的就对她有了意见,是她为着老娘这才一再忍耐。眼下家家都揭不开锅,漫山遍野的野菜被挖的连根都不剩。她要是还能拿出粮来接济亲戚,外人该咋看她。
而且这大嘴巴的弟妹也不会有好话。说不定因嫉生恨,跑去匿名举报她们。上一次举报的还没找出来,这次可得小心。要是家里的东西被搜出来,那他们一家都要完。
冯改莲听着这诉苦的话,压下去的火又噌的上来。被她深呼吸了几次才勉强再次压住。
“二姐,你也别哭穷。谁不知道你男人是支书,俩小叔子还那么有本事,常接济你们。谁家吊起嘴你家也缺不了,我也不多借,给七八斤玉米度过这末尾的几天就行。”
王爱珍气的冷哼,但怕惊着怀里的闺女,声音倒是不大“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如今粮食紧缺,城里都在限量,我们咋就能宽裕得了。”
冯改莲撇撇嘴“宽不宽裕的我又不能开你家粮柜查考,如今是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你就说你借不借吧?”
没等对方回答,她又继续:“如今大队都改制了,六岁以下的孩子没粮,不上工的老人,一个月只有十斤粗粮。咱妈那么大岁数了,一天三两粮食恐怕得饿死吧。”
“你……”王爱珍气的怒瞪她,你这人好不要脸,居然拿老人要挟我。我每个月给老太太的东西都被你们收刮走了,你们咋好意思的。
一旁的王红霞根本看不出个眉眼高低来,更加不会审时度势。看二姑气的说不出话来,她还出言给她妈帮腔。
“我奶饿的一天就躺在炕上,说下地太费力气。”
杨铁槛冷笑的望着她们,眼眸中冰凉的无一丝温度:“孝乃天下大善,你们如此虐待老人,怎么好意思在这儿说嘴的?简直无情无耻到家了。”
“我……”冯改莲被打脸,之前的无耻嘴脸稍有收敛。“我也是没办法,大人的口粮也不够,何况家里还有孩子,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勇军,红军都是能吃的时候,他们那半份儿粮根本不够。我们也是勒紧裤腰带在过。这实在没办法了才来你们这儿。”
王爱珍被这哭穷哭的没了主意,若是大姐来,她肯定借,自己男人也不会说啥。可他们这一家子白眼狼,喂饱了也许会反咬你一口。可不借,自己老娘咋办?难道看着粮食却让老娘饿死不成?
女人泪眼汪汪的望着男人,杨铁槛叹口气。转头跟这不着调的母女俩说:“粮是真没有,我也不是孙猴子,变不出来。天不早了,你们也该回了。”
一家之主再次下了逐客令,这母女俩是干气没招。王红霞气鼓鼓的瞪着王爱珍:“二姑,你也太狠心了吧。咱可是一个姓的闺女,你就这么见死不救啊。”
王爱珍没说什么,李玉萍擦着手进来了:“表妹你这就不对了,没有的东西你让你二姑咋借。你这不是为难人嘛,难道把我们家喝糊糊的粮给你们,我们自己饿死不成。这天底下好像没这个道理吧。傻子都知道得自己吃饱,何况我们也不是傻子。”
王红霞被奚落的咬着嘴唇,红着眼睛掉银豆子。冯改莲气的挨个指着她们“你们也别挤兑人,谁还没个求人的时候。你们如今这么对我们,往后就别求到老王家头上。”
狠话撂下,她拉上闺女的手出了杨家的门。村口碰上了同样来杨家的王巧珍老两口。
“咋,你们也去杨家借粮啊?”
杨巧珍拉住男人,赶快接口道:“哪儿啊,如今家家都紧张,哪儿来的粮借别人。我们是抽空来看看爱珍的小闺女。”
“哼……”冯改莲翻个白眼“一个傻子,有啥好看的。”
“你才是傻子呢,就你这嘴上缺德的,还让人家借你救命的粮呢,饿死活该。”
“你......”冯改莲连着被怼,气的咬着牙都想动手了。看看一旁的李存瑁,这才压下了心头火。自己万一受了伤,可得自己干挨着,跟上次拉肚子似得,差点要了她的命。
她怏怏的走了,王巧珍冲她的背影啐了一口。“要不是看我妈,你当我们俩闺女稀得理你。”一旁的李存瑁拉拉她的衣袖,小声的说:“这娘家人都没借到,咱去了能行吗?”
王巧珍暗叹“试试吧。若是真没有,谁去了也白搭。不过,就她这嘴欠的,有也不借她。”妹妹家应该有的,哪怕糠或麸借一些也行啊。救命的粮食没有嫌弃的。
第11章逃荒的
借给王巧珍十二斤玉米糁,十斤麦麸。这玉米糁是小精灵出品,全是后世培育的甜糯玉米,去了皮精加工的。导致王巧珍很多年后说起来依旧对它念念不忘。
等人都走了,西屋李玉萍两口子也熄灯睡觉。如今小姑娘不吃夜奶了,所以王爱珍就亲自带着睡觉。
关上房门,两口子对视一眼,均自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杨铁槛摇头苦笑:“幸亏我之前求让把细粮换成粗粮,否则这来回的到黑市去换,麻烦不说,被逮着可就坏菜了。这么多的粮食来路就是个问题。”
王爱珍拍拍胸口:“可不,以前觉得要啥有啥的日子多美,如今才知道别人都没有就咱有,也是提心又吊胆啊。”
“那可不是,过去那遇到灾荒年,地主家被抢的还少了。如今是国家平均分配,这才没闹出事儿来。”
“那可得把咱家东西藏好了,万一被发现可不是好玩的。”
“知道,咱家院儿里的地洞多隐秘,保管人发现不了。”
让男人抱着闺女,王爱珍在炕上铺炕。看着外面的月光,回头跟老汉说:“自上次下了雨,这都过去十多天了吧,再没见过个雨点子。”
“是,上次那雨下的怪。前一刻还是万里无云的,就我们跑回家的功夫,就下了那么大的雨。实在是蹊跷的很。”
王爱珍下意识的瞅瞅西面,随后压低声音:“上次玉萍教咱闺女说话,是咱宝贝说了下雨俩字后,那雨才来的。”
杨铁槛这些天也在琢磨,可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实在是不敢想。眼下一天天的旱着,地里出来的秧苗都开始蔫儿,他不禁也在想这个可能性。
“会是咱闺女吗?”
“说不准。”
“可只说是公主,这要是连老天爷下雨都能管得了,那可是仙女了,玉皇大帝的亲闺女。不然咋能指挥得动龙王爷?”
王爱珍点点头:“这些都不管,她如今是咱闺女,咱的宝贝。若不是旱的没招了,我也想不到这些。”
“……那咱明天试试?”
“……试试。”若真的能来雨,地里的庄稼就有望了。大家都有了粮食,也不至于盯着他们。吓的他们是有粮也不敢吃。给宝贝的都是偷偷摸摸的。
翌日一早,小宝贝早早的睁开了眼。王爱珍给孩子穿上衣服,拿着勺子喂她喝水。早晨喝水是孩子的习惯,冬天家里有火墙所以干燥,这习惯就一直保留了下来。
杨铁槛已经放好东西进来,把东外间的门关好,再把东里间的门也闭上。这样中间多了一个空间,这里说话,西屋和厨房是听不到的。
王爱珍看男人关好了门,开始教闺女说话。下雨,下雨,俩字循环往复。孩子澄澈如水的眼眸望着她。
脸上还是那副没有表情的样子,小嘴缓缓的喝着水,随后好似嫌她说话太吵,白净的额头微微皱起。
王爱珍赶快闭嘴,闺女最受不得吵闹。烦躁的时候会皱眉头。“好了,好了,妈不说了,我们宝贝喝水吧。”
回头冲老汉摇摇头,老汉笑笑表示不在意。过去抱起闺女来,“我抱孩子去外面透透气,你做饭吧。先给孩子蒸个鸡蛋羹,掌握好火候别蒸老了。得嫩滑的跟嫩豆腐似得她才能吃一口。”
王爱珍笑笑:“知道了,我每天带着孩子呢。还不知道她爱吃啥嘛。”
“走了,爹抱你去看花花,路边的杏花开的可漂亮,看我闺女喜欢不……”
老汉的身影越来越远,王爱珍摇头失笑:“老来女,真是宝贝疙瘩。国庆那会儿抱都没抱两回。哪儿有这耐心教孩子说话啊。”
“我小时候我爹没少揍我,我可不记得他还抱过我。”杨国庆出来,挑上水桶去挑水。听到老娘的话顿时出口感叹。
“多大的人了,跟你妹子比呢,不害臊啊。”
西屋里给儿子穿衣服的李玉萍也笑道:“就是,你都俩孩子的爹了,跟妹子争宠,小心你儿子笑话你。”
“我就随便说说,你们婆媳俩也能嘲讽我一顿,这家是没法待了。”杨国庆挑着水桶走了,背后是老娘和媳妇无情的嘲笑。
等老汉抱着闺女回来,鸡蛋羹也蒸好了,晾的温度正合适。王爱珍抱着闺女到房里去喂,李玉萍系上围裙做早饭。
没两分钟王爱珍抱着闺女出来,把碗放在厨房的柜子上。扬声喊大孙子:“小军,你跟弟弟分了吧。”
杨海军就在一旁等着呢,姑姑每次就吃一两口,剩下的全便宜了他们兄弟俩。
上午都去地里上工,王爱珍留在家看孩子。李玉萍在地里挥舞着手中的锄头,除着草嘴里小声的嘟囔:“这么旱的天,还一遍遍的让除草。地里倒是干净了,那土里一点点水分都跑了个干净。这苗能活几颗也是未定。”
旁边的孙寡妇瞧着队长走远了,过来拿胳膊肘子碰她一下:“嘟囔啥呢?奶完俩孩子你都没咋瘦,这支书家了是不一样啊,不是咱这普通老百姓能比的。”
李玉萍回头给她个大白眼:“瞎咧咧啥,咱两家是这点儿区别嘛。我们家队里上工的就仨整劳力,再加上我二弟在运输队,小叔子在部队也有津贴。这就五口人的收入。
你们家呢,就你一个多半劳力。大闺女十岁,大队可怜你们给她半劳力的工分。家里还有仨嗷嗷待哺的嘴。那没饿死都是你们祖上积德。”
说完,李玉萍朝着旁边啐了一口。斜眼瞪她一眼不再理她。啥祖上积德啊,还不是你个姓孙的不要脸,勾搭了好几个姘头,这才勉强糊住口。咱两家就隔一道院墙,让你家小二给你把门,一个七岁的孩子会看啥啊!你以为你们家那动静我不知道呢。
这些男人也真他妈的没心没肺,为了尝个鲜,连老婆孩子的口粮都敢拿出去上漂。
这姓孙的长的倒是还成,可一个生了四个孩子的寡妇,哪儿来那么大的吸引力?
孙寡妇又被怼了,满脸不忿的把锄头扎进土里,自己坐一边歇着去了。眼睛斜着恨恨的瞅着李玉萍。
拽啥拽,不就是家里条件好嘛。有啥了不起的。我男人要是还活着,我们家日子也不差。欺负我们孤儿寡母,一家子都不是好货。
昨儿我家吕根进你家都看到你们家要吃饭了,你们都舍不得给我儿子舀一碗。不就是黑面糊糊嘛,有啥稀罕的。
这俩斗鸡一般暗暗较劲儿,那边李玉萍的闺蜜秦雪花过来了。一把拽住好姐妹的锄头:“还干啥啊,队长都走了。这地里这么旱,不除它也长不大,荒不了。”
李玉萍把锄头往土里一扎,跟闺蜜在田埂坐下。抬手擦擦汗:“你说这老天爷啊,咋下了一回雨再没动静了呢?”
“老天爷的心思咱哪儿猜的着,听说大队正在研究,说是明天开始要挑水浇地。有这事儿吗?”
李玉萍左右瞅瞅,看孙寡妇离的不算近,这才小声的说:“是有这打算。我公公说按件记功,挑的多多挣,少了少挣。别像有些人似得,出工不出力成天的瞎混。”
秦雪花自然知道她说的是谁,这孙寡妇男人还在的时候就是个滑头。如今男人不在了,更是跟着混日子。大队分粮哪回不是耍赖硬赖些,否则她一个人能养活那么多孩子。
俩人和所有的社员一样,坐着闲聊打发时间,只等到点了回家吃饭。忽的,远处的路边传来喊声。
爱看热闹的都往路边走,李玉萍也拉上好姐妹起来。秦雪花拍拍屁股边走边嘟囔。
“看啥热闹啊,跟咱又没关系,有这功夫坐着歇歇多好。看来你们家粮还是够吃,不然你才没这闲心。”
“饿着也得找找乐子不是,不然那日子多闷啊。”
说话间俩人到了路边,凑近一瞧明白了。原来是外地的来讨饭,饿晕在路边了。
有人已经给喂了水,一帮人又是掐人中又是掐虎口,很快女人醒了过来。她身上的衣服打着补丁,风尘仆仆的好似赶了很远的路。女子年纪不大,瘦的简直是皮包骨。
大家不禁感叹,听说好多地方的灾,比他们这里更严重,看来不是作假。这女子是哪里的,咋能饿成这样,简直就像是骷髅披着人皮。面部五官都脱了形了。
“哎,总算醒了,闺女你是哪儿的啊?”
女子闻言摇头,好似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李玉萍同为女人心生不忍,扬声喊道:“谁有吃的没,给这女子一点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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