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水莲冷哼一声:“远你就别来,又没人求你。”作为娘家人,第一次上门就这样。若是换一家厉害的婆家,我还不得被婆婆数落死。
后妈抬头望着这个继女,好似第一天认识一般。听说这死丫头嫁了个吃供应粮的,这是腰杆硬了啊,以前我怎么怼都不吭声,如今一句话就敢这么呛人。
“你看你这孩子,这是咋说话的。自己不声不响的跑出来,这么多年也不给家里去个信儿,我们当爹妈的多担心你知道不,这好容易得了信儿,大老远的来看你,你咋能这么说话。”
她爹也瞪她一眼:“没心没肺的东西,我们一路都饿着呢,你这当闺女的不说赶快去做饭,倒说这不着调的话,也不怕你婆婆笑话。”
“你……”吴水莲满脸的委屈,当年我在家里什么情况,你不是不知道,却一点儿都不管。由着这女人往死戳磨人,现在还好意思说我是你闺女。简直太不要脸。你们会那么好心来看我?我咋那么不信呢。
王爱珍轻轻拍拍儿媳:“先去做饭,粮都在柜子里,我还没锁呢,你自己看着做。”
真想当场把他们赶出去,吴水莲咽下心里的委屈,转身去了厨房。婆婆家名声好,不能在她这儿给坏了。
王爱珍母女陪着亲家唠嗑,很快李玉萍带着孩子从娘家回来。洗漱后跟弟媳一起做饭。冬天黑的早,没一会儿晚饭上桌。
看着普通的稀饭窝头,那两口子脸色就不太好。后妈瞅瞅那一碟子咸菜,一碟子炒白菜萝卜,咧咧嘴“都说亲家家日子过的好,这第一次上门就给这,是不是……”
她话没说完被男人一把拉住,“没事,没事,过日子可不就得仔细嘛,这样才能攒下家底。”
杨铁槛当村支书的,解决过多少家长里短的矛盾。一见就猜到了他的意图,笑笑没吭声。儿媳都不拿他们当亲人,自己更没必要拿他们当亲戚。
因为他们的到来,往日轻松欢快的进餐环境都被破坏。大家沉默的吃了饭,三三带着弟弟回了东厢房。跟姥姥姥爷没见过,这俩也不逗孩子,是以小哥俩也跟他们不亲。
依依没胃口,却不想妈妈担心,家里有外人,还是别找麻烦。强迫自己就着咸菜喝了一小碗大碴粥,女孩转身进了里间。
心理那低落的情绪怎么都挥之不去,几次提笔想给石头哥哥写信,最后都不了了之。
安排客人在外间睡,王爱珍小声的问闺女要不要喝麦乳精。依依摇头“吃的好饱,我都撑了。”
“那别急着睡,去跟小二他们玩一会。”
女孩摇头:“不要了,我自己看会儿书。”
闺女最近有些反常,杨铁槛坐到闺女旁边,伸手摸摸她的发辫:“怎么了,最近情绪不高啊!也不出去玩,也不跟小二斗嘴。”
依依笑笑“我都多大了,还跟小二斗嘴呢。”
“多大也是爹的闺女,想怼就怼他,不用跟他客气。”
男人这护短的话语让依依忐忑的心安定了不少,拉住爹爹的手,她拽拽那粗大的骨节。这是经常玩的游戏,把爹的指头拽响,好似多有成就一样。
第一个没响,换二拇指,“咯噔”一声,这回响了。女孩抬头笑靥如花“二哥在家。”
男人宠溺的望着闺女:“嗯,看看三哥在不在家。”
中指没响,女孩噘嘴:“三哥太忙了,一年都不回来一次。”说着依依叹气:“四哥和石头哥哥以后是不是也是这样,一年到头不着家。”
男人也学着闺女叹气:“想他们了?想了就写信,或者下回爹带你去你二叔那儿给他们打电话。”
好一阵儿,依依都没吭声。杨铁槛看出闺女有心事,静静的等着她开口。当然,孩子要是不愿意说也没关系,闺女大了,有自己的小心思了很正常。
“……要是我骗了人,该怎么办啊?”
“骗了什么?只要不是生命,任何事都是可以弥补的啊!你骗了谁,告诉爹,爹帮你弥补。”
一向最有原则的父亲,在她这里却什么时候都是纵容的。女孩忐忑纠结的心顿时熨帖无比。
“骗人我长的可爱,骗人喜欢我。骗人对我好。”
“哈哈哈……”杨铁槛只当这是闺女的玩笑,一时笑的有些忘乎所以。“这算啥骗啊,一时的相处都会把自己好的一面给别人看,这不能算骗。若是家人长久的相处,这咋能骗得了。谁能装一辈子不露馅的?
你就是长的再可爱再漂亮,可性子古怪、冷漠、自私、恶毒,时间长了人家也不喜欢你了啊。且相由心生,心坏的人怎么能有我闺女这么纯净的眼睛。”
爹爹也这么说,女孩顿时轻松了。只是美颜滤镜而已,而且大白说了只能维持几个小时。不能因为几个小时,就把之后那么多年的关爱全都抹杀。
这几天看她情绪低落,家里人都在担心,小二都不敢跟她斗嘴了。她已经连续两次没给石头哥哥回信,石头哥哥肯定担心她了,等一下先给哥哥写信吧。
看闺女眉间抑郁消散,杨铁槛也放下了心。放在心尖儿的宝贝,养活仨儿子可没这么费心过,有啥事自己慢慢体会去吧。可闺女不高兴,他就担心的很,能给闺女答疑解惑,这心里比干成件儿大事都高兴。
王爱珍在门口听到了爷俩的话,一进门就过来抱起宝贝。亲亲她白嫩的脸颊。
“我闺女这么可爱漂亮,咋能是骗人呢。相处久了就更喜欢了,我们依依是最可爱的孩子。”
女孩心中的大石彻底放下。她有大白,无论何时都跟在身边。无论她想干什么,它都无条件的执行。她有父母,无论她做了什么,都愿意陪她担当,无论她做了什么,在她们心里她都是最心爱的女儿。
她有拿她当女儿一样宠爱的哥哥嫂子,和有事立马挡在前头维护她的侄儿。有什么事情都顺着她的哥哥,忙碌紧张的训练都不忘给她写信,事无巨细的关心着她的生活。
把一旁的喵喵抱到腿上,轻轻的抚摸爱宠的毛。还有这个她做什么都想插一脚的小东西。有这么多疼爱她的家人,她要是再纠结感情与金钱地位的抉择,未免太过矫情。也辜负了大家的疼爱。她不是陈凌,她的家人也绝非陈凌家人那样。
想通了,女孩受陈凌影响的阴郁心情终于放晴。开始趴桌子上给哥哥回信。
大白暗暗叹息:成长中的孩子真是多心。当初选择这家人,我可是千挑万选做过各项评估的。能力、心性、低于数值我根本不会考虑。
给四哥的信夹在石头哥哥的信封里,女孩嘿嘿的笑。这样可以省邮票。反正四哥在石头哥哥面前都是没隐私的。
早饭时,女孩抬头看看小军:“你有时间吗,等会儿带我去公社吧。”
小军点头:“给林石头寄信?我帮你寄就行,外面挺冷的。”
“我自己去,我还要到供销社买东西呢。”
杨铁槛放下碗:“今儿初五,邮局明儿才上班呢。”
依依闻言有些泄气,这封回信已经迟到了很多天,石头哥哥还不知道多担心呢。怎么偏偏赶上过年呢,邮局放什么假啊。
早饭给几个孩子蒸了蛋羹,依依慢悠悠的搅着碗里的食物,没注意一旁吴水莲的后妈那纠结酸妒的脸。
女人回头看三三小四几口吃完了自己的,随后乖乖的吃玉米糊糊,女人推推三三,小声的撺掇“你老姑还有呢,她也不吃,你怎么不要来你吃。”
三三本来就没姥姥这概念,昨晚听妈妈说了她的事儿后,对这个姥姥更是讨厌。你这人有病吧,想我们打起来才高兴吗?
“我们每人一份,我没那么贪心,吃了自己的还惦记别人的。”
孩子这话说的声儿不大,但是也不小。一时间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到了这里,后妈不由的狠狠瞪了外孙一眼。小兔崽子,果然是死丫头的儿子,天生的傻子。连个好赖都不知道。
“说着玩呢,玩呢。”
她讪讪笑笑,把这事儿遮掩过去。原来这坏心眼的东西也知道这事儿上不了台面,还知道遮羞。
吴家两口子在亲家家墨迹了两天,吴水莲的耐心终于告罄。“你们到底要干嘛?”
两口子对望一眼,女人转头看王爱珍,“亲家,是这样的。我们家俩小子都到议亲的年纪了,我们家呢,家境不好,这不是来找闺女帮帮兄弟,接济接济嘛。”
就是嫌闺女没卖上钱,来找补来了呗。吴水莲气的咬紧了牙关,没等婆婆开口她直接就怼道:“十六就成人了,自己的事儿自己办去。要是连自己都养活不了,我建议他们别成家,省的祸害别人家闺女。”
“你……”吴家两口子都拿手指着她,眼眸中充满了惊讶,万万没想到这蔫儿不出溜的闺女能说出这话来。
“那是你弟弟,是吴家的根,你这当姐姐的理应帮着自己弟弟。谁家不是闺女出嫁的彩礼给弟弟当聘礼娶媳妇的。”
吴老大双目喷火,瞪着闺女仿若仇人。吴水莲对这个不想养育,却成天惦记把闺女卖了的父亲也是恨意十足。
“若不是我婆婆公公给我一碗救命的糊糊,我早饿死了。你们现在要找谁要彩礼?”
吴老大把脖子一梗:“那我不管,你如今活蹦乱跳好好的,还给他们家生俩孙子,他们不给彩礼绝对不成。”
男人说完,朝厨房斜了一眼:“你们家三四个在部队当兵的,你男人还是开大车的铁饭碗,谁不知这油水大的很。日子又过的这么仔细,我们来两天了,大过年的就是糊糊,窝头都没富裕的。那钱都攒成金疙瘩了吧!白要人家家大闺女当媳妇,这也太说不过去了不是。”
好嘛,喝糊糊不吭声,原来在这儿等着呢。吴水莲翻个白眼:“别人家有没有是人家的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闺女嫁到他们家了,那就跟我有关系。”
“我……”吴水莲气死了,她老子原来如此不讲理。
杨铁槛被社员叫去了,这两天他们也猜测过亲家的目的。王爱珍暗暗叹息,这种事儿多了去了,没什么好奇怪的。若是家有隐情,如今适当的给些也行,毕竟谁家闺女也不是大风地里长大的。可这两口子明显的想拿闺女当摇钱树,这回若是给了,这保管沾手上,再想撕下来可就不容易了。
“如今是新社会了,男女婚姻自由。水莲跟庆兵是领了证的,合法夫妻受法律保护。亲家要是非不依不饶的,咱就到公社去,找领导给评评理。”
“这……”
王爱珍这法子太出乎吴家预料了,亲官难断家务事,这咋要俩彩礼还扯上政府了。吴老大扯扯嘴角,眼眸开始闪烁。
“亲家,你这就不对了。这娶媳妇给彩礼,自古的风俗,你这么干可不讲理了。”
后妈也说:“是,亲家母你也太抠门了。白要人家养活十几年的闺女,一分钱都不给太过分了吧。”
跟这种脸皮堪比城墙拐弯的人,讲理那太费劲儿。他们自己把闺女当猪养,若是允许饿极了杀了吃肉都有可能,却说别人娶媳妇不给他们彩礼太抠门。你们是忘了当时这孩子是怎么离开家门的了吧。那是换不到粮,没有利用价值后被你们逼走的。
“既然话都说明了,那我们就是这态度。他爹之前都说过的,你们要是提啥过分的要求,咱就找领导说理去。亲家看咱是现在去,还是……”
王爱珍满脸无所谓,眼神在她们两口子之间来回的转。一副马上就去找领导的架势。把这俩耍无赖占便宜的弄的没招。
后妈讪讪笑笑,换了副嘴脸“看亲家母这话说的,咱是实在亲戚,这真是遇到困难了,你不帮忙就算了,咋还说啥找政府的话啊?”
“那是我不对了?”王爱珍忽的变了脸,指着她们两口子跟儿媳发脾气:“赶紧把你这吸血虫爹妈带走,我们杨家是肥羊啊,逮着就想咬一口。赶快给我走,我儿子领五级工资,黄花闺女倒贴都有人来。都过这么多年了,居然还来要彩礼,脑袋被驴踢了吧。”
一向温和的婆婆何以说出这话,在这家生活了多年的吴水莲一瞬后就知道是啥意思。当下就捂着脸哭起来。
“你们不把我逼死不算完是吧,见不得我过好日子,我怎么这么倒霉……”女人假意哭了几声,抬头一手一个,拽着这俩就走“还愣着干啥,去我那边吧,等着……我婆婆轰你们呢。”
吴家两口子一脑袋浆糊,就这么被闺女拉走了。他们可不了解杨家人都什么脾性,人家家条件这么好,婆婆厉害很正常。真惹恼了把这死丫头也赶出门去,他们难道养活着这死丫头嘛。
坐在东厢房炕上,午饭都没得吃。正房里饭好之际,吴水莲捅咕一下婆婆:“妈,你再骂两句。他们看我没利用价值,自然就走。”
王爱珍点点头,学着泼妇们的话语,开口又骂了一串。中间夹着吴水莲的讨好和哭声,把吴家两口子弄的一点儿脾气都没。
家里出一个离婚被休回家的闺女,他们丢不起这人。算了,算了,这便宜是沾不上了。只当这死丫头死了,以后再不提这茬。
把这俩挤兑走,杨家婆媳在屋里哈哈大笑。王爱珍指指二儿媳:“瞧你不爱吭声,倒是有主意。比我年轻时候强的多。”
“那是妈教得好。”
“给他们路费了吗?”
“没。让他们以为家里是您掌握经济大权,这样才能彻底断了他们要钱的念头。”
王爱珍点点头,媳妇说的对。要是像大儿媳娘家那样通情达理的人家,借钱借粮都没问题,可这上门就要的人,还是远离吧。这无底洞谁也填不上,别到时把自己栽里头。
晚饭的时候,杨庆兵小声的说:“是不是过分了,外人会不会编排咱们太薄情啊?”他是兄弟三人中最像母亲王爱珍的,心软的很。下午岳父他们临走,若不是吴水莲拦着,他肯定就给路费了。
儿子心善是好事,对外人都好,对亲人只会更好。杨铁槛从小言传身教,这孩子是非观还是挺强的。不然就该提出给他们彩礼了。毕竟对方说的挺可怜。
“旧社会也是实在要饿死了,才卖儿卖女呢。如今谁家不是象征性的要俩彩礼,然后都给闺女买了过日子的东西当陪嫁。一场缘分,咋能拿钱衡量。前两年日子最难熬的时候,说好的亲事,只要男方愿意,啥都不要女方家都感激涕零。少一口人就省份儿口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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