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老人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然后趋近于无,偏偏孟长宁却睡不着。她望着洒在墙壁上的白月光,眼神似迷离似清醒。
待在这天牢里,什么都少就是时间一下子变多了。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孟长宁将自己过往的思绪都理了一遍。
可是时间的孤寂让她将所有的事情都想过之后还是会忍不住思考,谢锦随此刻会在做什么呢,是在练字还是在习武又或者是在偷懒儿睡觉。
不,也许是在苦思冥想怎么救她又或者是难过救不了她,然后焦急地踢墙,还有可能也如她一般此刻在思念着对方。
牢门被粗暴地打开的时候,孟长宁刚刚进入浅眠又被弄醒,睡眼惺忪,视线都有些模糊。
她瘸着腿,一步一挪地被狱卒带着离开,也不问到底是去哪里。走出牢门的时候,看见清亮的天色,瞬间有些不习惯,孟长宁眨眨眼睛,适应外面的光线。
狱卒把她带出去之后,转身就“嘭”的一声把大门给关上了。这一声把孟长宁的魂都给叫回来了,看着远处的人轻笑了一声。
“这是准备给我接风洗尘吗?”
见她还有心情说笑,李耀江的苦瓜脸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我们先带你去梳洗一下,换身衣裳。”
孟长宁也不多问,她在牢里的这几天,外面的局势或许就如这天气一样早就热起来了吧。
没有回家而是寻了一个普通的客栈,店小二送来了热水,孟长宁一瞧居然还是药浴,看来是早就准备好的。
她舒舒服服地泡了一个澡,换上他们带来的衣服,然后收拾妥帖出去,外面还摆放着一桌美食,还站着坐着一群面色沉重的人。
比起他们,孟长宁眼里可更在意那些美食。在牢里吃那些个酸菜馒头早就吃腻了,她也顾不得这许多人在场,便开始大快朵颐了起来。
等吃饱喝足,孟长宁摸摸自己的肚子,喝口水擦擦嘴,见众人还不开口,便笑道:“说吧,是死前给我送行还是有更惨的等着我?不过我可先说好了,我不喜欢剐刑,死都不痛快。若是剐刑的话,就劳烦诸位想想办法给我一个痛快了。”
顾未生蹙眉,“都什么时候,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那你希望我说什么?不是说了叫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你以为我稀罕管你!就只会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顾未生气道。
孟长宁懒得和她拌嘴,李耀江、顾未生和顾平生、陆易铭、左一、长正都到了,唯独还缺了一个人。
一个该来却没有来的人。
还是左一先上前一步,打破这诡异的气氛,“众朝臣联名上奏,陛下除去收缴粮食并未牵连他人,只是将军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判处流放边关二十年不得归晋州。”
孟长宁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一瞬,然后挑眉笑道:“不用死啊,那挺好的啊,你们怎么都不开心啊?”
还是李耀江先忍不住开了口,他面上顿时就涌现了无边的痛苦,眼眶瞬间湿润,自责道:“长宁,是我没本事,无法为你再争取更多了……”
孟长宁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道:“你已经做的够多了。”
李耀江强忍着泪水,“日后怕是见不到了,长宁,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流放边关二十年,人生有多少个二十年,二十年后还能否再见,不,能不能在边关活过二十年尚且未知。李耀江的心脏一阵阵地抽痛,怎么就会沦落到这种局面呢。
左一又道:“已经同押送的队伍打好招呼了,将军今夜在此休息一晚,明日便同他们会合。”
孟长宁点点头,左一的安排向来妥帖。
陆易铭手握成拳轻咳了一声,瞬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孟长宁见他脖子上还缠着装模作样的纱布,笑道:“你这伤口处倒是选得颇好。”
陆易铭也调笑道:“我这叫照实禀报。”两人四目相对,陆易铭还是没忍住,叹息了一声,“你做了英雄,倒叫我做了这英雄路上的绊脚石,戏剧里的奸角儿了。”
孟长宁莞尔,“你不是挺喜欢演戏的吗?又何必在意是什么角儿,对你来说,什么角儿你都能把它唱成最吸引人的那个,不是吗?”
陆易铭笑了笑,面容少有的带上了一丝苦涩,“孟长宁,这晋州不适合你这样的正角儿,只有我这样的才能活得如鱼得水,或许对你而言,流放边关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有的人适合晋州这样的地方,就有的人适合战场那样的凶残之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归属。陆易铭看着孟长宁心中倒是有几分艳羡,她能走远瞧瞧外面的世界,他确实一辈子被困在了这晋州皇城。
“既然知道是好事,还不祝福我。”
陆易铭默了默,最后还是只憋出四个字,“一路顺风。”
孟长宁眉眼带笑。
左一环视一圈众人,又瞧了瞧孟长宁,低下头。
顾未生见不得这生离死别的模样,把头一扭,眼里带着不舍留下一句,“你等我一年期满,我必会来寻你。”便先出去了。李耀江、陆易铭等人随后。
左一见人差不多了,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道:“小侯爷的和离书已经签了,将军日后便是自由身了。”说来求得这份和离书,左一心中还存了一分为自家主子高兴的私心。
孟长宁顿在原处,手脚几乎麻痹,血液倒流,等到意识能控制自己的手的时候,她才接过那封信。她颤声道:“他还说了什么吗?”
“侯爷说,念在过往夫妻情分,希望将军一切安好。”
孟长宁忍不住捏皱了信封,心中刺痛了一大片,面上却无波无澜,平静道:“好,我也祝他得娶娇妻。”
左一俯首作揖,“将军好生休息,左一告退。”
“嗯。”
众人退去,小小的房间里瞬间便空旷了起来,孟长宁看着长正,“你呢?想说什么?”
长正憨憨一笑,“小姐,我和你一起走。”
孟长宁怔了一下,“别闹了,这一次是被流放,不是去打仗。”
长正不为所动,“长正是孟家的人,是小姐的人,小姐在哪里长正便在哪里,这一点永远不会变。小姐也放心,长青会照顾好夫人的。早些休息吧,明日还要早起。”
他转身便从房间的柜子里拿出一床被子,驾轻就熟地在地上打地铺睡觉,丝毫不将孟长宁的拒绝放在眼里。
孟长宁的眼眶湿润了一瞬,良久才道:“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