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嫣软声道:“我倒是不敢乱说,但我若是瞧见了他,必然会想将好吃的东西都拿给他……”
她说完这话,便有人噗嗤地笑出了声,景婳没曾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答案,眼中掠过一抹极不自然的情绪。
景和方才还温和的脸色淡了几分,颇是不赞同地看向云嫣:“公主慎言。”
云嫣却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神色蓦地变得无措,见景婳也不吱声,便有些委屈地挪开目光,但余光里仍忍不住偷看景和的脸色,恰好被景婳捕捉个正着。
景婳疑心,这位小公主喜欢的莫不是二皇兄?
景荣却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道:“云嫣妹妹又没有说错,他进宫之前本来就是个乞丐,若非靠乞讨为生,他又岂能活到今日,云嫣妹妹心地善良,才想把吃的都施舍给他,二皇兄好端端地作甚责怪她?”
他说出乞丐二字,气氛便逐渐冷了几分。
景和脸色沉了下来,正要呵斥景荣,这时前院的小沙弥便跑来道:“主持要我来告诉诸位殿下,可以将佛珠请出来了。”
取了佛珠手串,一行人便离开了灵檀寺。
云嫣路过景和身旁时,低声道:“殿下,方才是我不好,我与六皇子殿下认错行吗?”
她说完那双黑莹的眸子便含着几分期待看向对方。
景和心道她从不是那种落井下石的人,分明什么都不知道,他方才却失了礼数还出言斥责了她。
他的口吻颇是惭愧道:“该抱歉的人是我。”
云嫣见他眉宇间的介嫌果真消散,脸色也缓了几分,“毕竟你也是为了我好,不相干的人你才不会去说,是不是?”
她的态度落落大方,且还主动给了景和台阶下。
景和愈发觉得她本性纯真,笑着答她:“正是如此。”
云嫣心情好转几分,便又看向景玉。
她走到他跟前去,与他道:“殿下可莫要与我一般见识,我对殿下所知道的事情知之甚少,方才也着实不该,你可莫要放在心上。”
她的目光落到他的脸侧,见他也没有被气得脸色涨红颇有些失望。
然而云嫣侧了侧角度,垂眸却瞧见他的手指攥得微微发白。
捕捉到这一幕,她的心里竟诡异得多出几分愉悦,她还想开口,景婳却过来将她叫走。
“你瞎晃悠什么,莫不是想要走下山去?”景婳扯她袖子,目光却避着景玉,显然为方才的事情也有些不知所措。
云嫣见她来得这般及时,心里头略有些遗憾,只好随她离开。
到山脚下,景婳与云嫣坐进马车里,绝口不提云嫣要逛街的事情,显然就是要找云嫣不痛快。
云嫣恹恹地靠在车里竟也有些累了,也不再提去逛街的事情,叫景婳一拳头打到了棉花上,心里反而更气。
景荣至山脚下又被景和告诫了几句:“你我兄弟几人都同出一脉,你若再这般言语无状,想来传到父皇耳中,你那些师傅便又该换了。”
景荣极为不屑,却也没有出言反驳,心中暗诽,只要这位好皇兄不会多嘴,谁能将这些话传到父皇耳中?
景和离开,景荣便转头看向景玉,语气颇是阴阳怪气道:“想必六弟也听说了启国公主会自行选出一位俊才匹配,原本我还以为六弟能有机会,今日看来人家只把你当乞丐施舍。”
他夸张地咋舌道:“如今这世道真真稀奇,癞蛤、蟆怕不是也春心萌动,想吃天鹅肉了?怎也不知道撒泡尿照照自己……”
说罢大笑骑上了随从牵来的马,去追赶先一步离开的马车。
原地负责驾车的仆人颇有些尴尬,问景玉道:“殿下可还要去旁处?”
景玉缓声道:“不必了,我自己去便可以。”
那仆人道:“如此奴才便先走一步。”
景玉往外走去,却又一个老和尚路过,正要往山上去,见景玉便笑呵呵道:“施主为何在山脚下犹豫,若有什么难解之事,不如去灵檀寺中求一支签?”
景玉并未理会。
山中梵音清彻,香火缭绕。
山外俗世热闹,国泰民安。
景玉便生在这样一个太平盛世,甚至还是个皇子。
即便如此,旁人似乎也仍不愿让他过好这一生。
这厢景荣跟着两位公主脚程慢了一步,进宫后却没能再瞧见云嫣。
他正想着要去哪里打听她的踪迹,却在路过蜜园时听到一阵银铃清脆的笑声。
景荣慢下脚步,走上前去一看,顿时大喜。
真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云嫣坐在秋千上,瞧见他时,竟也不觉惊讶。
“殿下怎也在此?”云嫣娇声道:“才与殿下分开没有多久,这么快便又见面了,可见你我的缘分竟也不浅。”
景荣听得她这些话,心里有股说不上的熨帖,柔声问道:“公主竟也喜欢荡秋千?”
云嫣笑说:“让殿下见笑了,就是我一个人怎么也都荡不高,殿下可要来帮帮我?”
景荣自然是欣喜应下,他正要上前去靠近云嫣,这时却有个宫人过来。
“公主方才还在亭子,怎又跑来这里荡秋千了……”
浅草念叨着又顿了顿,瞧见了秋千架旁边多出来一位四皇子殿下。
她有些狐疑地打量了云嫣一眼,随即向那位四皇子殿下行了个礼,便将手里的一件耦合色披风给云嫣披上。
云嫣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又转头看向景荣,唇角噙着一抹清甜笑容,“咱们约好下回再一起荡秋千吧。”
小公主笑靥如花,看得景荣心旌摇曳。
他怔怔地点了点头,云嫣便与浅草转身离开。
走得老远,浅草都回头瞧见秋千架旁边傻愣着的身影,疑惑道:“公主方才在亭子里不是说困了吗?”
云嫣道:“可我瞧见四皇子殿下路过的时候便又不困了呀。”
浅草脸色怪异道:“那……公主的意思是看见他过来才故意去荡秋千的?”
云嫣闻言,细眉轻轻敛起,眸子里仿佛拢起少许水雾来,看向浅草,“你怎能这样说自己的主子,你说的我好像一个拈花惹草的人。”
浅草心口震了震,她家公主原来竟不是个拈花惹草的人???
云嫣委屈道:“我不过是瞧他印堂发黑,想要帮帮他罢了。”
浅草问:“公主何时学会了看相?”
云嫣说:“你不信倒也没甚要紧,你且看着,他这几日必然是要倒霉了。”
浅草偷偷翻了个白眼,心说这位四皇子殿下这几日若是真倒霉了指不定也是因为她家公主。
她只是随意这么一想,却没想到正是料中了她家公主的心思。
云嫣神色颇是懒怠。
她当然不知道景荣印堂发黑不发黑了。
不过她知道他过几日一定会倒霉就是了。
第6章
夜里安静无声。
景玉忽然听见门口一声“吱呀”。
那扇门本就极为破旧,每每被人打开来时,都会发出这般令人牙酸的声音。
他阖着双目,并没有立刻起身。
待那人靠近时,他却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香气。
景玉眉头顿时蹙起,他睁开眼来,才发觉果真是这位小公主趁着半夜无人的时候摸了进来。
他心想,启国民风再是开放,也绝不可能会如这位公主一般,深更半夜摸进另一个男子房中。
床头的灯蓦地亮了起来,将云嫣那鬼祟的人影照个清清楚楚。
那烛光昏黄温暖,却并不刺目。
云嫣身形微顿,随即缓缓走了过去,心虚地与他道:“我夜里有些睡不着……”
“白日里的事情我都还没有来得及与你说明白,我总觉得若不来与你解释清楚,你也许就再也不想见到我了。”
“这几日浅草看我看得愈发严了,我只能这个时候跑出来见你……”
浅草因云嫣那日的话,回去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唯恐云嫣会惹是生非,便防贼似的日日盯梢。
云嫣也不爱用主子的身份去压迫对方,她倒是觉得这样偷摸着来,反而更加有趣。
只是此刻在她脸上竟半点也没显出她的心思,她生得一张人畜无害的面容,笑时如白荷清妩,忧时便更是我见犹怜,仿佛只要生得一张好看的脸,怎么做都不会错了。
“孤男寡女岂可共处一室。”
景玉蹙眉道:“更何况此刻夜已深了,公主倘若再不出去,我便要叫人……”
云嫣闻言连忙按住他的手,她颦着细眉忧心地望着他,迟疑了片刻才低声道:“可是你院子里又没有旁人,你还能叫谁呀……”
景玉难得被她的话噎住,沉默了片刻随即将自己被云嫣按住的手腕挪开。
他与云嫣淡声道:“望公主自重。”
这话由他口中说出,语气极为平和,但话中冷漠的意味却足以让面皮生嫩的少女感到羞耻。
云嫣颇是震惊的模样,果真有些难堪。
“你果真生我的气了……”
她的眼底渐渐蓄起水雾,“我是从启国来的,哪里能知道你从前是什么身份,我之所以那样说,不过是想着在她们面前表明心意罢了。
我平日里最是护食的,除非是自己喜欢的人,否则如何能一瞧见了你,便想将自己喜欢的食物都拿给你,我怎会知晓我竟又在你面前说错了话,叫你对我生出误会来……”
她娇颈柔弱,语气令人极为不忍。
景玉却不为所动。
“公主的意思是说……”
景玉隐在暗处的面容愈发地神色不明,“公主喜欢我?”
云嫣抬眸,眼眶红得像只白毛颤抖的兔儿,并未否认:“你……你不信我?”
景玉冷淡道:“想来愿意陪公主消遣的外面大有人在,只是景玉自知身份卑微,配不上公主的抬爱。”
云嫣望着他,手指抠着衣摆,又弱声道:“可陛下说了让我自己选夫婿不是么?”
景玉听得这话,反而目光沉沉地看向她。
他不觉得会有人相信她会选择一个被天子厌恶且身体有恙的皇子。
云嫣觉得自己话说得极为直白,可他却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令人很是为难。
她话里既有真情流露,又有利益邀请,哪个男子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无动于衷?
色字头上一把刀,利欲熏心利令智昏,说得可不就是男人?
她挨近几分,又讷讷道:“我原以为我上回那样待你,你该明白我的心意,我们启国民风并不开放,我也从未牵过其他男子的手……”
她说话间的手指无意碰到他的手背,景玉却像是被烫到一般,竟又立马避开了她。
云嫣见状,气得啜泣了一声,没曾想他连手指都不给她碰一下。
景玉宛若陷入沉思,尚未开口,下一刻便被人一头顶住了心口,令他毫无防备地闷哼一声。
小公主摸不到他的手,便头脑一沉扑过来抱住他的腰身。
她今晚上还就非要占他几分便宜,叫他躲避不开。
她表面上是个柔弱的小公主,骨子里却是藏不住的无赖。
倘若他二人性别对调一番,云嫣指不定就将这可怜落魄的美人给强行占有了。
之后再提上裤子翻脸无情也都是说不准的事情……
景玉便是再淡定,哪里又被人这般蛮横地强抱过。
他仿佛被惊到一般,气息也稍有些不稳。
他想要将她推开,手指落下却碰到她柔软的腰肢,一时之间更不知从何下手。
他周身僵得很,云嫣却紧紧扣住他的腰身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将脑袋搁在他的肩上,又继续锲而不舍道:“我也没有夸过别人长得好看,只夸过殿下你一人……”
景玉脸色颇有些晦暗不明。
“你我才见过几面,你便能笃定你对我的情意?倘若三皇子与四皇子你都不喜欢,那么二皇子必然也该是你的良配……”
云嫣听这话才松开手来,一副受伤的表情,与他说道:“想来我与你说什么你都不能信了,索性我现在就去陛下宫外跪着求他老人家召见我,然后我便立马告诉他我才不要嫁给旁的皇子……”
她说着便一副负气模样要去,景玉下意识地按住她的手腕,阻了她这举动。
他蹙起眉心望着她,“公主莫要任性。”
这个时辰天子早已歇下,此地是景国更不是启国,又哪里能容得云嫣这般无理取闹。
云嫣被他牵制住,泪珠子也坠出眼睫,贝齿将唇瓣咬得殷红。
“你若是不能原谅我,指不定我跳进海里都洗不清了。”
她的侧颜在灯下愈发动人,连带着泪珠都好似融入了烛光,肩头微微颤抖,楚楚可怜的姿态难以令人狠下心肠。
景玉转开目光不再看她,声音却轻得不能再轻。
“不会的……”
云嫣愣了愣,初时都没反应过来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是说她不会跳进海里都洗不清?
待她明白过来,迟疑问道:“殿下是要原谅我了吗?”
景玉未答这话,却拿出一块干净素白的手帕给她,云嫣接过帕子抹去脸上的泪珠子,似有些不信又小声地问了一遍:“你果真能原谅我了?”
景玉看着她期待的模样,心想他哪里有资格去原谅她。
可他若是不点头,小公主兴许会在他床前从夜里一直哭到天亮,把所有人都哭过来。
云嫣总觉得他没这么容易相信自己,便愈发急切地要证明给他看。
“有些事情你定然是不信我的,可我哪里会是句句都骗了你……”
她说着忽然就掀起裙摆,连带将底下的白色亵裤也一同卷起,露出莹白若莲藕的小腿与膝盖。
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着实叫人没个防备。
景玉尚未有所反应,便将她腿上那些骇目的青紫与血痂纳入眼底。
他怔了一瞬才转头避开,又想起云嫣上回来时,说她摔了一跤。
他倒也没有不信,只是没想到她会伤得这般严重。
这也不怪他想不到,怪就怪云嫣是个皮娇肉嫩的,她这跤摔得甚是平常。
可她皮肤莹白柔嫩,磕碰到的地方青紫便显得尤为刺眼,就更不提挫伤的那点油皮,在她腿上红红的一片,怎么看都不像是轻伤。
“男女有别……”景玉喃喃地念出这几个字。
他似乎已经提醒过云嫣许多回了。
云嫣放下裙子假装没有听见,又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不是心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