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烟又看向云嫣,见小公主一脸无辜的样子,似乎不认识自己一般,还细细地打量着。
“公主,这簪子分明是你赠给奴婢的,你……你怎么能忘了呢?”春烟颤声道。
云嫣竟也不否认,只轻轻点了点头,而后与刘太后道:“我往日里确实喜欢打赏宫人,可……可我着实想不起来这么个人,倘若误伤了她,我心里也会过意不去的。”
刘太后眼中满是对春烟的厌恶。
“她不过是个身份卑微的婢女,按她的说法明知道自家主子心有算计,却并未能在你跌下秋千之前立下功劳,便已经是罪过了,就算你误伤了她那也是她活该。”
云嫣一副恍然的模样,看着春烟愈发惶恐的表情,唇角却轻轻翘起,像是受到了刘太后的安抚,又像对春烟的一种嘲讽。
春烟张了张嘴,看着云嫣柔美的容貌,那哪里还是个纯白无瑕的小兔子,那分明是个冒着黑气儿的小魔头啊……
就在旁人都以为云嫣屋里找不出金簪的时候,偏偏这时候浅草捧了个匣子进来。
待嬷嬷打开匣子拿出里面的金簪时,顿时又引得众人迟疑。
刘太后将那金簪拿起,比对一番,发觉这金簪竟与春烟头上那支一模一样。
这种结果反而出乎了刘太后的意料。
世上若有两个外形差不多的金簪子也不足为奇,可这两个金簪不论长度还是重量,细节乃至簪身上的海棠花纹都是如出一辙。
除非是提前定制好了的,不然哪里能有这样凑巧。
唯一的解释便是景荣当初有两支一模一样的金簪,一支给了云嫣,另一支则给了眼前这名宫女。
至于他为什么要给这宫女金簪,今日发生的一切岂不正好说明了一切?
这对母子为了将这黑锅甩给别人,所以就宁可将事情给闹大?
刘太后看向李妃,李妃却比她反应还要更慢,只愣了愣道:“这……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怎么回事?
刘太后心中冷笑,将金簪重新放进了匣子中。
春烟都愣住了。
这小公主究竟演得是哪一出?
云嫣却颦着眉,忧心忡忡地与刘太后说:“荡秋千的事情我也并未放在心上,我只当是四皇子殿下与我的小打小闹,可如今看来竟不是这样简单,竟是有人专程设计陷害我……”
浅草听到她这话,眼皮顿时跳了跳。
她家公主可不是省油的灯啊……
可惜浅草知道这点,旁人却并不清楚。
因此听到云嫣接下来的诛心之言,所有人几乎都毫无防备。
“太后娘娘,景国是不是不想与我启国结亲,是不是讨厌我?”
云嫣为难地眨了眨眼,长睫亦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颤抖,“倘若只是四皇子的小打小闹,我自然不会怪他,可若是有人蓄意陷害,那……我身为启国公主,焉能厚着脸皮继续留在这后宫里呢?”
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又娇又软,乖得叫人察觉不到一丝的危机。
可简单粗暴地翻译过来,意思就是:你们景国这样待客,玩闹的事儿本公主就大度不与你们计较,但明目张胆搞陷害,本公主代表的是启国的脸,启国哪能被你们这么欺负,本公主肯定就回启国不干了,外边想和启国联姻的国家有的是,咱也不稀罕你们景国。
倘若云嫣真的离开景国,这意味着,启国与景国历年来一直维护的牢固友邦将会裂开第一条裂缝。
刘太后隐隐头疼,她看了一眼堪称是完美受害人的启国公主,愣是对对方产生不了一丝怨气,又转头看向春烟。
“拖她下去——”
春烟心说这不对啊,正要大喊冤枉便被两个力气奇大的婆子捂住了嘴巴给拖了下去。
云嫣挨着刘太后的肩,看着春烟的目光掠过一丝惋惜。
这么好的一颗棋子,她原本是另做他用才暗暗埋下来的,结果都还没来得及与对方建立好关系,就这样浪费掉了。
这天底下从来都没有白掉的馅饼。
当初云嫣得到那金簪时,便分外欣赏四皇子的无脑,便暗暗令人仿制出个一模一样的。
后来又觉得春烟此人贪婪又自私,做个小棋子正是合适,才故意给了她一支金簪。
是金簪,亦是把柄。
她都还没来得及去威逼利诱,还没来得及去驯服对方……
可惜今日便这么用完了,令她难免一阵失意。
她这幅表情落在别人眼里,却又是个叫人怜惜的模样。
然而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角落里存在感稀薄的景玉。
他的余光落在云嫣的裙摆上,看着她那双粉缎鞋儿在裙下若隐若现地来回摆荡,昭示着与云嫣愁苦表情截然不同的愉悦。
这位小公主不仅样貌能迷惑人,便是嘴里说出来的话也令人难辨真假……
李妃面上愈发讪然,有心替景荣说话。
可云嫣方才那番软绵贴心的话铺垫下去,她若是反驳,那便是想要挑拨两国的关系,若不反驳,她儿子就得背下这事儿继续禁足。
李妃左右为难,刘太后却没那好脾性再容她。
解决完这桩事情之后,自然是各自回去。
李妃给儿子洗白不成,反而被刘太后下了禁令,令她同景荣一般禁足不出。
景玉从头至尾都不曾表明过态度,对于春烟的背弃以及她之后的下场都漠不关心。
仿佛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看出没有感情的好处。
然而这种好处对于寻常人来说却是极悲哀的。
景玉平静从容地拜别刘太后时,刘太后绷着脸对于他的误解与冤枉都没有任何说辞,显然对他一直心存芥蒂。
他走出栖宁宫并没有多远,却忽然被身后之人追赶上来。
云嫣气儿都没喘匀,便兀自拉着他钻进了附近的假山石腹内躲藏起来。
身后李妃匆匆追赶而至,见大路上宽敞空荡,气恼道:“你家公主莫不是把本宫当做洪水猛兽了,本宫不过是想与她说两句话她都跑得不见人影了。”
浅草只能唯唯地赔不是。
等外边消停下来,人都走远了,云嫣才慢慢抬眸看向景玉。
她的脸颊粉若灿艳桃花,心口起伏不定,分明是因为方才跑得太快。
景玉后背抵着粗粝的石壁,有心将她推开,她却扣着他的腰不肯松手。
云嫣脑袋顶着他胸口,软声道:“你是不是吃醋了?”
不等他回答,她便窃笑道:“如果是吃醋了,那……我着实要欢喜一番呢。”
她一面靠在他身上平复急促的心跳,一面轻声道:“我前些时候正是为了避嫌才不敢去看你,我知道陛下他不喜欢你,如今他好不容易因为你救过我这个启国公主两次才待你好些。
若我这个时候去看你,他们也许会觉得你是故意这样做的,故意想要图谋我什么……”
她所说的,与今日春烟所指的事情恰好不谋而合。
云嫣手指攀到他的袖口,轻轻呢喃道:“可我的心里一直都想念着你呢。”
她的嘴巴仿佛抹了蜜一般,甜软腻人。
“……可是每次我受伤的时候旁的皇子都来看过我了,只有你从没主动来过。
二皇子殿下请了升敬堂的名医来为我调养身体,可我也没真让对方看过。
我身上有好些伤到的地方,都疼得要紧。”
云嫣抬起手臂,滑下袖子,将手臂上的青紫露出。
她到底是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哪里能真的一点痕迹都没有。
“我腿上的伤也没好,身上的伤也没好,旁人都念着我快些好起来,可我就是不想被治好。
我只想等着你来,想看你心疼我的样子……”
小公主仰起白嫩的脸儿,莹澈的眼睛里溢满水光,却是一副惹人怜惜的模样。
景玉垂眸望着她,深黑的眼眸里反而愈发沉郁。
云嫣心想旁人都说他不能行,到底也都是旁人说的,她总要自己试过了才能知道他的秘密。
只是如今软玉温香在怀,他却浑身僵硬,脸色也隐隐透出冷意。
莫不是……被戳中了弱点?
第11章
云嫣只要一想到眼前这人不仅身体残疾身世卑微,也许这辈子都不能人事,心里头便……万分欢喜。
可见这世道的残忍,总比她想象出来的要更加丰富。
它永远都知道要如何使得一个可怜的人陷入更加凄惨更加绝望的境地。
而她恰好就需要这样一个不能人事的男子。
“倘若先前的事情都是我的不好,那这次我总该做了件好事……”
她的手指牵住他的衣襟,便像是攀附在他衣上的藤蔓,指尖仿佛对他的衣服也极度依恋,竟舍不得松开。
“我今日还有没有说错话了?”她甚是讨好地问道。
即便她的态度放得极低,景玉亦是沉默了片刻才启唇答她:“没有。”
云嫣对这答案自然满意得很,顿时又忸怩道:“那你该奖励我才是呀。”
景玉垂眸,目光落在她攀在自己衣襟上的手指,淡声道:“我并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
似乎无论云嫣说出怎样轻浮的话,他都能有办法用最无趣的答案去正经应答。
云嫣却轻轻摇了摇头,“我又怎会稀罕那些俗物……”
她继而看着景玉迟疑了片刻,恍若羞赧了般轻声与他说:“你亲亲我好吗?我幼时有什么做得好的,他们都是这般奖励我的……”
这等惊世骇俗的话,莫说是良家妇女了,便是那初入青楼寻营生的女子怕也轻易说不出口。
而云嫣的眼中却满是诚挚与期盼,纯稚柔美的脸上愣是叫人寻不出一丝虚假的地方。
仿佛她做了这么多事情,真的就是为了像他索要这个难以启齿的东西。
饶是景玉再是淡定,耳朵却无可避免地迅速染红。
他望着云嫣目光里掠过一抹难以言说的情绪。
云嫣话说出了口,自然不会给他拒绝的机会,又轻声地威胁道:“倘若你不能做到,我便不许你出这假山去。”
这一世,也亏得云嫣是托生了女胎。
倘若她是个男人,这等行径无疑就是厚颜无耻的权贵子弟,还专程将那些柔弱动人的少女堵在黑黝黝的假山里调戏非礼。
云嫣自然没有觉得自己真能阻止他离开。
她到底也不是真正的男子,便是真有那色心,也没那能力呀。
景玉再是羸弱,要捏死她倒也不算太难。
她便是专程要惹他羞恼,他愈是羞恼,她便愈是欢喜。
哪怕他厌恶了自己,那也不见得就是个坏事。
景玉抬起手按住了云嫣纠缠自己衣襟的手指。
而后却在云嫣满是期待的目光中将她的手指用力掰开。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了一些声音,其中一个温润的声线一听便能知晓是景和。
而另一个甚是沉稳威仪的声音,却是属于当今天子。
景玉的动作微微一顿,身前的小公主却想趁他不防偷袭。
他下意识将她推开,可却忽略了这小山洞内狭窄得不能再狭窄的空间,云嫣整个人便顿时撞到了身后粗粝的石壁上。
她惊得哼了一声,却并未察觉到疼痛。
反而自己的后脑勺与石壁之间,不知什么时候垫了一只温热的手掌。
景玉的脸隐在那阴影之中,一时叫人看不清脸色。
云嫣心底有些讶异,却也不明白他既然推开了她,为何还要这般小心地护着。
外边的声音愈发得明显,甚至给人的感觉就好似与他二人只隔了一道假山。
“你既然已经调养好了身体,便该早日赴礼部去协理今年科举之事……”
“儿臣省得。”
他二人一说一答,虽没有表露出明显的父子之情,但话语间亦是隐含着天子的几分关切。
云嫣不知道对面的六皇子殿下是何想法,却妙目微转,生出了个坏主意来。
“外边的是陛下与二皇子殿下,倘若我现在大声嚷嚷一声,他们必然都知道你我孤男寡女青天白日的就躲在这里了……”
云嫣充满了坏心地唬他,却像只想要扮成老虎的小奶猫,吓人的本事颇是令人堪忧。
兴许是被外面那对父子的温情刺伤了一般,景玉的声音竟比以往都要冷冽几分。
“公主任性了——”
云嫣只当他不为所动,正想往外迈出一步,却不防踢到了个石子儿,那石子儿咕噜噜滚落出去。
声响虽不明显,却是一连串的动静。
“什么声音?”
落后一步的小太监却忽然嘀咕了一声。
云嫣倒也不怕被人发现,大不了就说自己扭伤了脚在这歇息片刻,横竖她有一肚子的谎话也是信手拈来。
可她还未想好,身体却蓦地一轻,眼前原先的光影顿时也浸入一片漆黑的阴影中。
这等紧要的关头,景玉终究还是没能忍耐住,转身将她挤入更是狭窄的缝隙里去。
这时那小太监伸头进来张望了一眼,自然什么都没有瞧见。
而天子与二皇子已然一边说话一边走远,他便急匆匆跟了上去。
云嫣心口急促地跳动起来,二人在那狭窄的缝隙里身体贴合得严丝合缝。
“你怎就不……”
即便她脑袋都尚未转过弯来,嘴巴却还不肯消停,软软的声音说出的那些话仿佛唯恐不能激恼对面的人。
只是她话音未落,声音便毫无防备地被吞没。
唇上突如其来的炙热与柔软都令她瞬间失神。
她看不清他的面目,却也无法再想象出景玉以往的温和平静面容。
因为看不见,所以那些能够迷惑人的外表都通通不起作用了。
眼前的男子更像是一只被激怒的凶兽,他掐住她纤弱的肩,另一只手仍护在她脑后,同时却也以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道将她压制。
这种毫无悬念的禁锢让云嫣恍惚地以为自己是案板上的鱼肉,也让她恍然明白男女之间若较真了,她永远都是旁人眼中鲜嫩可口的猎物。
怀里的小公主无疑是香甜的,而这种香甜更是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旁人的神经,她却毫无自知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