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
原来是她大难不死逃过一劫。不,说不定原本的那只罗刹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死掉了,只不过她进入了这具身体,这才又重新活了过来。
结果她不但不惜命,反倒把自己往虎口边送。这下好了,粘虎牙上拿不下来了,虎大哥想怎么拿她磨牙都行。
白稚不抱希望地问:“真的不吃我?”
季月点点头:“不吃你。”
白稚原本灰暗的眼神瞬间又重燃光亮。
“但是我会杀了你。”
光亮瞬间又熄灭了。
“为什么呀?为什么要杀我呀,我明明救了你……”白稚被季月这个神经病折腾得受不了了,干脆捂住脸,小声哽咽起来。
季月第一次见她这么委屈,直接将她的手拿开,露出一张我见犹怜的脸。
少女的眼角泛红,眼眶里盈满晶莹的泪花,细长的睫毛也被打湿了,宛如雨中轻颤的蝶翼,在夜色里泛着朦胧的光。
季月的心里微微一动。
他凝视着白稚,忽然伏下身体,双肘撑在白稚肩膀两侧,将她禁锢在自己的双臂间。
“……季月?”
白稚迷茫地眨眨眼睛,挂在睫毛上的泪珠颤巍巍落了下来。
“因为你骗了我。”
季月轻声控诉道:“你说过不会丢下我,可你还是从我身边偷偷离开了。”
白稚弱弱地为自己辩驳:“我那是被逼的,当时形势所迫,我没得选……”
“但你也没有回来找我。”季月定定地打断她。
白稚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季月说得对,她一开始只顾着逃跑,后来又一心念着香蚀草,从头至尾都没有真正想要去找季月。
因为她潜意识里认为季月很强,强到他一个人也没有关系。
原来他也是会害怕孤单的么?
白稚的心突然柔软了一下,像花瓣无声地蜷曲舒展,她默默抬起一只手轻抚季月的半边脸颊。
“……对不起。”
少女嗫嚅着说出这句话,被泪水冲刷过的眼睛格外清澈,黑眸湿漉漉的,仿佛初生的小鹿。
她和季月的距离极近,二人四目相对,呼吸与呼吸纠缠萦绕,白稚甚至能够闻到季月身上冰雪一样的凛冽气息,混合着浓烈而又甜美的血腥味,令她为之目眩神晕。
季月依旧无声而又专注地看着她,白稚一抬眼就能看到倒映在那双剔透眼眸里的自己。
他这个眼神……是不是不想杀她了?
白稚心念一动,大胆推测过后,她决定小心论证。
“季月……”小姑娘咬了咬下唇,可怜兮兮地问道,“现在可不可以不杀我了?”
季月微眯双眼:“不可以。”
神经病!
眼瞅着装可怜没用,白稚气得一把推开季月,自己一骨碌坐了起来。
被推到一边的季月眼神茫然,显然不能理解白稚为什么突然翻脸。
啊……是因为她仍然在害怕他吗?
意识到这一点后,季月安静地躺在一边,忽然无声地笑了。
没错,她的确是应该害怕他。
因为他是真的想杀了白稚。
他从诞生在这个世上起,就一直是独自存在的。没有人会靠近他,也没有人会在意他。他承载了世间之恶,或者说,他本就是恶意的化身。
他毁灭着目光所及的一切,并由衷地感到欣喜与快乐。
直到他遇到了阿稚。
可就连阿稚也要从他的身边逃走。
她和其他所有人都一样。
既然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那她也就没有活着的价值了。
***
白稚听不到季月的声音了。她原本已经在这短短的几秒内想好了新的对策,比如把季月引到官道上,让街上那些巡逻的府衙拖延他,自己再趁机逃跑;或者把季月骗回客栈,这个时候姜霰雪他们应该已经回去了,她可以在姜霰雪面前拆穿季月的身份,让男女主用情意绵绵剑联手对付他……
总之办法是人想出来的,不到最后一刻,她绝不会放弃活下去的机会。
但是季月突然没有动静了,反而让她有点慌张。
怎么不吱声了,不会又昏过去了吧?
白稚内心忐忑地扭头偷瞄一眼,却看到这个阴狠残忍的小怪物正在呆呆望着头顶的星空。
他的脸浸在月光里,神情恬静柔和,甚至还有一些恍惚的释然。
像是想通了什么,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这本该是美好的一幕,可不知道为什么,白稚却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了一丝丝孤独。
一种安静的,阴郁的,却又很痛苦的孤独。
心底喧嚣沸腾的恐惧和不甘忽然停息了下来。就像是被一只手轻轻抚平似的,白稚停下想要起身的动作,就这么保持着侧身的姿势,双目一瞬不眨,情不自禁地凝望季月。
季月感知到了白稚的视线,他撑起上半身,歪歪斜斜地坐着,发出一声倦怠的轻笑。
“你不逃吗?我马上就要杀你了。”
白稚点点头:“逃。但是我刚才吃撑了,所以先休息一下。”
季月:“………”
她好像一点都没有危机意识呢。
白稚觉得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既然季月想要伙伴,想要有人陪着他,那她继续做他的伙伴不就好了吗?反正目前除了她,也没有别人敢和真正的季月待在一起。
但是她敢呀。
只要季月不杀她,她就没什么好怕的。
她可是能单杀罗刹的女人。
打定主意,白稚便深吸一口气,重新对上季月的目光。
这一次,她的眼神不再迷茫恐惧,甚至还有些温柔。
季月奇怪地歪了歪脑袋,不明白她又在想什么鬼点子。
“季月,之前离开你是我不对。如果我说,我可以继续做你的伙伴,你会接受我……吗?”她偏着脸,小心翼翼地看着季月的神色。
季月嗤笑:“然后再从我的身边逃走?”
白稚连忙摇头:“这次不会了,我发誓!除非你说约定终止,否则我一定不会丢下你!”
季月闻言慢慢坐直身体,认真地盯着白稚。
白稚被他盯得小脸都红了,心脏怦怦直跳。
大哥,行还是不行您倒是给个准话呀,我为了给您做小弟连这条命都豁出去啦!
季月又眯起眼睛,认认真真地审视她:“你不怕我?”
白稚:嗯?这个问题是不是问过了?话说季月这是怎么了,最近怎么总是问这种霸总式的问题,土得她浑身发麻。
但季月的眼神实在认真,她又不好意思敷衍。
“不怕啊。”白稚老老实实地回答。
虽然季月杀了很多人……但她好像从来没有怕过他。因为她见过季月孩子气的一面,也见过他睡觉怕冷的样子。
季月的眼神有些鄙夷:“可你之前在客栈里明明不是这么说的。”
白稚不服气:“那是因为你当时要吃了我好不好!你被一个比强你很多的人威胁说要吃你,你不会害怕吗?”
季月:“比我强很多的人根本不存在。”
白稚:“………”
好好好你是大佬,你是少爷,你说的都对。
白稚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一只手撑在草地上准备起来。反正她已经说得很诚恳了,如果季月还是决定要杀她,她就狠狠绊季月这小崽子一脚,然后趁机赶紧逃回城里。
小雏鸟,光实力强有什么用,老娘的后招多着呢!
白稚暗暗在心里给自己虚张声势,没有注意到季月默默伸过来一只手。
他突然一把拉住了她。
白稚吓得一抖。
“那就再给你一次机会。”季月握住白稚的手,慢慢与她十指相扣,“一旦你想逃走,我就会……”
“杀了我,我知道啦。”白稚没好气地撇了撇嘴。
和神经病反派做小伙伴也不值了,不但要花钱养他,还会随时面临地狱级别的生命危险。
季月:……未免也太不怕他了。
白稚垂眸看了一眼十指紧扣的两只手,耳尖蓦地一红。她举起另一只手,伸出小拇指在季月的眼前晃了晃。
“那我们要不要再勾一下?这是人类之间遵守约定的方式。”
她生怕季月误会,这次特意解释了下。
季月不屑地冷哼一声:“我为什么要按照人类的方式来?”
白稚:坏脾气又上来了。
“那你想怎样?”她耐着性子问。
季月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用力一拉,将白稚拉到自己身前。
他们的距离又贴近了。白稚眼前就是季月的喉结,她不得不仰起脸,才能对上季月的目光。
然后她就看到季月慢慢低下头,额头轻轻贴上她的。
白稚:“???”
耳边是季月低柔的声音:“这是罗刹之间遵守约定的方式。”
白稚:你小子骗谁呢?!
短暂的额头相碰后,季月便拉着白稚站了起来。
本来还以为会有什么更亲昵的动作出现,结果只是简单贴了下额头,这让白稚忍不住暗暗庆幸。
看来季月这家伙还是很单纯很天真的,可能是因为没有在人类的社会里生活过吧,虽然外表看起来和人类没什么两样,但他的认知和举止还是更偏向罗刹。
这样也好,心眼不多。
白稚满意地想,任由季月牵着她走出树林。
“那个很恶心的人类女人呢?”季月厌恶地问道。
白稚:“跑了。”
季月蹙眉:“居然跑了?就是他打伤你的吧?”
白稚点点头:“唔,不过我也打伤他了……等等?”
——人类女人?
白稚注意到这个词,慢慢用古怪且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季月。
季月不明所以地眨眼睛:“怎么了?”
白稚慢吞吞道:“殷念容不是女人……他是货真价实的男人。”
撇开他的恶毒不谈,他其实是个非常成功的女装大佬。
季月:“男人???”
白稚:“对呀。”
季月的脸色瞬间阴沉。
“那我更要杀了他了。”
白稚:“???”
两人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不紧不慢地走回了客栈。白稚的衣服坏了,上面还有血迹,走在街道中十分危险,季月想把自己的衣服给她套上,但白稚生怕穿上季月的衣服回到客栈会更说不清,说什么也不同意这么做。
于是季月打晕了一个白衣男子,将他的外衣脱下来给白稚披上了。
白稚:“………”
还好还好,只是打晕,没有打死。
一路上白稚问了季月很多问题,例如他不是中了殷念容的毒不能动吗,为什么那么快就没事了?还有他为什么能恢复人形,难道他抓了人回血了?
季月的回答很简洁:“我又不是没用的普通罗刹。”
白稚:“………”
在这影射谁呢?
不过季月的确和其他所有罗刹都不同。这一点虽然原书中也有提过,但却没有详细说明。虽然就算原书详细写了,白稚也一定会跳着看完就是了……
他为什么会如此与众不同?为什么会比其他罗刹强大那么多?
白稚想了一会儿就不想了,无论如何,这都不是她现在应该关注的问题。
她还有苏木瑶那三个人要应对。
***
回到客栈时,已是深夜。苏木瑶三人正站在白稚的客房里,盯着那一地狼藉仔细研究。
白稚冲季月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说话,然后自己清了清嗓子。
“咳咳,姜大哥,苏哥哥。你们在干嘛?”
苏木瑶等人听到声音转过身来,惊讶道:“小白,你们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白稚扬起人畜无害的笑容:“季月想吃之前那家的糕点,我们就出去转了转,结果找到了店铺却没带钱,只好空手回来了。”
说完她还摊开手,一脸遗憾的表情。
苏木瑶和姜霰雪交换了下眼神:“小白,下午发生什么事了吗?这屋里怎么变成这样了?”
她指向地上的狼藉,柳叶细眉轻轻蹙起。
白稚扭头看了一眼季月,轻叹一口气:“这都怪我,和念容姐姐……”
她正要编瞎话,姜霰雪突然冷冷出声:“好浓重的血腥味。”
白稚嘴边的话顿时噎住了。
季月随之上前一步,白稚见势不妙,连忙在背后拉住他的手。
季月又停住了。
苏木瑶闻了闻,也深深皱起眉头:“小白,你的身上怎么会有这么重的血腥味?”
果然还是太明显了。
白稚微妙地顿了顿,白皙的脸颊渐渐染上一点桃红。
“苏哥哥,这件事我只和你讲……”她低下头,扭扭捏捏地说。
“什么事?”苏木瑶目露疑惑,但还是走到白稚面前,侧耳靠到白稚唇边。
白稚害羞地小声嗫嚅道:“其实我……我来月事了……就在刚才和季月出去买糕点的时候……这次的量特别大,怎么办呀……”
苏木瑶先是一惊,再是顿悟,最后神色惭愧,甚至还有些凝重。
白稚:朋友,你到底经历了怎样复杂的心路历程啊?搁儿这玩川剧变脸呢?
苏木瑶的想法很曲折。
她首先听到白稚说自己来月经,是有点惊讶的。很少有姑娘会将此事说出口,它们都觉得这是一件见不得人的事。白稚还说这次的量特别大,怪不得她身上的血腥味这么重。苏木瑶又转念一想,自己现在可是“男子”啊,白稚居然会将此事说与她听,说明是极其信任她的,而她刚才居然还怀疑白稚……
“我知道了。既然是这样,那你就快点休息吧,其他事情明天再说也不迟。”
苏木瑶退后一步,贴心地替白稚遮住了唐映和姜霰雪二人探究的视线。
白稚顿时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