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裤子口袋里摸摸索索,掏出一个小本本,递给阮陵。翻开一看,大大的“公安”二字,照片也对得上,不过上面的他眼神更锐利一些。
阮陵露出一个笑容:“怎么称呼?”
“慕绍,羡慕的慕,刀口绍,大不了你几岁,叫我慕哥就成。”慕绍推着轮椅到沙发边,将腿上的毯子仔仔细细铺上,“这次呢,也是事出突然。你也不用管我,就跟你住几天,等差不多没危险了,我就走。”
慕绍下颏线优美凌厉,侧着看过去,灯光下显出几分锐利来,看着像是个练家子。只是掀开毯子后,裤管露出的那截小腿莫名羸弱苍白。
阮陵也想一走了之不管他,但一想到这位残疾人待会儿要扶着轮椅移到沙发上,僵着一双腿,用手完成一切,把自个儿照看好,灯一关,黑暗里蜷缩在沙发上,莫名的可怜。
当代青年学生要有良好的品格,遇到老、弱、病、残、孕,应当主动伸出援助之手。他还是个高中生,出手帮人也是理所应当的。
阮陵打开另一间卧室,指着里头的双人床:“你睡这里。”
卧室里没有灰尘,里面的被褥也很干净,他就不需要再去翻被子出来了。阮陵又给自己找了个借口。
像是就等着这句话,慕绍不加思索,立即将刚刚展开的毯子叠成方方正正的小块放好,然后,站了起来。
站了起来,三步并两步走到卧室门口,健步如飞,看不出半点受伤的滞涩。
阮陵:“……”
他觉得自己被骗了,有证据的那种。
这个世界果然不需要太多良心。
回到现实世界的第一天晚上,阮陵睡得格外不好。
梦境里有断壁残垣,刚刚受过重创的城市废墟里,惨叫声格外突兀,因为其余人皆是沉默。他能看见余光处大片鲜血泼洒,几不成声的嚎哭令人头痛欲裂。
女人纤细的四肢一扯即断,牵连着腹中弯曲的肠子,和着鲜血与食物的残渣,在地上凝出一片血花。
“零大人。”有人哀痛。
“零大人!”有人激动。
“零大人……”有人叹息。
微风轻拂,将血腥味送到他鼻尖。他很熟悉这种味道,像是铁锈,永恒缠绕着,偶尔隐没,却在生活的间隙又得意洋洋飘出来,招摇得很。
对于这种气味,他既不喜欢也不讨厌,只是时时闻着,有些腻烦。于是他转身,朝气味的源头走去。
凌乱的发丝遮住女人的半张脸,他居高临下看着,觉着有些熟悉,弯下腰,轻轻将它们拨开。
眉毛稀疏,睫羽卷翘,在苍白的脸上打下一排阴影。女人的唇形优美,鼻梁也很高挺,记得曾有人指着双眼之间的地方,对他说:“阮陵弟弟,你看这儿,这里就是山根。”
她是谁?
他无措地张嘴,想要念出那人的名字——
秋水!
这一声被死死压在阮陵喉咙里。
阮陵一睁眼就看见熟悉的天花板,伸手去摸手机——09:43。出了一身冷汗,衣服紧紧贴着皮肉,湿漉漉的,很不舒服。
咚咚——
卧室的门被敲响。
阮陵脱衣服的手顿住:“什么事?”
门外传来略有失真的声音:“你们学校好像停课了,这几天在网上上课,我不知道几点开始,你看看你班级群里的通知。”
打开微信,最顶上的“王后雄全国粉丝后援会”消息已经99+,再一看,下面一排鲜红小字——有人@我。
点进群,眨眼的功夫,消息又刷了几页,一溜儿的“老师英明,我爱老师!”。
阮陵的手指在屏幕上机械地滑动,好一会儿,才找到了具体通知。
王后雄:我们班要停课一段时间哈,剩下的教学内容会在网上继续完成。同学们都去把钉钉下上,明天开始上课,课表待会儿发群里。@所有人
高二三班课表.jpg
昨天晚上被慕绍打了个岔,阮陵忘了看手机消息。
点开课表,一排鲜红的大字映入眼帘——早上八点上课!又给斜体又给加了粗,在一众规规整整的黑色宋体里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左上角的时间显示,现在已经是09:47,他又一次睡过头了。
阮陵闭上双眼。
客厅里,慕绍坐在轮椅上,娘不兮兮盖着毯子,嘴巴里叼着一块面包。“早饭在这儿。”他指一指茶几上的塑料袋,“实在不好意思,我没法儿出门买东西,在冰箱里翻出了这个,用微波炉热了,现在还热乎着。”
送上来的早餐,不吃白不吃。阮陵也叼上一块。
慕绍又说:“你快去上课吧,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万一迟到了怎么办。我就在客厅里看看电视,不打扰你,遇到异常,喊我一声就成。”
嚼吧嚼吧,阮陵道:“已经迟到了。”
这么说着,还是三两口就吃完了面包,倒上一杯温水,迅速回房间去上课了。
慕绍说不会打扰,倒是真的。可能顾及着房子隔音,他还颇为贴心地将音量调到最低,也不知道要怎么听清楚电视里的声音。
阮陵的身体在无限世界里被强化过,所以听得一清二楚,调低了跟没调一样,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对慕绍的印象变得好一点。
11:30,上午最后一门课上完,视频里的班主任喝一口水润润嗓,提醒道:“下午两点半上课啊,记着别忘了,要再迟到,就别怪我不给面子哈。”
这一句话明显是说给阮陵听的。
阮陵抿抿唇。
他其实不太有食欲,不过家里还有另外一个成年男子要填饱,不能啃个苹果就敷衍了事。但是冰箱里也空荡荡的,除了几根青菜叶,就是一堆不知道放了多久的炸鸡,最后的一袋面包也给当早饭吃了。
阮陵:“我去买菜。”
慕绍正看着狗血脑残虐恋看得起劲,闻言,连忙将电视摁了,扔开毯子起身:“我跟你一块儿,安全起见,安全起见。”
一路无言。
说句实在话,慕绍其实长得不错,眉目俊朗,双眼含情,天生一张笑脸,闭上嘴时,挺招人喜欢。只是张口说话时总有一股莫名的气质,让阮陵第一次在外人身上感到挫败和无力。
他头发挺长,用橡筋扎在脑门后面,额边的头发零零碎碎,肌肤却是少见的蜜色。这样的帅哥,一路上吸引了不少漂亮姐姐漂亮妹妹来要微信号,此人一概用一句话拒绝——“没钱,买不起手机。”
这人有很大几率单身一辈子。阮陵默默吐槽。
阮陵住的龙庭小区其实配了一个超市,里面蔬菜水果肉类海鲜都有卖的,离阮陵那栋楼就几步路,只有一个缺点,太贵。
于是阮陵不假思索选择了小区外的菜市,脏、乱、挤……缺点可以说出一啪啦,但在阮陵眼中,只要它便宜,就没有缺点。
阮陵从初中起就独自生活,掌握了一门熟练的杀价功夫,菜市的阿姨们起先还因为他稚嫩的外表轻视他,下一秒就被一针见血的杀价给震住了。
一路杀,一路买,等到从菜市出来时,阮陵和慕绍手上已经提满了东西。
阮陵想了想,说:“今天中午就吃豌豆炒肉和酸辣土豆丝,你有没有什么忌口的?”
“忌口?不吃香菜算吗?”慕绍笑笑,“开玩笑的,我什么都不挑。”
“不过,”他又说,“我还以为这个年纪的年轻人都会选择点外卖,毕竟整一道能吃的菜出来实在太考验技术了。”
外卖?
阮陵愣了愣,旋即道:“自己做的健康。”
慕绍点点头:“也是,还在长身体,要多吃点健康蔬菜。”
其实阮陵之前完全忘了点外卖这个选项,要不然他早下单了。
他之前去的很多世界,要么是原始时代,要么就是在古代,吃穿都得自己动手。即便是在现代社会,也有投毒的风险。所以他原本一个有事美团无事steam的大好青年,转头就熟练掌握了烧菜的手艺。
无限世界害人不浅啊。
阮陵的手艺虽然比不了店里的大厨,至少还是超出平均水准的,色香味俱全,很合慕绍胃口,他就着吃了好几碗饭。
吃着吃着,他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掏出手机:“加个微信吧。”
阮陵扫了码,慕绍的微信很简单,一点也不花里花哨,一张天空的照片作头像,名字也是他本名的拼音。还没来得及退出微信,一个一千的红包就出现在他面前。
“生活费。”慕绍一勺一勺地舀着豌豆。
虽然阮陵是很想收了,但是碍于礼貌,他还是拒绝:“平时我自己也要买菜,你也是来保护我安全的,不用给。”
慕绍哦了声,又点开微信,发了个二百的红包:“多少还是要给点,要不然我住着不自在,你收着吧。”
阮陵口嫌体正直地收下了。
他只勉强吃了一碗饭,下了课后买菜做饭也没花多少时间,现在才一点,离下午上课还早,他找不到事做,拿出手机,一个个戳开软件,却也没了以前那种熬夜打游戏看视频的兴致。
就在此时,慕绍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慕绍放下筷子,接了电话。
虽然没有开免提,但是阮陵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电话里的人声听着还挺年轻:“马上回局里,出事了。”
慕绍不紧不慢扯下纸巾擦擦嘴:“怎么了。”
“十四名死者,全他妈开膛破肚,当代杰克都C位出道了,你这个路西法还不快来收他!”
第3章开膛破肚
“林永霞,女,41岁,C市槐花区人,4月13号早上八点到九点,上班途中失踪。被发现的时候人已经在东边那垃圾场了,开膛破肚,肠子都扒拉流了一地。”
“高信,男,16岁,一中高一的学生,死在学校男厕所里,死法相同。”
……
“崔东林,男,23岁,肥宅一个,外出买粮的时候出的事。”
……
十几张照片一一展开放在桌上,照片上的人或微笑或哭泣或麻木,年龄从五岁幼童到五十七岁老年人不等,住所遍布全市,交际重合圈几乎没有。
萧天瑞跟机关枪一样叭叭叭把十四名受害者的情况介绍一遍,说得嗓子都干了:“前几起案件发生的时候,局里只当是巧合,后来受害者人数迅速增长,才被定义为连环杀人案。”
“不过今天,案情又发生了变化。”
“上午十一点,一千多公里之外的A市发生了开膛破肚杀人案,而仅仅半个小时后,又在C市槐花区发现了一具新鲜出炉的尸体。死法一样,连作案工具也相同。”点着桌上的照片,萧天瑞道,“如果不是同伙作案,那么,就只有可能是未被记录在册的异能者。”
慕绍问:“第一起发生在什么时候?”
萧天瑞:“巧了,和那姑娘的案子,在同一天。”
“局里的意思是,既然刚好在C市,就由我们负责,必要时可以求助C市异控分局,不过我想你肯定不愿意和那群眼高于顶的家伙打交道。”
慕绍却笑了:“估计他们也不想看见我,毕竟上一次也是我抢了他们功劳。”
一说这个,萧天瑞就忍俊不禁:“程凤鸣这人直接把电话打到总局,求爹爹告奶奶让总局把你调回去——”
“慕绍啊,不愧是你。”
阮陵坐在走廊边的椅子上,手里捧着杯热茶。
本来今天下午还有课,他是不打算跟慕绍出来的,可是慕绍以安全为由,硬拖着他出来,也不好拒绝,毕竟一个普通高中生突然如此热爱学习,还是很奇怪的。
走廊上的灯光亮眼刺目,阮陵垂下头,盯着杯中腾腾冒出的热气。
他的身体经受过无限世界的强化,已经算不上是正常人了,如果他愿意,甚至能将整个C市纳入监控范围之内,里面所有人的样貌、行迹,他一清二楚。
比如现在,就有一只小老鼠跑到了这附近。
他抿一口热茶入喉,然后起身。
坐在一旁陪他的李成见此,连忙往里指了个方向:“是要上厕所吗?在里面。”
阮陵摸摸肚子:“有点饿,我出去买点吃的。”
李成接过他手里的杯子放好:“那我陪你出去。”
阮陵摇摇头:“就在门口那儿,我去买两个煎饼果子就回来。”
“这样啊……”如果硬要跟去,很可能会引起他的逆反心理,年轻人有青春期嘛。再说,就在公安局外面,应该也出不了什么大事。李成犹豫片刻,还是同意了:“那你快点回来。”
出公安局门往左手边拐,走不了几步就能看见一家煎饼铺子,看着没什么人,生意要比别家冷清不少。阮陵就看中它这一点,不用排队,不麻烦。
“阿姨,给我弄两个煎饼果子。”
“好勒!”突然来了生意,坐在里面看电视的老板娘立即迎了出来,满脸笑容:“要什么呀?加不加蛋?”
阮陵淡淡扫一眼价目表:“第一个要两个蛋,多要薄脆,培根加里脊,沙拉酱,不要菜。”
老板娘一边点头应答,一边飞快在桌上的本子上记下关键词:“那第二个呢?”
阮陵抿唇:“只要一个蛋,要培根,其他随意。”
老板娘问:“要菜吗?”
价目表上的菜是免费的,阮陵点点头:“要。”
这家的生意虽然不大好,但是做煎饼果子倒是既熟练又迅速,要不了五分钟,两个热腾腾的煎饼果子新鲜出炉。
老板娘用油纸包好,再放进塑料袋里,还细心地装了两张纸巾:“一共二十二块钱,吃好了下次再来啊!”
看得出是很想把客人留下了。
阮陵提着袋子,倒是没有直接回公安局——他还没有解决掉那个人呢。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个刚刚出道的“杰克”,也是从无限世界回来的。记得最终战时,他确实曾见过一个拿剪刀的人。
回来不到两天,就疯狂搞事,如果不解决掉,他肯定会把整个C市弄得人心惶惶,到时候就不利于他好好学习,做个普通的高中生参加高考了。
阮陵站定原地,拿出双蛋的那一袋煎饼果子小口小口吃了起来。刚一入口,他就明白那家店的生意为什么差了,味道有些怪异,里面的沙拉酱也与别家的不一样,有一股别样的馊味。
即便如此,他还是面不改色吃下了。
重点还是在马路正对面的那个小巷子里。
“Londonbridgeisfallingdown,fallingdown,fallingdown……”
小巷内传来唱歌的声音。
唱歌的男子穿着黑色兜帽衫,面容苍白消瘦,下巴上胡茬若隐若现,鼓鼓的双眼里血丝满布。他将手揣在兜里,一蹦一跳,口袋处露出半截红色剪刀。
男子唱得忘情:“Fallingdown!Fallingdown!啊!”突然,他停下脚步,似乎发现了什么,面上迅速浮现潮红,神情变得狂热。
“零大人!”他死死盯着不远处的阮陵,隔空呼喊着,声音很小,落在阮陵耳中却十分清晰。
“真是——”男子兴奋地直喘气,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真是十分荣幸啊零大人!万万没想到,鄙人竟能再一次看见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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