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的低下了头,发现姜洵给他套上的那串黑色沉香木手串,不知何时已经变作了灼人眼球的火红色。
那仿佛无穷无尽的热意就是从上面传来的。
王晟先是一愣,下一秒便被惊出了浑身的冷汗。
如果真的在这种地方睡着,只怕只需要十几秒,自己便能被这里层出不穷的妖兽分食殆尽。
这莫名其妙的困意便是那杀人的刀,差点就要在自己无知无觉的时候将他引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意识到这点之后,王晟哪里还敢让自己陷入这种半梦半醒的状态,只是他差点都要把自己的大腿掐出血了,还是无法抵抗这种排山倒海的困意。
最后,还是靠着姜洵给他的丹药和手腕中时不时发烫预警的手串才勉强保持了清醒。
王晟仔细数了数瓷瓶中的丹药,还有五枚。
这种丹药除了保持清醒以外也没有什么别的大用处了,所以姜洵当初并没有给他准备很多,一共也只有七颗。
一颗能让自己在二十分钟内不受到困意的影响。
剩下的这些清心丹,最多只能再帮他维持一个时辰左右。但若一个时辰之后,他还是没找到出去的办法,到时候会发生什么,王晟自己都不敢说。
“淅……淅……”
身后又传来了鳞片划过地面时才发出的那种细微的摩擦声。
是相柳。
不应该啊,王晟有些惊疑不定的想到。
对方之前明明在应龙和夫诸的夹击之下收了不轻的伤,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追上来?
他这边刚刚打起些许精神准备御敌,却忽然发现自己脚下的地面开始疯狂震动起来。
“什么东西……”王晟在这猛烈的地动之下站立不稳,无奈只得先收起苍鹿,又让应龙将自己驮到半空中。
他原本所站的地方逐渐开裂塌陷,变作一个黑漆漆的大坑。
“轰——”
仿佛是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王晟心中不祥的预感愈发浓重起来。
应龙也仿佛感受到了这种令人不安的气息,他拍打着双翼,又拔高了些许。
只是此地异常,他飞行的高度也受到了限制,并不能所以心所欲。龙困于浅滩,王晟能从对方越来越低沉的龙吟声中听出他的焦灼。
不多时,深坑中的生物也露出了它的庐山真面目。
怎么可能?!
王晟盯着对方血红色的双眼和几乎占据了半张脸的锋利尖牙不可置信的想到。
这竟然是曾经在夫诸幻境中出现过的SSR。
朱厌。
可是朱厌不是早就被斩于多年前的那场谢家灭门大战中了吗,怎么可能再次出现在这里?
还是说这种凶兽的数量并非唯一?
朱厌体型巨大,当他完全直起身子的时候,原本看起来深不见底的巨坑也只是刚到他的腰部而已。
“吼!”
它仰天发出一阵愤怒至极的咆哮,伸出一只巨手向王晟迎面罩了过来。
那是非身临其境绝无办法体会的绝望。
遮天蔽日也不过如此。
但应龙到底并非普通妖兽,他身体里流淌的血脉让他并不会受到这种威势的影响。伴随着越发高昂的龙吟,原本已经到了极限的高度再次拔升,堪堪躲过了朱厌的攻击。
应龙受到了挑衅,无形的气场在他周身凝聚,龙须伴随着龙鬃在空中涌动,他的战意也因此越发激昂,原本暗金色的瞳孔像是要燃烧起来,变作流动不休的黄金。
与此同时,身后的相柳也终于赶了过来。
朱厌已经从地陷中一跃而出,正发出暴戾的咆哮,而相柳九首皆发出尖利的嘶鸣,到处是飞溅而出的剧毒液体,应龙不堪示弱的在空中盘旋,龙吟响彻天地。
天上地下,掎角之势。
大战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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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屋中。
战况却越发焦灼,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的状态。
之前就已经被姜洵毁了个大半的姜家老宅此时哪怕是当初建造的工匠来恐怕都难以辨认出原样来了。
举目而望,没有一处能免于两人打斗的波及,就连满地的碎石和残木都被未曾止歇的刀光剑影碾得稀碎。
若不是这里早就被层层叠叠的阵法隐藏起来了,按照两人毫不留手的打法,恐怕早就引起了外界的注意。
姜安衍潜伏多年,卧薪尝胆,从未有一日敢放松修行,再加上各类奇珍异宝,天地灵物和不要钱似的往自己身上堆,他的修为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增长到大部分人难以想象的地步了。
只可惜绝大部分人中并不包括姜洵。
他根骨之佳,闻一而知十,仿佛生来便会修炼。
谢家败落之后,树倒猢狲散,姜洵刚开始踏上修行之路时根本无人引导。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哪怕再好资质也会被耽误而落入碌碌无为的境地。
可是姜洵偏偏就在这种几乎是无法破解的逆境中挣扎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越是在绝境之中,他的意念就越是坚定。
但他毕竟修行时间尚短,虽然战意未受到影响,此时不可避免的出现了脱力的情况,虎口也被震裂了,鲜血正顺着刀柄往下流。
而姜安衍多修炼了几十年不说,当时谢家灭门之后,几代人积攒下来的那些家底机会都被他趁机卷走了,光凭这一点,他便胜过姜洵许多。
“洵儿。”
这两个字一出来,姜洵像是被恶心到了,微微皱起了眉头。
姜安衍却没第一时间注意到,他像是认定了自己胜券在握,竟然没有立刻乘胜追击。
“我们父子之间有何仇怨,你母亲的事情我当时也没有参与,你又何必为了一个外人与我刀剑相向。”
你确实没有参与,你只是冷眼旁观而已。
他也不是什么外人。
姜洵冷冷的想到。
虽然他早就已经对自己名义上的父亲没有了任何期待,但是还是没能想到对方竟然会做到这个地步。
这么多年来,对方从未以父亲的身份在自己面前出现过,而唯一的这次出现,便是要从他身边夺走所爱之人。
从他出生开始,分离和死别一直如影随形。
谢琳死的时候他尚且年幼无力抵抗,但现在,姜洵下意识的捏紧的刀柄,血液从他迸裂的伤口中飞快的涌出来。
父子之情?
不,血海深仇也不过如此。
诸多的思量隐没在电光火石之间,姜洵并没有因为肉.体上的疲惫和疼痛而放松片刻。
他就像是经验丰富而又耐力惊人的猎人,时刻不忘搜寻猎物的破绽。
终于,他找到了。
姜洵这些年参与过的各类战斗,大大小小,不一而述。
若说什么心得,大抵是没有的。唯一的经验,便是若想要胜利,当机立断不可或缺。
所以即使那点破绽一闪而逝,姜洵还是敏锐的把握住了。
他像是一条伺机而动的猛兽,黑色的刀刃宛如毒蛇一般激射而出。
半截苍白的手掌在半空中打了个旋,又落在地上卷上了不少的尘土。
姜安衍脸上的笑意僵住了,剧痛伴着喷涌而出的鲜血随之而来。
他勉强压抑着口中的痛呼,但额角的冷汗却不停使唤,顷刻之间变布满了整个额头。
他拉扯着因为失血而干涩发白的嘴角,尚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便见姜洵直接走过去,将那从他身上的割裂的半截手掌捡了起来。
然后扯下原本套在指根位置的那枚黑玉扳指。
见状,姜安衍的脸色越发青白交加起来。
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漫不经心,但另一只未受伤的手指死死的握成了拳,关节处甚至因为过度用力而隐隐发白。
“你即使拿到了,若是没有特定的口令,也无法放他出来。”
姜安衍说着说着,自己也放松了些许,刚想再好好组织一下语言,却见之前一声不吭的姜洵扭过了头注视着他,原本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下意识咽了回去。
对方的眼睛尚未恢复原状,猩红的颜色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只择人而噬的凶兽。
姜洵几乎是嘲讽的瞥了一眼他握紧的手,冷漠的说道:“谁说我要放他出来?”
姜安衍闻言一愣,尚未来得及反应,就见姜洵抬刀划破了自己的指尖。
鲜血在戒面上只短暂停留了片刻便被吸收了进去,同根同源的血脉让这枚名为“山海间”的异宝飞速认同了姜洵的身份。
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接纳之后,姜洵紧绷的脸色终于放缓了些许。
此时此刻,往日旧怨,今朝新仇都像是晨雾一般消散了,他忽然想起了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大而明亮,注视着自己的时候似乎永远都充斥着全心全意的爱慕和信任。
下一秒,他便主动进入了山海间。
一旁的姜安衍有些愣住了,要知道,山海间可进不可出,除了唯一炼化认主的自己可以随心所欲的进出,其他人一旦进去,便可以称得上性命交付他一人之手了。
若他不主动放姜洵出来,对方不得不呆在里面直到力竭而死。
不知想到了什么,姜安衍的脸色有些狰狞起来,他盯着自己被利刃切去一半的肉掌冷笑了一声,又伸手将断口出半凝半干的血液往截面上一抹。
原本漆黑一片的戒指顿时染上了些许不祥的血色。
即便如此,姜安衍并不打算罢休。
“既然这么喜欢,为父也不是那种棒打鸳鸯之人,便送你们一程……”
他喃喃自语着,完好的那只手掐了一个古怪的手势。
随着他的动作,天边黑压压的劫云飞速向着这里奔涌而来,雷电将落而未落,但滔天的威势已显。
天地间的灵气疯狂涌动。
一时之间,山河颠倒,海水逆流,邪祟尽出,大地震颤不休。
竟似末日将近。
第84章
昭华门。
暖色的日光宛如薄纱一般笼住整个山头。
李修远抱着两臂倚在墙边发呆,不远处赵慧正满头大汗的跟着刚认识没多久的同门们扎马步。
石板沁凉,让人不自觉忽略了日头的毒辣,弄得李修远有些昏昏欲睡。
“李道长这是放心不下我昭华门吗?”
一位白衣抱剑的女子正好路过这群新进门的弟子,见李修远还赖着不走,语气难免有些冷硬了起来。
此人正是昭华门的门主。
李修远倒是没受对方冷言冷语的影响,要知道昭华门只收女弟子,能容忍他一个大男人在这里赖了一个多礼拜已经算是网开一面了。
他摸了摸脑袋,有些惆怅的叹了口气:“要不是家里天天有两个人搁我面前秀恩爱,我也不会赖着不走啊……”
李修远说的太轻,昭华门门主没能听清。
她皱起眉头正欲再问,忽然柳眉一竖,整个人豁然一个转身,死死盯着西南方向的某处。
她手中那把通体漆黑的长剑在剑鞘中震颤不休,嗡嗡作响,若非被主人用力按住了,只怕要立刻就冲天而出。
昭华门门主顿时忘了原本的来意,不敢置信的喃喃道:“怎么可能,那里是什么东西……”
李修远满脑袋的瞌睡不翼而飞,他感到一股莫名的森冷之意涌上心头,像是有什么即将影响所有人命运的事情正在发生。
尚且来不及多思,脚下的地面便先一步的剧烈震动起来,原本正在一旁认真修炼的小弟子七扭八歪的摔成一团。
慌乱的尖叫和隆隆的地动声混在一起,听得人心慌不已。
身后的动乱唤回了昭华门门主的神智,她来不及一探究竟,强行御剑至半空中,提气爆喝道:“安静!”
门主往日积威甚重,不多时,大部分门人弟子便勉强恢复了镇定,紧紧的趴伏在地上。
李修远见机连忙往四面八方甩出十数道固土符咒,才让地面免于开裂的命运。
几分钟后,在众人的努力之下,昭华门的护山大阵终于打开,变作一道银白色的光罩,牢牢地护住了摇摇欲坠的山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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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深昏暗的树林中。
鬼面正背着涂樾小心翼翼的往前走,姜洵之前匆匆离开后,此地便只剩下他们两人。
他不会那种缩地成寸的法术,又顾忌着涂樾的伤不敢走得太快,生怕颠簸之下会让创口开裂。
于是只好用这种散步都嫌慢的速度慢吞吞的背着人下山。
涂樾半昏半醒之间,就这么靠在他背后迷迷糊糊的笑:“……按你这个速度,不知道我们明年能不能到山脚。”
对方的背脊明显僵了僵,鬼面不自觉的加快了一点步伐。
不过也没能快上多少,涂樾漫不经心的想,下山时间大概能从一年减到半年了。
还没等他开口说些什么,脚下的地面忽然抖动了起来,涂樾心头忽然就像是被一道看不见的阴影给笼罩住了,他没忍住抖了抖身子,下意识的收紧了环住鬼面颈部的双手。
这次不用他在提醒,鬼面就立刻迈开双腿飞快的跑了起来。
短短十几秒之间,这片树林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路经过的无数古树受到山体滑坡的影响,相继倒伏,露出其下盘根错节的根茎来。
失去了树荫的遮蔽,日光毫无保留的洒在两人身上。
涂樾却没有被这点暖意影响,心反而沉沉的坠了下去。
“完蛋了……”他轻不可闻的喃喃道。
此处山林紧挨着好几个村落,忽如其来的地动恐怕会给当地百姓带来难以想象的灭顶之灾。
gu903();涂樾努力伸长脖子越过鬼面的肩膀往远处眺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