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辛:“……”
他把给俞仲夏带的那份麦当劳早餐给了俞仲夏,道:“等课间再吃。”
“谢谢老师,老师再见。”俞仲夏扒开袋子,边吃边走了。
费辛所在的理化办公室和语文办公室不在一层楼,平时也接触不到许老师,倒是能看出她和刚开学时的巨大反差。
她刚回来上班那几天,费辛还一度想找她聊一聊,把他做代理班主任那段时间对学生的一些观察向她反应一下,当时认真说起来,他和18班学生的熟悉度,比许老师还要更深刻一些。
但许老师不是只对学生冷漠,对同事们也不热情。费辛每次见到她主动打招呼,她都爱理不理。
像刚才在门口,她只冲着俞仲夏开火,从始至终就没搭理费辛。
每个老师管理学生的工作方式不一样,这无可厚非。有些老师是爱讽刺学生以达到激励学生的目的,可是许老师对俞仲夏的批评讽刺,实在不像是为了达到一个良性目标。
费辛想,或许他应该找赵主任,反应下许老师这个情况。
然而还没等他向赵主任提这件事。
稍后的周一全校教职工例会上,许老师就被学校领导点名批评了,有学生家长投诉,说许老师对学生实施语言暴力,羞辱学生人格。
学校对这种投诉很重视,严格说起来,体罚学生或语言羞辱学生,都是违反天朝《教师资格条例》相关规定的错误行为,如果情节恶劣造成严重后果的话,会被追究法律责任甚至刑事责任。
考虑到具体工作中的具体情况,加上有些家长也是会小题大做,学校只在例会上进行了口头批评,要求许老师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许老师全程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
散会后回到理化办公室,赵主任没有回来,其他老师难免小小议论起来。
老师甲:“听说周末接到投诉,书记直接把电话打给主任,电话里就把他臭骂一顿,说许老师这情况不是一天两天了,怪他怎么一点都没察觉。”
老师乙:“赵主任也是够冤枉的,他找许老师谈过好几次了,许老师不买他账,他一个小小主任,能有什么办法?”
老师丙:“要我说赵主任也是心软,早点跟学校说这事就好了,现在还他跟着一起背锅。”
老师甲:“能不心软吗?许老师够倒霉的了。”
老师丁:“可是再怎么说,拿学生撒气总是不应该的。”
老师乙:“如果那个万鹏没转学走,许老师有个具体的记恨对象,现在万鹏不在这学校了,她就看所有学生都不顺眼了。不知道哪个学生家长投诉的她,我听说18和19班好些学生都被她整过。”
老师丙叹气:“甭管怎么样,咱们也对学生都客气点,现在学生都是老爷,骂不得打不得,稍有不顺心的就给校领导教育局投诉,遇到投诉谁也没辙,领导就图个息事宁人,谁遇上了就自认倒霉吧。”
老师甲:“像许老师这样,太惨了,孩子没了老公就要离婚,离婚还被坑了,只分了套小房子,而且那房子还有三十年房贷。”
办公室里女老师们一片哗然:“现在这些男的没个好东西,结婚就为了找个子宫生孩子吗?”
一涉及到性别矛盾这么尖锐的话题,费辛和另外两位男老师匆忙退场。
上午最后一节课,办公室里其他老师都没在,费辛在埋头做题。
赵主任进来,见就他自己,道:“正好,费老师,我和你聊点事。”
费辛以为他是想问问18班的事,便道:“许老师的情况我也只知道一点点。”
赵主任拖了把椅子坐在费辛桌边,道:“不是说许老师,是关于你的事。”
费辛:“我?”
赵主任表情有些难以形容的凝重,道:“18班有个健美操特长生,叫贾蓉蓉,对吧?”
费辛:“……”他知道是什么事了。
赵主任:“也是有家长投诉。”
费辛脑子里有一点乱,道:“主任,这我可以解释。”
赵主任却道:“你不用解释,我知道这事和你没关系,你绝对不是那种人。”
费辛:“……谢谢。”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如果赵主任是来追求一个真相,他可以证明自己的所作所为无愧于心。
但赵主任分明不是为了真相而来。
这不是他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所以他很明白,很多时候,真相根本就不重要。
赵主任:“早晨例会上,书记本来也要讲这个事,后来考虑到和许老师那事的性质不一样,对你、对学生的影响都不好,所以只跟我说了说,让我私下来找你聊聊。”
费辛:“我明白,我之后会和这学生保持距离。”
赵主任:“其实,学校的意思,这个……”
费辛:“主任,有话就直说,我理解学校做的所有安排。”
赵主任:“费辛,本来你就忙着备战考研,时间很紧张,学校想建议你,不如你在这儿的实习,就……”
他还没说完,就见费辛点了点头。
他继续道:“……就到这里吧。”
费辛道:“好。”
赵主任有点看不明白这名实习老师。
他以为这番对话会很激烈,他想好了好几套说辞来安慰这个年轻人。
没想到只是这样简单。
最后他说:“你放心,实习报告不会有任何影响,你的评语,我会公平公正地写。”
他起身,拍了拍费辛的肩,说:“费老师,你是个好老师。”
午休时间。
俞仲夏跑来推开门,道:“今天吃什么?诶?你在睡觉吗?”
费辛趴在办公桌上,闻声把脸转到里面去。
俞仲夏:“???”
他过去推了推费辛,费辛没理他。
他从费老师身后绕到里面,想看费老师怎么了。
费辛又把脸埋在手臂间。
俞仲夏想了想,钻到桌子底下,脑袋钻到费老师的手臂和腿之间使劲朝上面拱。
费辛还趴在那里不露脸,一手按住俞仲夏毛茸茸的脑袋,说:“别闹。让我静静。”
俞仲夏把脑袋挤在他胸前,奋力想拱上来,问:“你不是在哭吧?”
费辛:“哭你妈。”
俞仲夏:“那你得先打得过我妈。”
费辛被他头发蹭得下巴痒,最后还是直起身来,脸倒是干的,但眼睛有一点红,整个一个猛男落泪真人表情包。
俞仲夏跪在桌下,惊讶问道:“辛辛,你怎么了?”
费辛刚没看见他什么样,这一见大吃一惊,道:“我靠,赶紧出来,你这姿势要被打码。”
第39章
俞仲夏满头问号,这不在他的知识射程内,但还是先从桌下爬了出来。
费辛:还好没被人看到。
女学生的事都没人要听解释,再来个和男学生的“办公室.avi”,浑身是嘴他也别想说清楚。
俞仲夏拍裤子上的灰,问他:“费老师,你是怎么了?”
费辛严肃脸:“没怎么,复习太累了。”
俞仲夏道:“那你别费劲考研了,留在七中当老师不也挺好?”
费辛:“……”
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不想说是因为贾蓉蓉的缘故,他即将要离开七中。
就如赵主任所说,这话传开,对他、对贾蓉蓉,都不好。
俞仲夏察觉到他是有事不想说,联想费文谦叔叔说过的话,自动理解是费辛在颍城大学里发生了什么事,善解人意道:“不想说我就不问了,想说的时候随时找我说。你可能还不知道,我俞十五,是有名的好树洞。”
费辛道:“怎么个好法?”
俞仲夏:“跟我说什么小秘密或是负能量,我保证刚听过就忘。”
费辛:“……”
俞仲夏也来拍他肩,比赵主任还语重心长:“辛辛啊,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没什么过不去的,你要自己想开点,这比什么都强。”
费辛:“???你到底几岁啊?陕西来的兵马俑吗?这话听起来像半截身子都入了土。”
俞仲夏:“嗐,你就说有道理没有吧。”
费辛:“有……吧。”
俞仲夏:“那不就结了。你管我几岁呢?孔子还听两小儿辩日,朝闻道夕死可矣,我是十七八还是八十七,都不影响我就是有道理。”
费辛服了这个嘴炮王者,本来那点小小抑郁也抑不起来,道:“饿了,吃饭。你想吃什么?”
俞仲夏:“出去吃?太冷了,外卖送来都凉透了。”
两个人去学校附近吃劝君上当一回。
颍城四季风大,冬天更是如此,还不像别的城市有个明确东南西北的风向,常常是四面八方乱刮一气,360度无死角立体环绕风。
俞仲夏出来才想起来忘戴帽子,不想回去拿,少年无畏,洒脱地表示没关系。
等到了砂锅店里,他整个人吹傻了,头发像被电过一样直竖在头顶上。
费辛去窗口点单,要了一个牛肉锅一个排骨锅,叮嘱老板:“排骨锅别放香菜,是一点都别放,放了可不给钱。粉条多来点,谢谢您。”
老板是个大姐,在里面忙着煮砂锅,头也没回地用颍城方言开玩笑地说:“放香菜不给钱,多给粉条也不加钱,你是特朗普派来搞贸易战的吗。”
费辛:“……”
俞仲夏路上被吹得脸冷,坐在在位子上两手搓脸,边搓边哈哈嘲笑费老师。
结果那大姐一回头看见爱吃粉条的正主了,变脸道:“嚯,长这么帅啊,那没事了。粉条管够,另给你煮一锅都行。”
俞仲夏:“……”
倒没有另煮一锅,但粉条巨多,牛肉和排骨都多给了好几块。
俞仲夏道:“跟你吃饭真好,什么都有得蹭。”
费辛:“少来,杨柯说你买个奶茶里面料都比别人多。”
俞仲夏:“这会儿心情变好了?你刚才不会真的哭了吧?”
费辛:“没哭,趴久了眼睛红。”
俞仲夏:“哭就哭了,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哭又不是女的和小孩的特权。”
费辛强调:“真没哭。非得我承认哭了你才满意?”
俞仲夏:“没哭就没哭,辛辛别急。”
费辛:“谁准你这么叫我了?没大没小。”
俞仲夏:“费老师,我跟你说个我一生中最大的秘密。”
这句台词有点熟,费辛接话:“知道,你叫俞特.帕特,是个17岁的高中生。以后少提这个,迪士尼霸霸侵权警告。”
俞仲夏:“不是这个,是说另外一个。”
费辛:“你怎么秘密这么多?”
俞仲夏勾唇一笑,邪魅狂狷地说:“天选之子就是这样。我这个秘密,就是——”
他把筷子放下,两只手扒着自己的下眼皮,神秘又得意地说:“我、不、会、哭。”
费辛:“???”
俞仲夏又拿筷子继续吃,边吃边说:“是真的,上次哭到现在至少有五六七八年,有时候心想该哭一下,眼泪挤都挤不出来。”
费辛:“无泪症吗?那该有炎症啊,可是你眼睛,看着挺正常。”
正常得过了头。
俞仲夏长了双好眼睛,睫毛长,黑眼珠大,天生眼型像做过眼睑下至,不搞怪不装逼的时候,简直就是双小鹿眼。
他冲费辛眨他水汪汪的大眼睛,说:“没有炎症,也没有不舒服,打瞌睡的时候流泪还很正常,就是想哭的时候哭不太出来。”
费辛:“这么……奇怪吗?”
俞仲夏:“我有个前女友,她说我这是冷面冷心,郎心似铁,天选之顾北城。”
费辛失笑道:“胡说八道,还一套一套。”
俞仲夏认真脸:“我说的是真的。大概五六七八年前,具体哪年我也忘了,反正还上小学,我弟被我妈打得一身伤,我求我爸把他接来跟我一起住,或者把我换过去,我爸不同意。”
费辛:“……”
俞仲夏:“那天我哭得可太惨了,可能把泪腺哭坏了,后来再想哭,就哭不出来,只能这样。”
他对费辛做了个咧嘴哭的表情,说:“没泪。”
费辛:“……”
俞仲夏道:“据说流泪能宣泄情绪,提升心情的效果比抗抑郁药还好,遇到不高兴的事,哭一哭就能把委屈排解一大半。”
费辛:“那你怎么排解?”
俞仲夏:“我不需要排解,也没人让我受委屈。不过有时候我会替我弟委屈,哭不出来还挺难受。”
费辛想,你真的?没为自己感到委屈过?
俞仲夏道:“其实我就是想跟你说,能哭是福。真哭了也别不好意思,我又不会笑话你。”
费辛:“……”你才是大教育家。
他承认道:“我哭了一秒钟。”
俞仲夏:“……”
费辛:“……请问你是在憋笑吗?”
俞仲夏抿嘴憋着笑,忙用力摇头。
费辛心说笑吧笑吧,等下就让你笑不出来。
吃完饭回学校,两人一路狂奔,也不说话,张嘴就要灌一肚子风。
等回了学校,进教学楼,外面冷,楼道里没有人。
走着走着,费辛冷不丁抛出重磅炸弹:“我要提前结束实习了,上完这周的课就走。”
俞仲夏当场呆住,费辛又上了好几个台阶,他还站在原处。
费辛心里略微得意,回头俯视他:“怎么不走了?”
俞仲夏吃了一惊,但又怀疑是和他开玩笑,心存侥幸地说:“不是说要教完这学期?你骗谁啊?”
费辛背着手,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道:“本来是这么说。但是我时间调配不开,担心会影响考研,所以决定提前走。”
俞仲夏明白他是真的要走了,心凉了半截,比刚才被风吹的时候还要更凉,说:“你这人……怎么这样?教一半说走就走?还有没有一点责任心了?”
费辛:“……”
俞仲夏心说都要走了,周末为什么不说?还鼓励我要好好学习也考去北京做什么?亏我还认认真真信你真心对我,搞了半天就是人之将走其言也善,当交代遗言?你这大教育家还挺有仪式感。妈的。
他感觉自己受骗了,冲费辛道:“平时整天说得好听,就会说大道理,你道貌岸然!衣冠禽兽!你这就是看祖国花朵年少无知,就来欺骗我……我们的感情!”
费辛:“……”
俞仲夏越想越来气,道:“你学习重要,我们学习就不重要?我还以为你真是个好老师,搞了半天,最后还是你自己的事最重要,就顾着复习你自己的功课,随便给我们上上课,跟男生打打篮球,撩个女生还挑最漂亮的,你说说你这仨月都干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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