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早前在家的时候,他说除了娘与他给的东西,旁的人给的都不要伸手接。”说着,元崇打榻上下来,到卧房里摸了个木头雕的骏马递给月贞看,“鹤二叔给我做了这个。”
月贞拿在手里瞧,“几时给你的?”
“那日他到大路上接我,抱我下马车的时候给我的。”
“你谢过他没有?”
“口里谢过了。”
“口里哪里算?”月贞到卧房里替他取了件氅衣套上,将他拍拍,“谢人要诚心,要行个大礼。你上去重谢过你二叔,顺道瞧瞧他在做什么。可别说是我叫你去的。”
“那不写字啦?”
“一会再写。”
经蒋文兴一问,复将她那点惦念提起来。自打那夜长阶一案后,她与了疾话更少了。更兼了疾忙着筹备皈依礼的事,碰面也少,即便哪里撞见,也不过淡淡行礼。
她那夜勾引他不成,很失体面,自觉羞惭。又因为心怀鬼胎,预谋着一件更伤风败俗的事,愈发有些抬不起头。至于他是为什么,她想,他心善,是怕她难堪。
他的体贴犹如和煦的刀,在她心上割出伤口,流着温热而缠绵的血,只叫人在微弱的疼痛里感到愉悦。
元崇乐得玩耍,高高兴兴地往上头跑。跑进了疾精舍,他在伏案写经,是为皈依礼的供奉。元崇跑到矮几前头,伏下身去端端正正地磕了个头。
了疾搁住笔,踅案出去抱他起来,“怎的忽然给我磕头?”
“我来谢谢二叔的小马。”元崇揪着他肩膀上的衣料,“娘说谢人要有诚心。”
了疾笑着掂一掂他,“你娘在忙什么?”
元崇在他怀里咯咯笑起来,“没有忙什么,珠嫂子她们都去底下取午饭去了,她一个人坐在那里,像是骂了二叔两句。”
“嗯?骂我?你怎么晓得?”
“她说‘死秃驴’‘臭和尚’,难道不是骂您?”
骂他,他反倒笑了。
他抱着元崇走出精舍,到雕阑处,将下头的两间瓦舍望着。仿佛透过那些重重叠叠的墨瓦,看见月贞坐在底下,从椅上挪到榻上,又从榻上换到椅上,变着刁钻的角度骂他。
他以为她骂过他,就不再同他生气了。
隔日热闹,是虔哥的皈依礼,阖家聚到大殿上,主子下人,人挨着人立在两边,宝相不一,各有暗胎。瞧着奶母抱了虔哥跪在佛像底下,了疾取出胎发供在佛前,与几个弟子为虔哥唱诵经文,就算礼成。
玉朴难得不是肃穆的表情,笑得蔼蔼可亲,接过虔哥抱着,“这孩子像是重了些。”
霜太太来了精神,忙上前搭腔,“何止重了,也高了,近日胃口也好。我叫厨房里把鱼肉剁得碎碎的煮给他吃,在里头又添了些牛乳,豆腐……”她掰着指头细数,仿佛邀功。
玉朴却听得不耐烦,眼皮惺忪地扫她一下,温和地打断:“你辛苦。”而后抱着虔哥踅出大殿。
霜太太站在殿内,向两旁众家人睃一眼,笑意渐渐难掩尴尬。琴太太也在旁静静发笑,冷着眼,勾着唇,乐得瞧笑话。
因嫌小慈悲寺这里的饭堂乱,琴太太霜太太张罗着转至大慈悲寺的小厅摆午饭,下晌要同几位媳妇抹牌。
月贞听见,忙忙回房换了身衣裳,领着芳妈过去。
要说最不敢耽误的,当属巧兰。可谁知走到半路上,巧兰不见芸娘,陡地想起来礼毕后也未见缁宣。倏地提起心眼来。
因此对跟前妈妈说:“我回去一趟,你先过去回太太,就说我还在后头换衣裳。”
给那妈妈一把拽住,“抹牌呢,等着凑角,那头只得贞大奶奶,凑不齐牌局,一定要问你。”
“抹牌也先要吃饭,少说还得半个多时辰呢。”
说话间,巧兰着急忙慌捉裙往下回去。进了山门,先按至禅房里,不见缁宣,便问看屋子的丫头:“大爷呢?”
“礼散了大爷就没回屋里,大约跟着老爷往大慈悲寺那头去了。”
方才分明未见缁宣跟着玉朴去。巧兰不肯信,好容易到这地方,几间禅房挨得如此紧凑,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能轻易放过这个大好时机?
“隔壁二爷二奶奶呢?看见他们了么?”
“没有,他们屋里只得丫头守着,也是到那边大慈悲寺用饭去了吧。奶奶找他们?”
巧兰又提着裙子漫山遍寻,寻一阵,心里却有些惴惴的。只怕拿不住,又怕真拿住了。真拿住了又怎样?难道同他吵?未见得能吵出个结果,因为大家都不敢叫上头长辈知道。
沿阶走到了疾精舍后头的那片竹林,倏见霖桥打上头珊珊而下,不端不正地向她拱手,“巧大嫂,这是哪里去?”
巧兰丢下裙笑道:“我胡乱逛逛。你瞧见你们二奶奶没有?那头要开席了,太太们叫呢。”
风摇竹林,阳光细细的光束从枝罅里射下来,几如一支支箭镞,一头扎进土壤里。也有那么一两支扎在了霖桥身上。
他立在浓苔遍生的石阶上,笑意如常,鬼鬼祟祟,疯疯癫癫的没正行,“总是先过去了吧。大嫂还不快去?她们都到了,您还不到,仔细姨妈唠叨。”
其实论人才,霖桥生得不比缁宣了疾差,也是身段风流,骨骼倜傥。只是一年接一年的,瘦得颧骨高耸,眼窝深陷,有些脱了相。
巧兰一时没了主意,还真怕那两个先去了,偏她耽误在后头。她蹙起眉头,将转未转地将身子扭回来,“那你看见你缁大哥没有?”
“缁大哥?”霖桥咧着一口白牙笑得更开了些,“他一向惧怕二叔,这会准是跟在二叔身后半步不离的。亏得我老子没了,否则连我也不得这空闲逛……”
巧兰剜他一眼,“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给人听见。简直该打!”
说着,扭头下去了。霖桥立在后头,待她走远了些,低下脑袋,落拓地笑着摇晃两下。再回头向身后一望,那林间遍布的光线,仿如万箭穿心。
不过他习惯了,甚至已觉麻钝,感受不到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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