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归做了一个梦,梦到穆宴溪说爱她,那个梦那样真实,令她整夜无法入睡。梦醒了,穆宴溪竟然真的坐在她身边,说爱她。
“我不说了,你别哭。我当我刚刚什么都没说..”穆宴溪有些慌了,怎么又把她弄哭了?心疼的手忙脚乱,想替她拭泪,又不敢:“你别哭,当我什么都没说..”
“你再说一遍?”
“…哪一句?”宴溪颤着声问她,心中的战鼓擂起来了,擂的震天响。
“爱我那句。”春归看着她,泪水覆盖下的脸庞泛起了红晕,宴溪的手搭上去,滚烫。
“我爱你。”
“我不爱你。”春归拿掉宴溪的手,爬下了屋顶。她心跳的不能自已,生怕自己多呆一刻就万劫不复。独留宴溪的手生生顿在那里。他苦笑着抽回手,你爱我或不爱我,都不影响我爱你。
他爬下屋顶,跳上马,狂奔而去。
宴溪打马回将军府,府门打开,便看到清远坐在廊檐下,似是整夜未睡。
“去见你的小春归了?”刚刚探子来报,穆宴溪在医馆前,与春归对望许久,而后上了屋顶,小春归哭的梨花带雨,大将军手足无措。这样苦情,戏文里都不敢这样写。清远说不清自己此刻的心境,按照她内心的真实感受,她应当让轻武卫去屠了医馆,然而她不能那样做。轻武卫是父皇的人,她若做出那样的事,就不是因爱生妒了,而是因爱生魔,自己敛了这么些年,受了这些年苦,全都不作数了。
宴溪没有答她,而是在她对面坐下:“再过两日,就是张士舟和青烟成亲的日子。咱们也不必再等了,他们成亲第二日,咱们就启程归朝。”
“你舍得离开你的小春归?”清远心内嗤笑一声,你穆大将军大体是把我清远当成傻子了,你心里如何想的我不清楚吗?若要你离开你那个白痴一样的春归,还不要了你的命?
“公主大概误解了末将的意思,末将是说,末将亲自护送公主归朝,面圣辞官。”宴溪说完看着清远,笑了笑。所有人都以为穆宴溪生于穆家,扛着大齐的安危,穆家人从不出逃兵,所以一而再再而三的用此来威严宴溪。
清远愣住了,她咬了咬红唇,问他:“你说什么?”
“我说,我护送公主归朝,面圣辞官。”宴溪换了称谓,看到清远的神情,他觉得这个局,破了。清远再如何心机深沉,也不敢拿她父皇的宠爱冒险。“我再把话说的清楚一些,多年前,我曾唐突过公主,那时的我,乌糟不堪。没成想公主记了这么多年,我觉得对不住公主。这一切错都在我,公主想要如何惩罚我,都可以。只有一件事,我绝不会娶公主。”
“你想清楚了?”清远没想到穆宴溪会说出辞官的话,她所有算计的前提都是穆宴溪不愿也不能放掉他的身份、地位、穆家的尊荣,然而他说他要辞官。“你说你要辞官,你可问过你的父亲母亲?你觉得他们会同意你这样做?”
“不如回京城试试?”穆宴溪站起身,朝外走,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对清远说:“有一事我要提醒公主,这无盐镇,不是只有皇上的轻武卫。公主说皇上赐公主那一百轻武卫能瞬间叫人毙命,那得看他们碰到谁。碰到我穆家军且试试看。春归以及她身旁所有的人,包括无盐镇,若是出了什么乱子,公主别怪末将就地举旗造反。”宴溪把话说的绝,一旦他下定了主意,就没有人可以改。
说完径直出了将军府,此刻天色已亮,这一夜,过的兵荒马乱,然而宴溪却丝毫不觉疲累。打马来到张士舟府上,用力叩他的府门。
张士舟已起身正在煮粥,拿着烧火棍来开门,看到满脸笑意的宴溪。“老大?”
“吃了吗?”宴溪绕过他向里走,赶上宋为揉着眼出来:“宋将军来无盐镇享福来了?太阳照屁股还不起?”宴溪嗤他一句,搬了把小凳坐在院中。
“正煮粥呢!”张士舟怕他二人打起来,连忙跳出来打圆场:“大家看一眼我煮的粥,粘稠适中,米香四溢,这是得了我们青烟的真传,再配上阿婆的酱肉和酱菜,今儿就齐活了。”
“一口一个青烟,你臊不臊?”宴溪踢了张士舟一脚:“赶紧端来,爷饿死了。”
宋为在一旁不说话,看着生龙活虎的宴溪。他与昨日大不相同,昨日像个七老八十的人,暮色霭霭没有生气,今儿呢,倒是意气风发。
“折子写完了?”宋为开口逗他。
“什么折子?”宴溪与他装糊涂。
“昨晚说好的,我留在无盐镇,照顾小春归。你写折子上表这件事。怎么,过了一夜,全忘了?”
“本将军的春归凭什么要你来照顾?下次换防你老老实实滚去北线,北线好,冬日大雪封账,三五日不用出门。”宴溪说到这,笑出了声。
张士舟端来了三大碗粥,还有酱菜酱肉,三人一人一碗,吸溜着喝粥。
“你这粥还真得了青烟的真传,粘稠适中,米香四溢。”穆宴溪夸他。
宋为不接茬,还是缠着宴溪:“说好的事,还能说变就变?”
“对,说变就变。你能拿我怎么着?”宴溪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情,想起昨日他放在春归唇边的手就来气。
“倒是不能怎么着,谁叫你是大将军。”宋为心知自己这趟局入的好,把穆宴溪盘活了。穆家三代为朝廷尽忠,到了穆宴溪这里,因着至高无上的尊荣,婚姻大事却不能随心。这根深蒂固的门第观念宋为最为瞧不上。是谁说一品大臣明媒正娶的就必须要是那名门闺秀?这世上名门闺秀很多,春归却只有一个。宋为从前担忧穆宴溪这次来无盐镇,会与春归结出恶果,直至昨日看他们二人之间的眼神才明白,那哪里是恶果?分明是善果。没想到你穆宴溪也有今天,该。
“张士舟后儿成亲,你备好厚礼了吗?”宴溪问宋为:“你别空着手啊,好歹是个将军。”
“你真说对了,我真的是空手来的…”
“空着手好意思喝我这粥?”张士舟一听空手,不乐意了。要抢宋为的碗,三人笑出了声。
“张士舟成亲第二日,咱们就回京。”宴溪对宋为说自己的打算。
“这么快?我还没跟我的小春归续完旧。”宋为故意气他。
宴溪瞪他一眼,继续说:“到了京城,我去辞官。清远这一趟来,奔着要我低头,这头我肯定不会低。大不了鱼死网破。总之我不会娶她,我不会再伤春归的心。”
“谁说你伤春归的心了?春归心里又没有你。”宋为不怕死的回他一句,要他明白,你不要春归,自然有人要。春归这样的女子,不知多少好儿郎惦记着。
“.………”宴溪不做声了。过了半晌说道:“春归心里有没有我不要你管,我有她就成。他日她若觅得良人,我决不拦着。”
张士舟看了宴溪一眼,今儿早上这顿粥喝的,喝出了这么些惊天巨幕。这要是跟青烟说了,不定惊成什么样。还是晚点告诉春归,总觉得好戏还没看够,想再看些日子…这样想着嘴角堆起坏笑。
第64章风起无盐镇(三)
穆宴溪走了,清远在将军府的廊檐下一直坐到午后,她没有料到穆宴溪会破釜沉舟。这几个时辰,她前前后后思虑许久,总觉得这事,不该就这样了了。
穆宴溪说他能放下大齐放下百姓,清远是不信的;穆宴溪会为了春归彻底与他父母翻脸,清远亦是不信的。到了午后,清远朝身旁的人摆了摆手:“纸笔拿来。”她拿起笔,第一封信写给父皇;第二封信写给穆夫人。
穆宴溪能不能放下,且再向后看看。
“千里加急。”将信递给一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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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归坐在面馆门口发呆,被穆宴溪扰乱的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五月的风抚在她的衣裙上,几根发丝散乱在脸庞,小鹿在她身旁拱拱它,该去山脚啦!春归站起身,拍了拍小鹿,走吧!
刚走两步,就听到一个女声出言唤住她:“春归且留步。”
春归回身,看到面前站着清远。她似乎偏爱红,衣裙、簪花、蔻丹都着红,她的明艳与这条破败的街形成鲜明的对比。
“春归。”清远唤她,脸上带着笑,这笑来的这样突然,让春归愣了一愣。
“?”
“你要去遛小鹿吗?”清远指了指小鹿,蹲下身来摸它的触角。也是奇怪,这小鹿,与食客们玩的甚好,独独清远摸它,它向后退了退,满脸警觉。
春归把小鹿拉到身后:“请问清远姑娘有何事?”
“是清远公主。”清远忽然正了神色,她的笑一瞬间消失不见:“是清远公主。”说完站起身看着不明所以的春归:“无盐镇不兴给公主请安吗?”
“公主驾到!”护卫突然喊了一声,路过的百姓愣了愣,突然齐刷刷跪了下去。清远一直看着春归,突然意味深长的问她:“不跪?”
春归看了看一旁的邻里街坊,不想闹的太难堪,何况她本就应当对公主行礼,于是缓缓跪下行了大礼。
清远的嘴角扯了扯,对着护卫指着小鹿:“那头鹿我很喜欢,把那头鹿给我抓来。”
春归心里一紧,清远是什么人,她见识过一次便清楚了。轻轻对小鹿说了句:“跑。”小鹿看了一眼春归,撒腿就跑。护卫紧接着追了上去,清远提高了声音:“抓不到,就射杀。”
春归猛然抬起头,小鹿跟了她八年,这八年来,风里雨里守在她身边,与亲人一般。
清远看着春归满眼的杀气,笑出了声:“怎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动不得区区一头鹿是吗?”她的手缓缓举起,十几个轻武卫蹿了出来,亮出了手上的箭。
“你怎么不说话?你不是很会说话吗?这会儿你倒是不说话了,昨夜,在月色下勾引驸马爷的人不是你吗?”清远故意将驸马爷三个字说的很大声,一旁跪着的百姓悄悄抬起头看了看春归。
“你的鹿我要定了,至于驸马爷,你若是喜欢,可随时找他。依你的姿色,抬个通房不为过,随是比不上妻妾,好歹也算是攀了高枝。”她说的每一句话春归都听进去了,春归心里的痛无法言说,从前人说皇权可怕,春归没见识过,也没想象过,眼下,她知晓了。那些箭正明晃晃对着小鹿,就算小鹿跑了,他们进了山,撒下天罗地网,小鹿一样跑不掉,不仅小鹿跑不掉,其他的小生灵,也跑不掉了。
“我与穆宴溪没有任何关系,你别动我的鹿。”春归沉着声音对清远说。
“穆宴溪是你一个小镇女子该叫的吗?叫穆将军或是叫驸马爷。”清远纠正春归,她就是要让春归知道,她与穆宴溪,就是不可能。
“民女与驸马爷没有任何关系,请公主放过民女的小鹿。”春归弯下身去,她的手微微有些抖,忍住没有哭出声
清远看着此刻跪在自己脚下的春归,心头思绪万千。从前自己最恨权力压人,皇祖母送母妃责令母妃出宫之时用的是权力,父皇特许她们母女每年回宫一次用的也是权力,眼下,自己□□归跪在自己的脚下,也是权力。她蹲下身去,伸出去抬起春归的下巴,这小女子不施粉黛,肌肤却是这样细致,当真是个妙人。
“春归,你恨我么?”
“不恨。”
“不恨就对了,去恨穆宴溪。是他招惹本公主,就像他对你一样。你大概不知,当初动了求娶我念头的人,是他。他没与你说过吧?他也没与你说过他在京城的那些相好吧?各个都是如你这般鲜嫩好看,各个都情深义重。穆宴溪,惯会骗你这种不谙世事的女子。”
春归没有抬眼,她想起昨晚穆宴溪说那番话,分不出真假,也不想分出真假。春归信命了,每当她想与穆宴溪走的近一些,总会横生出枝节,他倒是没事人一样,自己却被伤的体无完肤。
“你的小鹿,本公主留给你,毕竟,除了这家面馆和面馆里的人,你也不剩什么了。本公主与穆宴溪回京成亲,他日若是他还愿意,我便着人安排来无盐镇接你回去做通房,若是他不愿意,本公主自会打点你今后的日子。二十个金元宝,够你一生荣华富贵。谢恩吧!”
春归的唇动了动,许久才发出声音:“谢公主。”
清远直起身子,看到远处一匹马,疯了一样向这里跑来,复又低下身去,把唇凑到春归耳语道:“你的将军来了,想想你的小鹿,想想医馆里那些人,想想宋为。想想…欧阳。”春归听到她提起欧阳,猛然抬起了头,看到她一双眼闪着戏谑,眉头挑了挑。
“你在做什么?”穆宴溪看到眼前的情形,又看看春归,他眼中盛满愤怒。
“驸马爷来的晚了些,本公主与春归姑娘交了交心,这会儿已经谈完了。”
“公主称呼错了,我不是你的驸马。”
清远摇了摇头:“本公主建议大将军不要这样武断,不要妄下定论。”说完凑到宴溪身旁:“你且想想,若你脱掉这身铠甲,可还能护着你想护着的人?”说完笑出声音。
“我对你说过,要你离春归身旁的人远一些,你好像没有听到我懂我说的话是吗?”宴溪的手突然抬了起来:“穆家军就位!”
宴溪的眼通红,春归今日在街市上受辱,简直比他自己受辱还要令人难过。
“送驸马爷!”春归想起清远说欧阳的名字,欧阳远在京城,举目无亲,京城虎狼之地,她不能任由此事闹得这样僵,她扯着嗓子喊了一声:“送驸马爷!”
宴溪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回身看着春归:“你说什么?”
“民女说:送驸马爷!”春归心里难过极了,昨晚在屋顶,他说他从前是乌糟之人,眼下报应来了。可是这报应却报应到自己头上了。
清远笑出了声,她伸出手将宴溪的手拉下来:“驸马爷还是不够冷静。”说完转身上轿,晃晃悠悠走了。
百姓们站起身,看看宴溪又看看春归,彼此推了推:“快走快走!”
一条街转眼就剩了宴溪和春归。
gu903();今晨的喜出望外踌躇满志,这会儿突然变成了痛彻心扉。他看着春归,轻唤她的名字:“春归,你刚刚唤我驸马爷?我不是与你说过吗?我不会娶她,我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大不了解甲归田!我愿在这无盐镇上守你到老!转眼你就叫我驸马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