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远始终没有说话,她一进门父皇就说立宅子一事,大概能明白父皇的意思:眼下与穆家的亲事怕是不成了,总该看看他人。父皇想让她自己掌眼,她懂。然而她眼下已歇了成亲的心思,发觉就自己一人也挺好。这话不能对父皇说。
朝欧阳和宴溪点点头:“有劳二位了。”
宴溪看清远,不知为何,总感觉与从前不同。他们是在姜焕之的医馆分开的,那之后可发生什么事?但你再仔细看,清远还是清远。
出了皇宫宴溪问清远:“要不今儿就看宅子?左右今儿休沐,时间充裕。之前穆府也寻过宅子,我叫了家丁来,把那些宅子给公主看看。”
“都可。”清远意兴阑珊,转过身去问欧阳:“欧阳大人那支笔还在吗?”
“.....”欧阳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愣了愣答到:“还在。”
“欧阳大人与穆将军都与无盐镇有不解之缘。”清远突然没头没脑说了这样一句,说完后讳莫如深的笑了笑。“我看欧阳大人视那支笔若珍宝,若他日,你的珍宝丢了,欧阳大人不知会有怎样的切肤之痛?”清远这样说着,眼中的光闪了闪,而后看着宴溪:“去看宅子吧?”说罢上了轿。
欧阳有些不懂清远的意思,他在宴溪身旁走,说道:“看宅子的事我不大懂,还得穆将军多操劳。”欧阳说的是真话,他在无盐镇住的房子,打记事起就住在那,在京城住的宅子,是皇上赏的。总之他没有自己看过,是以不清楚这看宅子究竟该如何看。
宴溪看他倒是坦荡,于是说道:“我也不常看,听闻别人看宅子讲求风水,我呢,讲求顺眼。总之就是自己看着舒服就成。这会儿是替公主看,公主说了算。”二人说话间就到了穆府,宴溪把之前找宅子的小厮叫了出来,便随着小厮走了。
第一处宅子在欧阳旁边,看着宅门应是与欧阳的宅子差不多大,推门进去,却发现别有洞天。欧阳看了看,至少有五个自己的宅子大。院内做着园景,都这会儿了,那水中还有成群的锦鲤在游。
清远并未向里走,摇了摇头:“下一处吧!”她要这么大的宅子做甚?一个人住在这空荡荡的宅子中,半夜里沉了湖别人都不晓得。
一连看了五处,清远都是到了门口就走,直至最后一处。推开门后看到是一个二进小院,院内种着的花草此时已落败,清远最近卧房,一大面空空的墙壁刚好可以做成书墙:“就这里吧!”突然开口说道。
宴溪和欧阳对视一眼,他们万万没想到,清远竟会选了最不可能选的一处,前面看那些,与她的身份最为般配,而这里,仅仅是普通人家的宅子。
“就这里。”清远说道,而后指指院中的花草:“把所有的花都拔了,给本公主种一棵参天大树。”
“.........”
待与清远分开,欧阳终于忍不住问宴溪:“公主似乎有些性格,与我想的不一样。”那时他的笔落到她身上,传来她一声娇喝,那时只觉得这女子不好惹,今日才发现,何止不好惹,竟还有一丝难懂。
宴溪摇摇头:“不懂她。”
说罢作别欧阳,回到穆府与父母用午饭。穆老将军看到宴溪进来,鼻子里哼了一声,沉着脸不理他。
宴溪装作没看到,坐下后对穆夫人说:“皇上派我和欧阳大人帮清远公主选宅子,说是想让她以后住在京城中。起初带她看了好些大宅子,她都没看上,最后选了最小的一处。”
“哦?”穆夫人眉头扬了扬,她认识的清远,可不会选小宅子,莫不是受了什么刺激,改日得去拜访她,看看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皇上还命我帮欧阳大人一起办归田战士之事,许是担心那些老大人们胡来。”这句显然是对着穆老将军说的,穆老将军给自己夹了口菜,又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穆夫人瞪了穆老将军一眼,而后对宴溪说:“今儿收拾私库,找出好些绫罗绸缎珠宝首饰,你吃了饭叫镖局的人来,把东西送到无盐镇。”穆夫人想通了,儿子高兴最重要,自己未来年岁大了不能守着儿子一辈子,到了了,还不得人家姑娘陪着他。
“送到无盐镇做什么?”宴溪故意问她。
“给我儿心上人。”
“哦...”宴溪闻言笑出了声:“她喜欢喝酒,母亲再看看替儿子寻点好酒给她。”
穆老将军一听还要寻好酒,把筷子一扔,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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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归很想宴溪,打他走的第一天开始,便很想他。春归亦很忐忑,宴溪曾不辞而别过,京城距无盐镇几千里,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忍着不给他写信,其实是在想着若是他变卦了反悔了自己写信给他,总是有些难堪的。春归不想变得那样难堪。
他倒是好,一封接一封的写信,有时一日一封,有时一日恨不能两封。每回看他的信都觉得面红心跳,那说的是什么话!心肝宝贝什么肉麻叫什么,还常常对她说自己一身武艺很不能驰骋她这片战场,问她荆州城发水了吗?问她有没有想念她的老友...
有一回看信,恰巧青烟也在,抢过一看:荆州城发水了吗?便对春归道:“穆将军与你真是没话找话,荆州城发不发水与他何干?不够他操心的...”春归出了个哑巴亏,憋的脸通红,转身跺脚走了。穆宴溪这个王八蛋写的越来越离谱,有一日竟问她是否怀念他的千军万马....春归气的把信拍在桌上,这说的什么话!都说他们名门望族高贵持重,怎么到他这就这样下作呢?
终于有一日被她说的面红耳赤,提起笔骂他一句乌龟王八蛋!骂完了心里舒爽了,却觉着更想他了。
最怕夜深人静之时,想他想的最凶,常常爬上屋顶去看月亮,边看边想,这个王八蛋在做什么呢?从来没有这样笃定的去想一个人。再睡不着的时候就把他的信拿出来一遍又一遍的看。他的字写的极好,龙飞凤舞一般,像极了他飞扬的神采。
第83章千里寄相思(四)
无盐镇的初冬阴冷,人们上街都裹上了厚衣裳,往年冬天春归并没有那样怕冷,今年不知怎了,裹上兽皮还是冷。旺达他们下山,看到春归坐在面馆里哆嗦,于心不忍,过几日就送来了上好的兽皮,从头裹到腿,终于暖和了一些。
“今年怎的这样冷?”春归在面馆里支着脸问阿婆,阿婆看了看她的小脸儿,叹了口气:“你夏天生的那场大病,还没调理好,身子亏了。”
“都这样久了还没调理好吗?”春归有些纳闷,自己胃口好,能跑能跳的。
“你眼下也快出师了,自己不会为自己瞧病吗?”阿婆慈爱的点了点她脑门,帮她把衣裳裹紧。
“我瞧着我自己挺好。”春归嘴嘟了嘟,站起身:“阿婆我去找青烟!”说完撒腿向外跑,却一头扎进一个人的怀中,她哎哎哎喊了两声向后仰,被那人拉了回去。好家伙!春归回过神来,看到眼前站着一个男子,颀长的身材,一双桃花眼看人自带三分笑,鼻子□□唇红齿白,额上赫然一个美人尖又将他的五官衬的柔了一些。
“吃面吗?里面请呀!”春归看他站那堵着门不动,张口问他。
那男子朝春归笑了笑,那笑极真,极暖:“我吃面,也找人。”
说话的声音与旁人亦不同,带着几分柔。好家伙,无盐镇竟有这等风华绝代的男子?
春归收回向外走的腿,转身旋进了面铺,指着一张桌子:“来,坐这!”
男子点点头,在春归对面坐下:“可否请小姐赏我杯热水?”
竟然叫自己小姐,春归觉得好玩,起身为他舀了碗面汤。而后抬了抬下巴:“找谁?”
“我找春归。”
“........”春归打量他一眼,而后问他:“你找春归做什么?”
“拜码头。”他说了拜码头这个词,让春归觉得新鲜,无盐镇哪里讲拜码头,无盐镇连码头都没有。
“什么是拜码头?”春归真心实意的问他。
那男子想了想:“就是结交朋友,从此在这里,她可以照应我。”
“哦....”春归哦了声,又打量了他一下。而后眼睛弯了弯:“我就是春归,你来拜我。”
男子一口面汤差点喷出来,看眼前这个裹着一身兽皮,看着像个女匪的女子,怎样也无法与他人口中说起的那个山间精灵联系在一起,但再仔细看看,那双眼睁的溜圆看着你,眼底闪着无尽的光,可不就是精灵嘛!他笑了笑而后放下碗:“久闻大名,春归。”
“........”这究竟是什么说话礼节?“请问您在哪里久闻我大名的...”
“东线。”
“哦哦。”春归着急去看青烟,不能再与他闲聊,于是起身问他:“你在无盐镇待多久?想必你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是有事情。但我眼下要去看望一个朋友,你能等等吗?”
那男子站起身,从腰间拿出两张戏票放到桌上:“这里新开了间戏楼,今晚开始正式开张,春归若是感兴趣,拿着这个进去听罢!”
春归还从未正经听过戏,听他这样一说立马来了兴致,鸡啄米般点头:“要去要去,可以多给几张戏票吗?我们拢共五人。”
“自然。你拿着这个到戏楼门口,就说是月老板的好友,自然会有人带你进去。”男子说把起身,朝春归欠了欠身,转身走了。
春归看他走路的步伐,与一般男子也不尽相同,并不是大步迈出去,而是比大步小一些比莲花步大一些。
她目送那男子离开,转身往成衣铺子跑。青烟害喜,每每日这个时辰都撑不住小睡片刻,春归担忧她不好好歇息,每日都去看着她。
进门看到青烟正在裁衣,腹部微微隆起,看到春归进门便放下剪刀对她说:“不是说不许你来了吗?你总来回跑,不累吗?”
春归摇摇头:“不累的。今日有没有吐?”说罢把她的手拿过来为她把脉,脉象正常,伸手把青烟拉到后面的卧房内:“你在这里睡,不许出来。”而后走到前面。
成衣铺子开了有四年,无盐镇的人已经很认了,也有其他地方的人来这里做衣裳,生意一日好过一日,春归寻思着,再过一年,就买个大的铺面,好好经营成衣铺。而今她不走镖了,成衣铺和面馆是她和青烟安身立命的根本。到了傍晚,张士舟来了,三人叮嘱好看店的婆婆,回到医馆吃了饭,便奔戏楼赶。
那戏楼开在无盐河边,是从前的红楼。红楼这几年接连出了几档事被戍边军关了。这会儿重新开了戏楼。
春归报了月老板名头,果然好用,被人领进去后坐了最前面的位置。张士舟从前在京城常听戏,对春归说道:“春归你带银子了吗?”
“听戏带银子做甚?”
张士舟指了指春归的位置:“这个位置,不是谁都能坐的。坐在这里的人,要给角儿赏赐。”
“.......”春归一脸茫然。
“就跟你去看杂耍,叫一声好扔一个铜钱一个道理。”张士舟扶额,生怕春归一会儿闹了笑话。
“哦哦,我懂。”
正说着话,台下的烛火被熄灭,只有台上亮着光。一个女子袅袅婷婷从幕布后走出,诺大的舞台上,只站着她一人。她张口悲叹了声,随即扬起水袖掩面站在那,肩膀微微抖着。无盐镇的人哪里见过这样的戏,一时之间竟都看傻了。
过了片刻,周遭想起鼓乐声,那女子放下水袖,真正唱起了戏。这会儿才看清她,脸上画着艳丽的颜色,神情随着戏文而不断变化、如泣如诉。春归不大听得懂唱的什么,却感觉心如刀绞,直听到如痴如醉。一曲终了,回身看看后面的人,竟有好些人在拭泪。
张士舟大喊一声“好~”,那字音拉的很长,竟也有顿挫,好似是为了配合刚刚的戏文。好字音落,一块银子扔到台上,那唱戏的女子面朝张士舟,莲步轻移到他前方,欠身做了个万福。台下人这才看清,这哪里是女子!这是一个男子呀!于是不约而同发出了惊叹声...
“唱的比京城的名伶还要好。”张士舟对春归说道:“你怎么认识这样一个神人的?”
“他来找我拜码头。”春归小声说道。
待看了戏,春归他们留下没走,人都散了才挑起帘子进了后面。月老板正在擦拭脸上的油彩,见春归进来,朝她笑了笑。
“唱的真好,张士舟说比京城的名伶唱的还要好。我没听过戏,只觉得伤心..”春归想了想,刚刚自己亦是几度落泪。
“喜欢听就日日来听,报我的名字。”
“....但我不想坐那撒钱的地儿....”
月老板闻言笑出了声,他收拾妥当,又变回了那个风流倜傥的男子,于他们一群人出了戏楼。
“忙活这一碗竟是有些饿了,要去吃一点吗?”月老板问他们。
阿婆和郎中摇摇头:“岁数大了,扛不住。我们先回去,你们吃。”说罢转身走了。
“还真有一些饿。”青烟摸了摸肚子,自打有孕后,她时常觉着吃不饱,夜里总还要加一顿,今儿恰巧到了无盐河边,还不如吃些再回去。
“不如我来作东,刚刚这位军爷出手阔绰。”月老板冲张士舟点点头。大家也都不喜寒暄,找了间馆子便进去了。
“我因着要唱戏,不大能饮酒。各位要饮一些吗?”月老板问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