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他突发中风,送去医院做了检查后,医生还发现他肺部有肿瘤,虽然是早期,但是是恶性。
简梁和孟真赶到时,简齐放已经在ICU里昏迷三天了。
梁淑芬也是年过七十的老人家,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回家,明知ICU探视时间很短,也要天天待在医院。简梁见到简学文时,发现姐姐神情疲惫,眼睛底下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知道她这几天没能好好休息。
简梁说:“姐,你陪妈妈回去休息吧,我在这儿就行。”
简学文眼睛红红的,说:“妈妈不肯走。”
“我去劝劝她。”
简梁坐到了梁淑芬身边,孟真看到他把母亲搂到自己怀里,那原本慈祥可爱的老太太,此时像个孩子似的在哭泣,简梁拍着母亲的背,轻声对她说着什么。
也许是因为见到了儿子,梁淑芬终于愿意跟简学文回家了。
临走前,她还不忘握住孟真的手,说:“真真,你陪着简梁,他和他爸爸很亲,你好好安慰安慰他。”
孟真点头:“阿姨,我会的,您放心。”
他们都走了以后,只剩孟真和简梁两人留在医院。
还未到ICU探视时间,他们找到一张走廊上的长椅,并肩坐下。
从申市到钱塘,这一路上,简梁的神情始终平静,但孟真知道,他心里其实非常非常得伤心。
“这些年,我大部分时间都在申市。”简梁双肘支在双膝上,弯着腰,手掌捂住脸,声音低沉,“总觉得家里没什么可操心的,姐姐、姐夫都在这儿,爸爸妈妈身体又还行,每次见我就催婚,我嫌他们烦,所以回来得越来越少。”
孟真抬起手,温柔地抚着他的后背。
“今年春节后,我都没回来过,大半年了。”
“对不起。”孟真心里愧疚,“我应该陪你一起回来看看他们的。”
简梁摇头:“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我就是懒,觉得跑来跑去麻烦,想着反正有我姐陪着他们,就好像没我什么事儿了。”
孟真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不知该怎么安慰简梁。
简梁坐直身体,靠在椅背上:“我其实……经常会忽略时间,忽略我现在是几岁,我姐是几岁,我爸妈又是几岁。可能是因为和你在一起,我总觉得自己还年轻,单身这些年,虽然老是被人念叨,却一直没放在心上。仔细想想,我姐都四十二了,我爸妈都七十多了,我自己,也快四十了。”
他苦笑起来,“每个人都要面临这一天的,爸妈老了,总有离开的时候。但我一直都没想过这件事,从没做过思想准备。”
他的声音开始颤抖,语带呜咽,“我爸……我都好久没给他打过电话了,每次打电话都只是和我妈说话,总觉得都是男人,有什么好说的啊……每次都只有见面时才会和他聊聊天……我都不知道他能不能挺过来,如果他挺不过来,我连最后叫他一声爸的机会都没有了……”
简梁哭了,孟真也哭了,她抱紧他,知道他刚才在母亲和姐姐面前的平静淡定都只是硬撑。
孟真想起那位和蔼的老人,第一次见面时,给她吃巧克力和牛肉干,教她下象棋。后来去简梁家补习语文,简齐放要是在,也会拉着她下几盘棋。他与孟真交谈不多,仅有的几次都令孟真印象深刻,他会亲切地叫她“小真真”,还告诉她,高考是一件大事儿,可以改变命运。
她知道简梁和父亲的相处模式,亦父亦兄,亦师亦友,几十年来相互尊重。简梁为人处世受家庭影响极大,他的父母都是善良、宽厚又有责任心的人,所以才能养育出简梁和简学文这样优秀的儿女。
孟真无法感同身受简梁的悲伤,但她可以帮他消弭一些悲伤。抱着他,她说:“简梁,叔叔一定会好起来的,等叔叔好了,我们就结婚,让叔叔阿姨开开心心地参加我们的婚礼,好不好?”
简梁转过头来看她,脸上还有泪痕,眼神里带着探寻和深索。孟真向他用力地点头,简梁的神情终是慢慢平静下来,张开双臂,把她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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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第九十一章、触手可及
简齐放脑梗以后,陷入了长达三个月的昏迷,原本高大的一个老人家,就在病床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消瘦下来。
他肺部的肿瘤也没法开刀,上手术台必死,于是只能靠营养液和静脉药水续命。
梁淑芬越发苍老憔悴,但依旧每天都去医院看老伴,简梁留在了钱塘,把工作都交给了程非凡,和简学文一起照顾爸妈。
孟真因为工作原因,只能每个月去钱塘待一周,每次见到简梁,就觉得他也清瘦了许多,身体疲惫,精神消沉,在家人面前还不能显出异样,只有在见到孟真时,眼底才会浮现出一些类似于脆弱的情绪。
十二月中旬的一天,简齐放奇迹般地苏醒过来,孟真得到消息,立刻飞去钱塘,是简学文来接的机。
去医院的路上,简学文平静地告诉她:“医生说了,这大概是回光返照,爸爸的各个脏器都衰竭了,他醒过来,可能是想和大家道别。”
孟真无言以对。
经过了三个多月,所有人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这一天总会到来。
孟真赶到医院,简梁出来接她,脸色苍白,眼底阴影浓重,孟真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走上前紧紧地抱住了他。
那一天,简齐放的病房里进了好多人,他的兄弟姐妹年纪都大了,子女们不忍心让他们见到这一幕,每一家都只有子女过来,没有老人和小孩。
梁淑芬、简学文、章逸磊、简梁和孟真自然都在,他们围在简齐放的病床边,一个一个轮流对他说话。
简学文实在忍不住,跑去走廊放声大哭,章逸磊追出去安慰她,孟真却是勇敢地坐到简齐放身边,握住了他枯枝一般的手。
身边的简梁已经快要撑不住,眼睛里带着红血丝,连着肩背都在微微抖动。
孟真看着简齐放涣散又浑浊的眼睛,一遍遍在他耳边说:“叔叔,我是真真,以前经常和您一起下象棋的小真真,您还记得我吗?”
“我是简梁的女朋友,我和他马上就要结婚了。”
“叔叔您放心,我会好好陪着简梁的,还有阿姨,我会和简梁一起好好照顾她,您千万不要担心。我……我想叫您一声爸爸,您愿意吗?以后您就是我爸爸了。”
“爸爸……”孟真憋不住,眼泪掉了下来,简梁揽住她的肩,哽咽着对父亲说:“爸,这是真真,我和她要结婚了,我们会好好过日子的,努力工作,生个孩子,我们会照顾好妈妈的,您放心吧……”
简齐放的眼神掠过简梁和孟真的脸,终于像是听懂了,嘴角一勾,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孟真觉得他是在笑。
章逸磊搂着简学文回到病房,简学文坐到了梁淑芬身边,紧紧地抱住自己的母亲。
简齐放已经不能说话,艰难地转动着眼睛,最后,望向始终坐在床边的梁淑芬,向着她微微地抬起手。
梁淑芬握住他的手,这时候,她反倒是最镇定、最放松的那一个,笑眯眯地对老伴儿说:“齐放,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的,你千万不要担心我。你等我几年,我会来陪你的。现在我还不能走,咱们简梁都还没孩子呢。”
简齐放又笑了,视线定格在梁淑芬的脸上,眼里的光芒渐渐、渐渐地消散,最终,他的手垂了下来,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2016年十二月,简齐放因病去世,享年七十二岁。
简梁仿佛一夜间老了好几岁。
那种疲态是显而易见的,过度的悲伤令他眉目间带上了深深的印记,平时温和的笑容也没有了,与人说话时声音低沉,倦意浮现。
但他是儿子,简齐放的后事都要由他来操办,只能强打精神去办理各种手续。孟真一直陪在他身边,直到葬礼结束、简齐放在公墓落葬,两个人才回到梦栖荷语府,好好地休息了两天。
这天早上,孟真先起床,去厨房做早餐。熬着粥时,想到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她突然记起了孟添福和蔡金花。
没有父母的消息已有整整两年,后来,他们也没再找过简梁。
钟励说孟添福搬了家,孟真不知道他搬去了哪里,也没有勇气给他打电话。
她记起钟励说过的话,钟励说这世上没有不爱孩子的父母,孟真当时就想对她说,不,你错了。
真的不是每对父母都是合格的,投胎是一门技术活,简梁与父母的关系对孟真来说始终是仰望般的存在,所以才会在简齐放过世后,让她也陷入到一种深切的悲伤中去。
招娣去世时,她的父母可不怎么悲伤,听唤儿说,父亲最在意的是那八万块彩礼要还出去,为了不还钱,他还送上了一个唤儿。
但以后他们也要生病,也要死的呀!谁会像简梁和简学文那样在病床前衣不解带地照顾他们呢?铃兰?耀祖?耀宗?
孟真自我否定地摇摇头,那是做梦。
她又一次为自己感到幸运,生在这样一个糟糕至极的家庭,还能活到如今的样子。
可这世上更多的、出生在这样家庭的孩子,没有像她这样的运气,能遇见一个全世界最好最好的人,最终就是浑浑噩噩过一生。
粥熬好了,孟真走进主卧,想叫简梁起床。
他卷着被子睡得很熟,孟真爬上床,趴到他身边,亲亲他的脸颊,捏捏他的耳朵,很快就把他给弄醒了。
“起来吃早饭了,9点多啦。”孟真叫着他,“今天还要去你妈妈家陪她一起吃午饭呢,你忘了吗?”
简梁睁开眼睛看她,孟真用手指去撩他的睫毛,笑着说:“起来啦,懒蛋。”
他觉得痒,又往被窝里钻了一些。
孟真下床去拉开窗帘,让阳光晒进房间,刺得简梁眯了眯眼睛,她又趴到他身边,揉揉他睡得乱糟糟的头发:“起床啦,太阳晒屁股了……咦?”
她向着他凑近了一些,扒开他的头发仔细地看,一会儿后,说,“简梁,你有白头发了。”
简梁眉头一皱,不开心地又闭上了眼睛,还拉着被子盖住了头。
孟真干脆骑到他身上,趴下来抱着他,软软地问:“简梁,你打算什么时候向我求婚呀?”
简梁:“……”
两个人一起坐在早餐桌上,简梁的表情有点别扭。
想到之前孟真说的话,他才意识到,他与孟真当着简齐放、梁淑芬和家里那么多亲戚的面,已经承诺了要结婚,可是,他的确还没有求过婚。
当这一刻突然来临的时候,简梁居然又有些犹豫了。孟真正把咸鸭蛋金黄流油的蛋黄舀进他的粥碗里,抬头看向简梁,问:“你想什么呢?”
简梁说:“我在想,对你来说,我会不会太老了?”
孟真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表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大哥,你是在逗我吗?这时候说这个?之前死乞白赖要我做你女朋友的是谁啊?”
是他没错,但简梁现在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
或者是,他没有以前那么自信了。
父亲的去世,对母亲打击巨大。这段日子,梁淑芬表面上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悲伤,但简梁经常看到她独自一人坐在简齐放常坐的那张沙发椅上,呆呆出神,一坐就是几个小时。
简齐放只比梁淑芬大一岁,而他却比孟真大了十二岁,如果他们结婚,以后老了,更大的概率就是他先走,只留下孟真一个人。
她甚至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唯一的妹妹陈熙琳还不在一个城市,并且她们的关系还不能见光。
到那个时候,孟真该怎么办呢?
简梁看向孟真的眼神夹带着太多情绪,孟真被他看得心都拎起来了,问:“你到底怎么啦?”
简梁回过神来,摇摇头,一笑:“没什么,就在想,要怎么向你求婚你才会答应呢。”
“在这楼下摆心形蜡烛阵,铺满玫瑰花,你抱个吉他站在中间自弹自唱,完了再朝楼上大喊:孟真,你愿意嫁给我吗?”孟真喝下一口粥,舔舔嘴唇道,“这样就可以了。”
简梁愣住了:“你是说真的吗?”
这天的简梁特别可爱,孟真笑得出了声,小肩膀簌簌地抖动着:“当然是逗你的啦,别整那些有的没的,结婚多简单的事儿,你和我把户口本拿了,咱俩随时可以去登记,真的。”
简梁问:“真真,你真的愿意嫁给我吗?”
孟真点点头:“我愿意。”
“这是一辈子的事。”
“我知道啊,我愿意。”
简梁有点懵,低头,抬头,眨着眼睛,一脸呆滞。孟真看着他,觉得这时候的他就像一个不知所措的笨蛋,哪里有平时沉稳淡定的模样。要是让他公司里的员工看到他们严苛的简总这副样子,估计能笑出猪叫。
但这是独属于她的简梁,也只有在她面前,他才会露出孩子气的一面。孟真托着下巴看他,觉得心里的某个地方正在慢慢填满。
她曾有一个梦想,是要离开那个家,她做到了。
后来,她又有一个梦想,想拥有属于自己的一个家,她也做到了。
现在,她有了一个新的梦想,想和面前的这个人,一起平平淡淡走完这一生。
这梦想,已是触手可及。
2017年的春节,简梁带孟真回到钱塘,走亲访友时,他们郑重地宣布,两人将于这一年的十月举行婚礼。
简梁真的不年轻了,家族里与他同辈的人,只剩他一个还是单身。所以,在听到这个好消息后,所有人都给予了真诚的祝福。
梁淑芬原本还沉浸在失去老伴的悲伤情绪中,在听到简梁决定了婚期时,精神终于恢复了一些。
节后回到申市,简梁和孟真开始准备买婚房。
对于母亲未来的生活安排,简梁和简学文讨论过,他们谁都不放心梁淑芬独住,简梁问简学文:“姐,要不我回来吧?两个人分担一下,你和姐夫也不会太累。”
问这个问题前,他征询过孟真的意见,孟真说:“你回去我就跟你回去,反正我的工作在哪儿都好找。”
她在申市买了房,之前咬定了不回钱塘,可现在,她没有丝毫犹豫就愿意跟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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