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沈肃看到面色苍白的女儿,大惊失色,“你怎么会在这儿?”
陆休黑着脸望向小厮。
小厮腿肚子直转筋,但并不后悔这一次的自作主张。她沈清梧当初是怎样对待先生的?凭什么一直自以为无辜?
沈清梧身形摇摇欲坠,噙着泪光的明眸来回看着陆休与沈肃。她努力睁大眼睛,不让眼泪掉落,终归是没做到,晶莹的泪水簌簌滚落。
陆休凝她一眼,微微颔首,步履如风地走远。
她明白那些事也好。相信她难过一阵便会释怀,重新安排余生的路,不用再与他耗下去。
沈肃主持的那次科考,不但泄露考题给行贿之人,更将翎山书院几名学子答得出彩的考卷交由行贿之人誊录一遍,至于那几名无辜的学子的考卷,用白卷代替。
谁给他的胆子?——陆休生出这疑问的时候,才明白官场已恶劣到了什么地步。
陆家选择劝说几名学子从长计议,是为他,更是衡量过局势之后的选择:张阁老是沈肃的岳父,杨阁老又是个不办人事的,便是闹起来,有士林撑腰的学子,不大可能斗得过相互包庇的一众官员。
与其冒险行事,落个诬告官员的下场,倒不如由陆家帮忙周旋一番,再应试,不求照顾,只求一份公允的对待。
陆休知情后,感受到的是前所未有的屈辱与愤怒,但那时真的非常喜欢她,愿意放弃一些东西,换得与她长相厮守。
可惜,沈肃在她面前,简直把他捧成了文曲星下凡。
张阁老那时是否知情,知道多少,他说不准,但是无疑,张阁老非常认可沈肃的说法,没少敲边鼓。
于是,她对他生出了本不该有的期许,再也不能做他眼中淡泊通透的沈清梧。
他永不会说她虚荣,好高骛远。还是那句话,她应该想要更多,是他当时头脑发热,也拎不清。
沈肃看出他认定了她,一直做张做乔,他被恶心得不行,在等的只有她一句,我嫁你。
可她没有。
荷花湖畔不欢而散之后,沈夫人与她也不知怎么想的,派人对他说,求娶她的人大有人在,他若再不抓紧,她们就要选个比他更有上进心的。
他不相信她会幼稚至此,当面询问。
她神色冷淡,说那的确是她的意思,又说在她心里,儿女情长与锦绣前程的分量相同。
小孩子一般置气,威胁,一定要他为她付出更多。也理解,但不接受,当下说那你随意,我无所谓。
她回到家中,邀请才子佳人品诗论画,没多久,竟与一名小有名气的才子传出了闲话,那人托人登门说项,沈家一如对他,不给准话。
他没生气,只是心冷了,失望了,请说项的人权当什么都没发生。
那样个置气的路数,他再活多少年也接受不来。
她找到他,责问他到底什么意思,知不知道打退堂鼓会害得她被人说闲话。
他气笑了,说你现在需要一面镜子。
她恼羞成怒,老死不相往来、他日相见是敌人的话都说了出来。
他克制不住火气,说那我谢谢你。
话赶话的,把彼此逼到了绝境。
她哭了一阵,冷静下来,说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告诉我,到底要怎样。
他说我们都看错了人,就这样吧。
于是她说,恩断义绝。
他说好。
她又说,你可别后悔。
他说不会,我已清楚自己的斤两,配不上你沈大小姐。
临别前,她眼中有着不容错失的恨意。
非常不好看的过往——翎山书院山长陆休与监院沈清梧的过往,非常不好看。
看到陆休派人送来的信函,洛十三失笑,“这是什么暴脾气?”随后唤来丁十二,说了原委,“既然是先生的意思,我们就要竭尽全力。彼时几个涉案的人,眼下情形如何?”
“依照侯爷的意思,一直关在暗牢,有事没事就给他们摆摆轻重。他们亲笔写的受贿、行贿的供词,各有百十来份了。”
洛十三莞尔。说起来,那些人,是十二楼第一次路见不平,在陆先生提亲之事一年后,针对那几个涉案人员相继做了不同的文章,让他们以不同的理由离开官场,再销声匿迹。
原以为,他们会一直在暗牢浪费粮食,没成想,陆先生不知为何发飙了。
几年前的科考舞弊案,就要浮出水面。迟了,结果只有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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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沈家倒台+小暖章
天黑了,山风有了凉意。
沈清梧呆呆地坐在石阶上。
书院的仆役寻过来,请她回去。
她茫茫然地点头,起身,随着仆役往回返。
陆休离开之后,她看着父亲,很久。
父亲走到面前,欲言又止。
她说您回去吧。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父亲又还能说什么?
父亲该是担心舞弊案事发,急于去搬救兵阻止,面色青红不定地看了她一阵,举步离开。
她想回书院,没走几步便失了力气,跌坐在石阶上,无声地哭了起来。
曾经有过的计较挣扎怨恨,在真相面前,显得那样可笑。
初相识,清贵出尘的他,行事直接,有些小霸道。
同在一间茶楼的大堂喝茶,位置隔得远,可是一眼就看到了彼此。
她素来言行得当,见过的美男子亦不在少数,见了他,竟是克制不住,一再望向他。
他亦在看她,目光镇定、和煦,唇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
第一次,她心跳漏了半拍;第二次,她心跳急起来;第三次,面颊烧得厉害。
心里有个声音在说:是他,就是他。
没过多久,他走到她面前,说:“楼上临街的位置更好,我已吩咐伙计留了一张桌子,备了一壶六安瓜片,可否赏脸?”笑容干净,神色认真,诚心邀请相识之人的态度。
没有相互揣摩心思的过渡,不需要的,之前三次视线相交,已能说明一切。
她知道该矜持些,却怕拒绝之后便错失,心里挣扎起来,想着两者兼顾的法子。但是,下一刻,他语气柔和地来了一句:
“好么?”
鬼使神差的,她立即说好,站起身来,带着丫鬟,乖乖地随他上楼,到临街的雅座就座。
那天有他在的每一刻,她都如同置身梦中,一切也的确美得似个梦。
因为出身好,又以才情样貌扬名,家中便由着她自己挑选如意郎君。她万般感激苍天眷顾,让他出现在自己生涯——终于是等到了。
第二次相见是三日后,他很直白地说了自己的现状、余生的打算。
她说很好。他怎样,她都觉得好。两面之缘而已,已经喜欢极了。
那么好的开端,本该是少见的良缘,可后来呢?
后来她都做了些什么?
原来陆家根本看不上沈家,提亲之前,他与家族斡旋,必然煞费苦心。
可她不知道,与沈家一样的没有自知之明。
那样一个傲气到了骨子里的人,一忍再忍,不知受了多少窝囊气——想想就心酸、心疼。
她世故、虚荣,因为亲友的怂恿,对未来的期许从教书变成了万人仰视的贵妇。亦是清楚,他喜欢自己,胜过自己喜欢他。
世故而不够敏锐,虚荣而无耐心,使得她做了那么多蠢事,说了那么多蠢话。
那期间,他看着她的时候,眸子不再有那种迫人的动人的光彩。这让她心惊,让她愈发害怕失去,愈发没了方寸。
他受不了了。
分道扬镳。
切切实实地恨过他,很多天以泪洗面——如今想来是可笑至极,却是实情。
恨意敌不过岁月消逝,敌不过对他的情意,所以,她选择等待、先一步低头,请外祖父帮忙,来到书院。
一度忐忑,怕他如何也不肯答应。
可他没有,见都没见她,便爽快应下。那时就隐隐感觉到,再不能赢得他如初的爱恋——如果他仍在意,起码要问她为何食言,明明说好了,恩断义绝,在那时就给彼此一个台阶。
他是不在意她了,但不意味着见到她能平静,看到她,便会想起那些险些折弯他一身傲骨的过往,所以不耐烦,所以言辞决绝冷酷。
明白了,都明白了。
沈清梧失魂落魄地回到书院,遵循着直觉,去了听雪阁。没想到,在厅堂门外遇见了外祖父。
张阁老看着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外孙女,关切地说:“先去歇息,我找陆先生有要事。”
沈清梧语声沙哑:“为了科考舞弊?”
张阁老神色一滞,并没料到她已知情。
沈清梧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他。
小厮出来传话:“先生请阁老进去说话,请沈先生回住处歇息。”
沈清梧权当没听到,径自举步进门。
张阁老黯然一叹。
陆休意态闲散地坐在三围罗汉床上,望着沈清梧,扬了扬下巴,“你外祖父来找我,说不了什么好事,你要听?”
沈清梧语声轻而坚决:“要听。”
陆休再次问道:“想好了?”
沈清梧点头。
陆休审视她片刻,说:“随你。”之后起身,向张阁老行礼,请祖孙两个落座。
张阁老语气艰涩:“我为何前来,先生必然猜到了,唯请你高抬贵手,通融一二。”
陆休言简意赅:“爱莫能助。”
张阁老瞥一眼沈清梧,“清梧也在,便将话完全说开。舞弊案非同小可,若事情如你所愿,沈肃将被严惩,我恐怕也难逃一个包庇的罪责,清梧便要从云端跌入尘埃。你——”
陆休只是道:“公私分开来讲为好。”
张阁老望着沈清梧。能指望的,也只有她出面求情。
沈清梧垂眸不语。
张阁老颓然一笑,起身道:“如此,便不打扰先生了。”再说什么,都是自取其辱。
陆休起身送他到门外,转回来,沈清梧缓缓起身,走到他面前。
他看着她,眉宇间难掩疲惫,“当初,我不能告诉你这些,担心你不相信,闹得事态激化。我不能用几名学子的前程做赌注。”
“那是家父该做的事。”沈清梧凄然一笑,“对不住。我来,只是要说这一句。”
“我也有错。”陆休语气柔和,“日后遇到难处,阿初会帮你,别担心。”
沈清梧点头。
陆休唇角延逸出怅惘的微笑,“抱歉。”
沈清梧静静地看着他,出门时道:“你没弃若敝屣,我感激不尽。”
陆休没应声,也没送她。
必须要承认,他对她已无心疼痛惜,若说还有情分,只是相识相知过一场。
相应的,行事无法以她为重。甚至于,日后帮衬她,也要通过阿初。不然,沈家旁人定会以为他有心破镜重圆,做足文章,又要变成一个烂摊子。与其如此,就让沈家说他冷血。
翌日,五个人到顺天府投案,他们的身份把秦牧之吓了一跳:几年前同科的状元、榜眼、探花,另外两名是曾监考但后来辞官之人。
他们神智清醒,身上并无伤痕,跪倒在大堂,直接呈上写好的诉状,揭露科考舞弊,证词同时指向沈肃,被问起为何销声匿迹,到今日才来投案,只说天理昭昭,良心发现。
兹事体大,秦牧之当即禀明皇帝,皇帝本就看张阁老有些不顺眼,眼下对方的女婿出了事,当然抓住机会,命三法司彻查。
阵仗虽大,审理的过程却非常顺利:相关人证供述一致,被多人指证的沈肃百口莫辩,当即收监。
张阁老为了女婿,少不得左右斡旋。
梁王听说之后,好半晌做不得声。局势越来越乱,只能让官员明哲保身,不敢为何人何事出声。
他掉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陷阱,却不知是何人为他而设。
沈清梧辞掉书院的差事,回到家中,面对亲人七嘴八舌地询问,沉默以对。她只是尽到做女儿的责任,回来陪亲人等候最终的结果。
没几日,舞弊案便结案,以太子、何国公、三法司为首,请皇帝从重处置沈肃,张阁老则主动请罪。
皇帝最终予以沈肃及其子嗣流放三千里的发落,抄没家产,女眷迁出府邸;予以张阁老罚俸三年的处置——首辅不听话,别人也不比他强,那就不如留着,起码熟悉他行事的路数。
沈家抄没家产那日,莫坤应蒋云初的托付,带着几十名手下去了沈府,关照官员、官兵不得为难女眷。
当日下午,沈清梧去了一座庵堂,有意遁入空门。
住持说她六根不净,不能为她剃度。
她在庵堂外长跪不起。
蒋云初闻讯后赶过去,叹了口气,“这又是何苦?”
沈清梧神色木然。
“翎山书院与护国寺、云居寺、白云观素有往来,如果劳烦三位住持发话,京城任何一处庵堂、道观都不会收你。”蒋云初道,“先跟我走。等你冷静下来,便是抹脖子,我也不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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