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来了”指的当然是卿婷。在卿桑闭着眼的时刻,那股寒风已经缭绕着他不散。虽是寒风,却依然有熟悉的气息。卿桑的心微微动摇着,却始终强迫自己闭着眼睛。这时地上的水碗已经开始剧烈地晃动。那浅红色的液体开始徘徊在碗的边缘,后面直接溢了出来,不安又疯狂地来回摇晃着。而此刻的卿桑仿佛十分痛苦,他的嘴唇变白,额间也冒出了细汗。他的鲜血与那被招来的魂魄产生了共鸣,全身都沸腾了起来。
会出现这样的景象当然是不正常的。卿桑越是痛苦,表示卿婷死得越是凄惨。夏婉儿稳定了心神,朝卿桑面前的水碗看去,突然,她大喊一声,指着那碗道:“你们看!是姐姐!姐姐出现了!”
闻言,卿桑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朝前迈了一步,低头看着脚下的水碗。果然,伴随着这里的狂风,水碗里出现了一个模糊而扭曲的身影。那身影不是别人,正是卿婷!
“姐姐!”
卿桑狂喜,大声喊她,“姐姐!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卿婷在水中仰起脸看着他。水纹波动,卿婷的身影也跟着一扭一扭,她还穿着死去那天的衣服,浑身犹如受烈火煎熬,她的表情痛不欲生,想说话,说不出来,只能掐着脖子干干地张着嘴,她用充满渴望的眼神望着卿桑,似乎期待卿桑能够为她查出真相,找出尸体,可她就像被什么邪恶的力量缠绕着,束缚着,让她没有办法向他表达她最真实的处境,她只能在水中狂乱地挥舞手臂,眼神也变得越来越悲伤。卿桑看着她,用流血的手指轻触水面,他想触碰她的身影,到头来,也只能触碰到一碗血水而已。
“姐姐,告诉我,是谁害死了你,是谁偷走了你的尸体,你现在,究竟在哪儿?”
卿桑见水中的卿婷那么痛苦,他不想吓到她,所以放柔了声音。他此问一出,卿婷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惊悚,恐惧。下一秒,水碗恢复平静。
卿婷消失在了水中。
“姐姐?姐姐!!”
卿桑大声喊她,十分着急,可是没有留住卿婷的身影。卿婷消失后,院子里的风也停了。只有血月还在天上挂着,散发出妖冶的光芒。
“姐姐!你等一等,告诉我,是谁害了你,是谁带走了你的尸体,你告诉我啊!”
卿桑不死心地端起水碗追问,而碗里除了微微荡漾的波纹,什么也没剩下。
“怎么会这样……”
卿桑无法相信,望着微红的水面眼神空洞,之后,他又低下头去,微微红了眼眶。
“卿桑……”
这时,夏婉儿感到掌心一阵刺痛,她垂眸,摊开手掌看了看,忽然间如遭雷击,整个人就像失了魂魄般微微发抖,连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我想,姐姐她……已经告诉我们……答案了……”
见夏婉儿神色不对,薄司和顾意也都下意识地摊开了自己的手掌。
刹那间,顾意的反应和夏婉儿如出一辙。只有薄司,他面无表情,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看向卿桑,说:“你不用问了,看看自己的手吧。”
“手……”
卿桑举起了手掌。
他看了看手背,什么也没有。他又转过去,看向了掌心。
顿时,他瞳孔放大,狠狠愣住。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掌心,全身都开始剧烈颤抖起来。
那是一个用鲜血写成的“卿”字,此刻格外扭曲突兀地印在他的掌心之中,那往下滴落的血液,映衬得这个卿字触目惊心,一笔一划都诡异无比,渗透着浓浓的怨气。
这个卿字,就是姐姐拼尽全力,留给他的答案。
卿桑的身体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他单膝跪地,手掌软软地撑住肮脏的地面。
这个卿字意味着什么,他要如何面对。
卿婷的死,果真和卿家有关。她的尸体,难道也真是被卿家的人带走的吗?
可是为什么,他不明白,他想不通,这到底是为什么,卿婷是卿家的二小姐啊,就算与他不是一个母亲生的,好歹也在卿家长大,好歹他们也一起快快乐乐地生活了那么多年,难以想象,卿婷竟是被卿家的人害死的,难以想象,这个害死她的人,可能是他的父亲,也可能……是他的兄长。
为什么……为什么!
“卿桑……”
他这副模样夏婉儿见了心疼极了,她急忙跑过去,扶起他,轻声安慰:“卿桑,我们先冷静一下,不一定就是卿家人做的,姐姐的意思,可能是说她的尸体被人偷了,就藏在卿家,可能是卿家的下人做的也不一定啊,你先不要难过,咱们再想想办法,看……”
夏婉儿话音未落,突然,天空中一道巨大的红芒炸裂,带着浓郁的杀气,犹如一柄通体泛红,锋利尖锐的剑刃裹挟着狂风直冲云霄!
这股带着杀气的光芒就燃烧在他们的视线不远处。来得猝不及防,叫薄司等人都愣了一瞬。薄司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他神色冰冷,眼神一凛,立刻上前一步道:“好强的杀气,无名村出事了。”
卿桑猛地抬头,这时,顾意闻到一股十分恶心的味道,他心中的不安也终于在此刻到达了顶点,无法忽视了,他看向薄司急切地说道:“老板,你闻到了吗,空气中有好强的血腥味!”
“我闻到了!”
夏婉儿捏紧鼻子尖叫起来,“天啊……好臭的血腥味,到底出什么事了!”
卿桑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沉下目光,那枚歪歪扭扭的“卿”字,就这样被他狠狠地握在了掌心。
他说:“我们赶紧出去看看!”
第112章偿命
他们冲出老宅,随着红光的方向跑去。
天上的圆月血气大盛,仿佛压抑到极致,终是要将所有的怨气爆发。
顾意觉得他心中不祥的预感可能要应验了。
没想到,一切发生时,会是这样的景象。
卿桑跑得最快,就像要摆脱什么,这个时候谁也没有阻止他,就算他是逃避也好,至少给他一刻喘息的空间。
从老宅到红光滔天之处并没有花多少时间,顾意跑着跑着突然发现这条路很熟悉。他猛然想起来了,这是通往靳家的小路,难道出事的地方竟是在靳家?
想到这里,顾意后背一凉,愈发加快了步伐。
“你们看!前面有火!”
夏婉儿指着前方,众人也都看见了。
没错,前方燃烧着熊熊大火,火光通天,誓要将这里的河水染红,再驱赶着这里的阴霾,将整片无名村都化为一个血气沸腾的世界。
卿桑跑在最前,刚一立住脚,一股强烈的尸气扑面而来。
薄司在他身后停了下来,顾意跟上,却被薄司一只手拦住。
他看着眼前的一切,低声道:“不用跑了,就是这里。”
“这里……”
顾意微微抬眸,却听身后夏婉儿一声尖叫!
“啊——!!”
她不尖叫也是不可能,因为此时此刻,她所看到的究竟是怎样的画面。无数的尸体就摆放在她的眼前,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在火光前倒了一地,每个人死后仍惊恐地大睁着眼睛,似乎他们根本想不到自己会这样死亡。他们有的被掏去了心脏,有的被咬断了喉咙,一具具尸体血肉模糊,鲜血遍地,恍若经过一次洗礼,如此悲惨的画面强硬地刺激着他们的眼球,夏婉儿几乎就要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即使在梦中,她仿佛也能听见这些死去之人的哀嚎与嘶喊,不绝于耳……
夏婉儿认得这些人的尸体,他们分明都是这无名村里的村民。可是为什么,他们为什么全都死在这里……
“求求你!放过我!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放过我吧!我家中还有老母亲!我求求你!求求你!我错了,我给你磕头……”
一道撕心裂肺的求饶声从那堆小山般的尸体中传来,卿桑惊了惊,他往前跑去,在那堆尸体后边,他看到一个男人趴在地上不断向一个身影磕头求饶,那身影很瘦,在火光跳跃中他还来不及看清他的面容,就见他伸出了一只手,在那人错愕又惊恐的眼神中狠狠地贯穿了他的胸膛,然后,掏出了他的心脏。
那人慵懒一笑,满手血腥,似乎嫌男人的心脏脏手,他把它扔掉了,就像扔一个垃圾一般随意。
“儿子!儿子!我的儿,我的儿啊!”
这时,一位白发苍苍的婆婆赶来,她丢掉拐杖,看到眼前这一幕险些晕死过去。她两腿一软,跪倒在地,她跪着走向那道瘦弱的身影,老婆婆哭喊着,用枯树一般的手去扯那人带血的衣角:“靳言,我求求你,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你把他还给我,还给我……”
“哈,哈哈哈……”
靳言站在尸体之中犹如疯了一般大笑。他满眼嘲弄,低头看着那位婆婆:“我也只有一个姐姐,你让他还给我。”
婆婆嘴唇苍白:“我儿……我儿他是无辜的!”
“他是无辜的就不会死了。”
靳言抬脚,碰碰一旁的尸体,冷冷笑着:“这里死的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求饶有用的话,为什么我姐姐还是要死,是他下的杀手,我不过要他一颗心脏,过分吗?不过分。”
说完,靳言又淡淡地补了一句,“我原以为,这无名村里的人,是没有心的。”
“你……靳言!你果然是个恶魔!你才是没有心的!亏我之前看你可怜,还施舍了生姜给你!你却杀了我儿,杀了咱们村里这么多人!”
婆婆失了理智地大喊,她从地上把拐杖捡起来,她用力朝靳言挥去,“我跟你拼了!反正我老太婆也活不长,小兵死了,我也不想活了!你这个妖怪,有种就连我一起杀了!”
拐杖打在靳言头上瞬间破开了口子,可靳言却像没知觉般,他只是用冷漠的眼神看着她,那破开的伤口没一会儿便自行痊愈了。
这一幕让婆婆更加崩溃,她朝他拼命地敲打,一边打一边骂:“妖怪!魔鬼!我不该心软,我不该心软啊……”
“你真的以为我不会杀你吗!?”
靳言的双目血红,他猛一伸手,狠狠掐住那婆婆的脖子,老太婆喘不过气,嘴里仍骂骂咧咧:“你杀了我吧……你这个妖怪,妖……”
妖怪二字生生地刺激了靳言,靳言瞳中杀意闪过,他欲掐断婆婆的脖子,却在这时,一道朱砂绘成的符咒猛地朝他逼来,靳言见状迅速闪身,后退一步,他的双眸更加血红,就像一头发怒的野兽。
靳言松手之际那婆婆摔在了地上,夏婉儿上前扶起她,靳言回头,只见站在他面前的人,正是卿桑和薄司。
终于还是以这样的方式与他们见面,但这一切对靳言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
刚才的符咒是由薄司打出的,从刚刚到这,他便感到一股熟悉的尸气,他心知这绝非偶然,虽然他也不想看到这一切发生,但为了确认,他向靳言打出了针对活尸的符咒,而事实证明,这符咒对靳言有效。
靳言,已经死去。现在的他,就和那具在水池底下躺了千年的妖尸一样,他空有一具人类的躯壳,其实,现在的他,只是一个活死人,一具行尸走肉,他靠巨大的怨念而生,虽还有自己的思想,但他的执念也因为身份的转换变得坚不可摧,薄司虽不知今日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会让他产生如此强烈的怨念,他多少可以猜到,那一定是件,非常惨绝人寰的事情。
靳言是个善良的孩子,可如今,他被怨念支配,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薄司不难想到,这背后一定有人推波助澜,而那个“人”,说不定此刻就在现场,等着看他们的好戏。
是他疏忽了,从知道村里有那具妖尸开始,他就隐隐感到不安,觉得村里迟早会出什么事,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那妖尸会对一个才十五岁的孩子出手,对于这点,薄司非常愤怒,就像被人在身后摆了一道,他收回符咒,转身对卿桑说道:“我们晚了一步,这孩子,已经不是人了。”
“什么!?”
顾意大吃一惊,他看向靳言,靳言却诡异地笑了起来。他站在一地尸体当中,还是少年人的模样,却是衣衫褴褛,浑身遍布伤口,狼狈不堪。他脸上手上都有血迹,熊熊烈火还在他的身后燃烧。那曾是他和姐姐的家,现在一切都没了,在火中化为了灰烬,包括他最喜欢的姐姐,此时此刻,尸体也还在大火中承受着炙烤和焚烧。他想不起他是怎样从大火中走出来的,他只记得,那些火舌咬在身上,很痛,却没有他心痛,他就像已经麻木,从大火中出来,到站在惊叫不已的村民面前,他的内心始终没有一点波澜,他从头到尾都很冷静,冷静地被怨念控制,冷静地用双手杀人,他也不知道他杀了多少人,在那段时间,他的大脑是空白的,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杀光所有要他和姐姐死的人,他要为姐姐报仇,为自己报仇,只有这样,他才会得到满足,才会有继续活下去的力量。他觉得自己明明已经死了,可不知为何,当杀人的念头在他的脑中越来越强烈时,他忽然感到自己无所不能,他的思绪非常清楚,动作也十分干脆利落。他甚至觉得那些人的鲜血十分美味,让他忍不住地想把他们的皮肤咬开来尝一尝,事实上他也真的那么做了。等他满足了自己的杀意,终于平静下来,他看到的场景已是尸横遍野,小虎的父亲在他脚下,打他和姐姐的几位妇女在他脚下,侮辱他姐姐的男子在他脚下,而用姐姐的头撞墙的男人已经吓得屁滚尿流,正跪在地上疯狂地朝他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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