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学子,没有一个人敢吭声,就连刚才慷慨陈词的贺书钦,此时也如霜打的茄子般,蔫头蔫脑,不敢上前。
这件事情,毕竟是因贺书渊所起,周围无人应答,他只能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朗声回到:“在下贺书渊,今日前来书院报到,不想扰了学院的秩序,还请见谅!”
那老者原本看见没有穿着学子服的贺书渊,跟在门房身后,往书院里走,心中便已经有所猜测,此时听见他自报姓名,眉头便猛地蹙了起来,眉心间那道竖痕,便显得更加的深了,倒好似在眉心又生了只眼睛般吓人,也难怪那些学子们,会如此的害怕他了!
“这是我们书院的曹教谕…”那门房此时,也才反应上来,伸手扯了扯贺书渊的袖子,在他耳边低声提醒,紧怕他不知轻重,惹到了脾气不好的曹教谕,再连累了大家。
“你跟我一起去山长那里,其他人赶紧回去上课!”曹教谕原本就有些黑的脸色,此时更加的黑了,他讨厌走后门进来的学生,尤其讨厌像贺书渊这样,一点本事都没有,还要打破学院惯例的后门生!
可是,他的这句话,却变相承认了贺书渊之前所说的,是来书院读书的话,不禁让周围围观的学子们,俱是露出不敢置信的的眼神,也不由自主的纷纷转头去看,明明是跟贺书渊一家,刚才却信誓旦旦的说他是在撒谎的贺书钦,让原本想要借着贺书渊说谎这件事情,来洗白自家行为的贺书钦,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却是有苦说不出。
曹教谕可不管他们之间的暗潮涌动,自顾自的转身,向山长所在的院子大步走去,贺书渊只能跟在他的身后快步追了过去,门房则对贺书渊做了个“你自求多福吧”的眼神,便转身回了书院大门,继续看门去了。
虽然曹教谕确实挺可怕的,可是贺书渊倒是不太在意,上辈子,比曹教谕可怕的主,他可是见过不少,这些都是小意思。
曹教谕虽然吓人,可也不是无理取闹的主,就算是讨厌如贺书渊这般的后门生,也不会无缘无故的给他难看。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山长所在的院子,见了慈眉善目,一看就极有学者之风的路远行,路山长,路山长十分官面的勉励了贺书渊两句,就让曹教谕带他先去宿舍安顿好,明天再开始正式上课。
贺书渊心里明白,路山长之所以会见他,全是看在漕运总督沈维明的面子上,否则,就凭他,压根就没资格见山长,因此也没抱什么奢望,老老实实的行完礼后,便跟着曹教谕去了宿舍。
曹教谕一言不发的带着他来到一个院子里,抬手指了指眼前的一个屋子道:“这就是你的住处。”
说完这句话后,突地转身,面向贺书渊,神色严厉的对他说到:“我不管你是谁介绍来的,只要犯了错,我就会按照学院的规矩处理,你好自为之!”说完后,也不管贺书渊是何反应,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贺书渊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无奈的笑了笑,也不计较,迈步进了屋。
结果,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屋里竟然还有一个人,正翘着二郎腿,躺在一张床上,并没有去上课。
此时,那人见有人进来了,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坐在床边,斜倪着从外面进来,身上背着一个包裹的贺书渊,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开口问到:“你是新来的同屋?”
贺书渊环视了一圈,有着两张床和两张书桌的屋里,点了点头。
“你有何特别之处,竟然能够跟小爷住一个屋?”那人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走到贺书渊的身前,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他虽然同样穿着浅蓝滚黑边的学子服,可是身上也不知道带了几块玉佩,随着他的动作,叮当作响,很像…收破烂的…
贺书渊忍着笑,想了想,歪着头回道:“特别…穷,算不算?”
那人被他这无厘头的回答,弄得一愣,不过,随即就哈哈大笑起来,嘴上高声的喊着:“有意思,有意思,你果然很特别!”
他一边说,还一边十分自来熟的,抬手拍着贺书渊的肩膀,弄得贺书渊心中一阵无语,这到底是什么书院啊,怎么全都是一群不正常的人!
这边贺书渊心中正默默地吐着槽,行李还没等放下呢,突然听见院子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就见刚才那个门房,带着满天大汗,神色焦急的初一,从门外冲了进来。
初一一见到贺书渊,便扑了过来,拽着他的衣服,脸色惨白的高声喊到:“少爷,不好了,有人说吃了我们舒意报上介绍的馆子里的东西,上吐下泻,快要不行了,现在已经在恣意书坊闹开了!”
贺书渊听到初一的话,却是一点也不慌张,眉头一挑,嘴角沁着一丝冷笑,把行李往空着的那张床上随手一扔,转身向外快步走去,“走,看看去!”
那一动,便浑身叮当乱响的学生,站在一旁,听到他们两人的对话,不由得兴味大起,也忙跟在两人身后,快步向外走去,嘴里还喊着:“同去,同去,这么有趣的事情,怎么能少了我呢!”
☆、第三十六章
贺书渊也不在意他跟不跟着的,也没理会他,几人快步出了书院,上了恣意书坊派来找他的马车,向恣意书坊快速奔去。
幸好,贺书渊今天只是来书院报到,还没有开始正式上课,否则,上课第一天,就请假跑出去,那个面黑的曹教谕,还不得被他气死!
跟着贺书渊一起跑去看热闹的那人,坐在车厢里,也没个老实劲,动来动去的,一会儿掀起马车车窗上的帘子往外看,一会儿又扭来扭去嫌马车不够大,不够舒服,闹腾的贺书渊头大,只能有些无奈的开口,对他说到:“你就不能老实待一会儿?”
他这一说话,可不要紧,瞬间便把那个多动儿童的注意力,吸引到了自己身上,那人歪头对着贺书渊左看看,右看看,突然十分好奇的开口问到:“哎,你家好像出事儿了呀,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我着急,事情就能解决了?”贺书渊白了他一眼,回到,回答完才发现,自己的语气,对于一个今天才认识的人来说,有些过于随便了,这个小子,好像天生就一股,能够让人跟着他一起自来熟的本事。
果然,那人一点也不介意他的语气,又要张嘴说什么,可是,却被贺书渊主动开口打断了,他一向是个不喜欢被动的被人牵着鼻子走的人。
“说起来,在下还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我们总不能一直你我相称吧!”
那人闻言愣了愣,才抬手指着自己,有些意外的开口,对贺书渊高声问到:“你不知道我是谁?”
贺书渊闻言,也不由得的愣了愣,看他那一副理所应当的吃惊样,难道这个不着调的二愣子,竟然还是什么名人不成?
那人见贺书渊的模样,看来是真不知道自己是谁,脸上露出即鄙夷,又得意的神色,用大拇指,指着自己的鼻子道:“小爷是京城勇毅侯家的小公子,霍荣钧,全京城,都没有人不知道我的,整个松山书院,就更别提了,你可真是孤陋寡闻,怪不得敢跟小爷一个宿舍!”
“既然霍少爷在京城如此声名显赫,那又为什么还会来淮安府的书院读书?”贺书渊见他那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忍不住语气凉凉的刺了他一句。
“我…我愿意,你管得着么!”霍荣钧被贺书渊的问题,噎得脸红脖子粗,只能梗着脖子,语气生硬的回到。
他才不会告诉贺书渊,他是在京城里三天两头闯祸,才会被全京城的人都知道的,更不会告诉贺书渊,他爹勇毅侯,是拿他实在没法,才把他打发到山长跟自己关系不错的松山书院来,眼不见心不烦的。
不过,他虽然不说,但是贺书渊已经从他的反应上,全都看了出来,这少爷一看,就是个让父母头疼的熊孩子啊!
两人说话间,马车终于到了恣意书坊所在的临沂街,离着老远,就能听见围在恣意书坊门前,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中,有人正扯着嗓子,高声嚎骂着。
因为恣意书坊门前聚集了太多的人,马车根本就进不去,贺书渊几人只能下了马车,分开人群,向里面走去。
站在人群中间,满头是汗,脸色焦急的宋掌柜,在看到从人群中,挤进来的贺书渊时,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般,向他猛地扑了过来。
伸手拽着他的袖子,指着对面的几人,哀嚎到:“四少爷,你可算来了!我跟他们说,我们恣意书坊印的舒意报上,除了三文包子铺外,就再也没有宣传过卖吃食的铺子了,可是他们就是不信,非说就是我们恣意书坊出的舒意报上,宣传的铺子,害得他们家人上吐下泻,如今竟然还把人给抬来了,这…这可怎么是好啊!”
贺书渊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一个颧骨高耸,面相精明的中年妇人和一个头发有些发白,身材微胖的老妇人,正双手掐着腰,对着他们几人横眉立目,一副要与他们拼命的架势,想来,刚才贺书渊他们几人在人群外,听见的高声嚎骂声,应该就是出自这两个妇人。
贺书渊这边打量着对面的人,对面的那两个妇人,也在打量着他,又听到宋掌柜的话,知道他才是恣意书坊真正的主人,那中年妇人,不由得眉毛一立,双手叉腰,高声喊到:“既然你们恣意书坊的东家来了,就别再装缩头乌龟,推卸责任了,全山阳县的人,谁不知道,舒意报是你们恣意书坊印的,得了银子,帮着吹嘘那些无良店铺的时候,你们倒是挺积极,这会儿,出了事儿了,你们就想推个干净,告诉你们,门都没有!”
那中年妇人说完后,还不忘去煽动围观群众的情绪,转头对围观的群众,高声问到:“大家说,是不是这么个理!”
“这倒是,大家都知道,这舒意报是恣意书坊印的,那铺子毕竟是他们报纸推荐的,出了事儿,怎能不负责任!”人群中有人随声附和。
“那也不对,虽说舒意报是推荐了那家铺子,可归根结底,到底是那家铺子的责任,还是应该去找那家铺子理论吧!”也有人觉得不对,出声反驳。
“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要不是那舒意报的推荐,他又怎么会知道那家犄角旮旯里的铺子,不知道那家铺子,就不会去吃,归根结底,还是舒意报的责任!”
人群议论纷纷,有这样说的,也有那样说的,那两个妇人见,并不是所有的人,都站在她们这边,脸色不由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那年老的妇人,看了看周围议论纷纷的围观群众,眼珠一转,突然一拧身,抬手指着自己身后,被人群围住的一顶,轿帘掀开的蓝色小轿,语调又拔高了几度,哀哀戚戚的高声喊到:“我儿子,就因着看了你们舒意报上的推荐,去了那个饺子铺尝鲜,结果,晚上回家后,就上吐下泻,高烧不退,请了大夫来看,说是吃了腐坏的食物,导致的中毒,开了些汤药,也不见效,如今半死不活的瘫在那里,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好了,他可是家里的顶梁柱啊!他要是倒了,我们这一家子老弱妇孺,可怎么过啊!”
她说完后,竟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拍着大腿嚎哭起来。
周围围观的人,见她这样,也不由得纷纷面露同情之色,在现今这种,日子全靠男人出去卖把力气,养活全家的时代,如果一个家里的男人倒了,那对于一个家庭来说,无异于是晴天霹雳,堪称毁灭性的打击。
人都是同情弱者的,此时见她们的境况,确实可怜,都不禁纷纷倒戈,指责起恣意书坊来了。
贺书渊也顺着那老妇人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见那半倚在轿中的男人,面色惨白,嘴唇青紫,一副虚弱无力的模样,倒是一看,就十分不健康的模样。
可是,这两个妇人的精明和做派,却不似普通人家的妇人,不过,贺书渊也不去管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吃了那铺子里的东西,才变成现今这幅模样的。
因为,他们的舒意报上,压根就没有推荐过什么饺子铺,这件事情,无论真假,都跟他们恣意书坊无关!
贺书渊淸了清嗓,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后,才面色沉凝的朗声说到:“各位父老乡亲们,如果是我们恣意书坊的责任,我们一定承担,可是,如果不是我们恣意书坊的责任,我们也不会任人往头上泼脏水!”
“既然这位大娘说,你家的儿子,是因为看了我们恣意书坊印的舒意报上的推荐,才去那家饺子铺尝鲜的,那请这位大娘拿出证据来,总不能你空口白牙的说,就要我们相信吧!”
围观的群众听到贺书渊的话,不禁纷纷点头,不过他们其中大多数的人,全都看过舒意报,因此,人群中,便有人七嘴八舌的高声喊了起来,“我们都看过,她们说的那个铺子,确实是你们舒意报上推荐过的饺子铺!”
听见人群中的喊声,那两个妇人的脸上,不禁快速闪过一丝得意之色,那个中年妇人,更是从怀里掏出一张印满了字的大纸,走到贺书渊身前,抬手将那张纸递到了他的眼前,显见着是有备而来。
贺书渊伸手接过那中年妇人递过来的纸,刚刚展开,站在他身边的宋掌柜,便高声惊呼到:“这根本就不是我们恣意书坊印的舒意报,这是个冒牌货!”
“你说是冒牌货,就是冒牌货了?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在这里推卸责任,大家都有眼睛,谁不知道?你们的心肝是黑的么….”那两个妇人一听宋掌柜的话,便再次高声哭闹了起来。
被贺书渊拿在手上的舒意报,乍一看,与他们恣意书坊印的舒意报,几乎一模一样,可是恣意书坊至今,统共就印过那么几期舒意报,因此,刚一照面,宋掌柜就知道,这份舒意报,根本就不是他们恣意书坊所印。
最近市面上出了假冒舒意报报纸,刊登广告赚钱这件事情,贺书渊也有所耳闻,可惜,古代又没有版权法,他能办舒意报,别人也能办,他还真没什么办法去管,他要是有个功名在身,别人还会顾忌一二,可是如今,他只是个连童生都不是的白身,不欺负你,欺负谁啊!
恣意书坊的舒意报上刊登的广告,都是由宋掌柜亲自实地考察过的,而且除了三文包子铺,就不再刊登卖吃食的铺子的广告,就怕出现今天这样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