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六斤怯生生道:“水烧好了,可以洗澡了。”
月牙儿起身道:“先去洗个澡,换身衣裳,别伤了身子。”
絮因忙扶住薛令姜,两人依偎着跟着六斤过去。
见两人走远了,柳见青拉住月牙儿的衣袖,牵着她到房间里,合上房门说:“她可怜,我知道。可这大半夜的从赵府跑到我们这儿算怎么一回事?赵府家大业大,真同他们惹上干系,我们难道就好过了。”
月牙儿无奈道:“可她在这里,着实没有地方可去了。”
“我可提醒你,”柳见青在椅子上坐下:“她也没同人和离,这换作乡下人家,叫逃妻。抓回去是要跪祠堂的。”
“哪里就那么严重呢?他们赵府做事做到这么绝,真捅出去了,未必就脸上有光吗?”月牙儿想了想,说:“这么晚了,就让她们主仆两好好的睡一觉。就算赵府的人这下子没反应过来,最迟明天早上也会追到这里来的。到时候再好好与他们掰扯掰扯道理。”
她既然这样说,柳见青也不好再继续反对,只能依着她这样行事。
等到薛令姜她们洗完澡出来。伍嫂和六斤已经将那一间空余的客房打扫好了。换上了新被褥,还熏了香。
“这些被子都是天晴的时候新晒过的,很干净。”伍嫂看着薛令姜,目光很柔和。虽说两人身份悬殊,岁数也差了不少,可她到底对薛令姜有一种感同身受之意。
“只是可惜没有其他的床榻了,只好委屈絮因姑娘今夜打个地铺。”
“我没关系,我一向守夜守惯了的。”絮因忙说:“这样已经很好了。倒是真的很麻烦你们。”
伍嫂笑着说:“来者是客,自然要好好招待的,有什么事,只管到前边去找我就好。”
寒暄了两句,伍嫂便领着女儿回去睡觉了。
主仆两个安顿好,月牙儿过来了。手里拖着一个木盘,上面摆着一大碗美龄粥和一笼烤鸭包,另有两幅碗筷。
月牙儿一边将食盘放在房中的小方桌上,一边说:“本来睡前不应该吃很多东西的,可你们两个人淋了雨,又匆匆忙忙的跑过来,想来一定饿了。我便弄了一些好克化的点心小吃,好歹吃两口,胃暖了,身子也就暖了。”
絮因向她道了谢,说:“这样好,我娘子今天晚上都没吃什么东西呢。”
她勺了一小碗美龄粥,捧到薛令姜身边,劝说道:“娘子吃一口吧。”
乳白色的一盏粥,是将精米糯米在豆浆里熬制至细稠易化,再配上山药百合散在粥里,加几粒冰糖一起熬煮才制成的,散发出一种清新的稻香味。
闻见这香味,薛令姜眉心微动,这才察觉到她有些饿了,便吃了几勺粥。
絮因见她愿意吃东西,也放心下来,有将那一笼四个的烤鸭包捧过来,劝她吃一个。
薛令姜本来不喜欢有些油腻的东西,不大想吃。可这是人家月牙儿做的,如果不吃,岂不是拂了她的面子?
她便勉强着夹了一个。
这烤鸭包的皮擀的十分透,也薄,真真如蝉翼一般,依稀可以瞧见皮中肉馅。将薄皮咬开一个小口,里面的汁水便争先恐后的溢出来。随之而来的,是鸭油的香气与烤鸭的鲜香,勾得人唇齿大动。轻轻咬一口,便尝到用松木熏着烤出来的鸭肉。鸭皮呈蜜色,且边缘被烤至微有些焦脆,吃起来酥且有韧性,要咬几下才能咬断。而酥皮底下的烤鸭肉却很嫩,肉色白而紧密,别有一番滋味。饶是薛令姜这种不大爱吃肉类的人,也能吃得下去。
一盏素粥,一笼包子,倒真使她的胃暖和起来,连心中那种郁郁不平之气也一并冲散了些。
薛令姜倚在枕上,对月牙儿浅浅一笑:“多谢。”
她微微侧首,望见冷雨敲窗,一声叹息:“我好像把什么都搞砸了。”
月牙儿握一握她的手,柔声说:“这有什么,谁没个难过的日子?好好睡一觉,明早起来,又是新的一天。”
一夜安睡。
第二日,薛令姜醒来时,一夜的风雨已停。隐隐约约听见前院的人声、炒菜声、笑声,像隔着屏风看花,朦朦胧胧的烟火气。说来也奇怪,平日里有一点声音,薛令姜都很容易惊醒。今日她却一觉睡到天光。
她推开窗,原以为会见着阴沉沉的天和满庭落花,谁知窗才开一条小缝,阳光便努力地从这一线之间挤出来,投在青石砖上,画出一道金黄色的光。
倒是个好天气。
她倚在窗边站了一会儿,忽然听见一个声音。
“你睡得倒好。”
寻声一看,是柳见青。
她应是精心梳妆过,立在庭前,像是要出门。
薛令姜问:“絮因呢?”
柳见青微扬着下巴:“你的丫鬟和月牙儿一同去赵府,给你拿换洗衣裳去了。”
她嘀咕道:“就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傻丫头,迟早得吃亏。”
这话听在薛令姜耳朵里,使她蹙了蹙眉。
等到晌午,月牙儿和絮因才回来。絮因手捧着一个大包袱,一进门就眉飞色舞同薛令姜说:“萧老板可神气了,把那些人辩驳得无话可说。还没带脏字的把赵三爷说了一顿。哈哈,娘子你是没见着,三爷的脸色跟开了染坊铺子一样,红一阵青一阵。”
絮因忙着将带回来的衣裳放好,一面折衣,一面回头说:“我只带了一些东西来,幸亏之前萧老板劝我们将投资杏花馆的分红存在外头钱庄里,不然还不知道要扯皮多久呢。”
薛令姜听完,有些担忧的望向月牙儿:“你又何苦去得罪他们?”
“谈不上得罪,”月牙儿给自己倒了杯冷茶,一饮而尽:“赵老太太算是个讲理的,答应你在这儿小住七日。”
其实这话并不全真,她上门的时候,赵府众人的态度很不好,颇有些以势压人的感觉。一直到月牙儿脸色沉下来,放话说她敢直接出去将贵府宠妾灭妻,拜高踩低的事宣扬出去,看赵三爷的前程还要不要时,对方才终于肯好好坐下来谈。
喝完茶,月牙儿同薛令姜说:“你先安心在这里住几日,想清楚了,再回赵府同他们谈。”
薛令姜苦笑起来:“谈什么呢?”
“随心罢,左右还有几日,你慢慢想。”
月牙儿看了眼天色,已经快到午饭时辰,便连忙往外走:“我今日和人有约,不在屋里吃午饭。薛娘子只管把这里当成你家就是,想要什么想吃什么,同伍嫂说。”
她提着裙奔出去,果然瞧见小桥旁,杨柳下立着的吴勉。
他也不知等了多久,手里拿着一卷书,看得入神。
“抱歉,我来迟了。”
听见月牙儿的声音,吴勉合起书页,抬眸看向她:“不急,事情处理好了?”
“算是好了罢,其他的就要看薛娘子自己了。”月牙儿轻轻跃上小河边停着的乌篷船,船板也随之晃起来,很好玩。
真是小小的乌篷船,对这面并排坐,膝盖能碰着膝盖。
吴勉有些不自在的瞥过头去,只望着船外的风景。
第62章松鼠桂鱼
正是雨水充沛的时节,前几日的雨,使河里的水位也高了些。但水流却很平缓,毕竟这是在内河道。
一转出古清溪,乌篷船便驶入一个极开阔的水域,唤作桃叶渡。春绿色的江水上。浮着许许多多船,大大小小,形状不一。而那些体积较大的船只,多半是些货船。因为沿着桃叶渡,一气出了城,循着水道往北走,船只便可转入大运河。
桃叶渡住着许多船家,这些船上住的人家,一生倒有大半辈子飘在水面上,或是帮人运货,或是栽人渡河。也许是在水上呆惯了,真等他们偶尔下船想去办些什么事时,只觉得脚下软绵绵的,很不习惯。像是第一次坐船的人那样会有些晕,不过走几步就渐渐好了。
月牙儿坐在乌篷船上,好奇的往外张望。只见桃叶渡的河道中间,还散落着许多只小小的乌篷船,和那些运货的大船一比,倒显得像个玩闹的小孩子。
“那些小小的船只也是载人的吗?”
月牙儿好奇地问艄公。
“有些是的,有些不是。你瞧,那边那船就是卖吃的。”
艄公的嗓子像给烟熏过一样,略微有些沙哑。他便用这把嗓子,不紧不慢的解释起来。原来有许多船家,并不是本地人,他们有些是专门为了载货卸货才来金陵的。既然是给人跑货,时间便格外的紧要,不能有多耽搁,因为还需要回程同老板交差。既然如此,他们便没有多少时间到岸上修整。
那倘若想要买一些土特产,买一些米粮,该如何是好呢?
有机灵的人,便摇着自家的小乌篷船,栽满了一些货品,卖给那些大船上的人。
正说着话,他们的乌篷船边就正好漂过来一只乌篷船,慢悠悠的。旁的船一喊,就能立刻停下。
船娘的肤色为日头所晒,像一杯清茶一样。她头上戴着一个头巾,将头发紧紧别着,不会为江风所吹散。
她的船头还设了一只小小的旗杆,旗面上写了几个字:“鲜鱼羹”。
哦,原来只是一只卖鲜鱼羹的乌篷船。
要不是赶急着去赴宴,月牙儿一定要喊住她,买一碗来尝尝。就在这江上,现钓的鱼,现烹饪着吃,想想都是鲜极了的。
他们要去的程家,已经在金陵近郊,离大运河不远了。
这一带,多是富贵人家的别野。上回请月牙儿去做点心的金谷园,也离这里不大远。
虽说不上人头攒动的热闹,却别有一番风流繁华。
程家的花园,是很大的。行过待客用的厅堂,便是一个湖。湖上有几个很小的小岛,上头各竖着一个亭子。乍一看上去,好像他们家是围着这个湖修的一样。
在湖的西南角停了一只石舫,两层楼高,便是今天宴会的所在地了。
雷庆早就到了,一见着吴勉便笑,迎了上来说:“就你来的迟,等会儿可要罚你多喝一杯酒。”
程嘉志听见通传,也迎来出来,寒暄一会儿。向月牙儿说:“萧姑娘,往常老是沾了勉哥的福,吃你做的点心,今天就请你来试一试我们家的特色菜。看看味道怎么样。”
“噢,还有一事。”他仔细解释道:“我们家规矩大,男女宴饮,向来是分席的。今天虽然来的都是朋友小辈,可既然是在家里,那也只能遵家里的规矩,还请萧姑娘海涵。”
“客随主便,应当的。”
程嘉志喊来一个丫鬟,向她吩咐说:“请萧姑娘上二楼去。可仔细些,这可是贵客。”
说完,他又同月牙儿说:“我家里的姐姐妹妹,都是极其好相处的。萧姑娘不要拘束才好。我特意叮嘱了我那不成器的妹妹,你有什么事,尽管同她说。”
月牙儿笑了笑,跟着那丫头走了。
原来这石坊虽有两层,出入口却分作两个,上下并不相通。一层直接由湖边便可进去,可是这二层的楼,却是要绕路绕到后园的一道门,爬上一道用锦屏围着的风雨廊,才能够进去。
月牙儿到了门口,那丫头便请她在帘外等一等,自己进去先叫人。
不一会儿,湘帘一打,走出个戴璎珞的女孩儿来,瓜子脸,很秀气,便是程嘉志的妹妹。
“才说姐姐怎么还没来呢?我哥可是提前几天,就跟我叮嘱了好几次。快进来,就要开宴了。”
程小妹是个自来熟的性子,引着月牙儿落座。
“说曹操,曹操就到。咱们的萧老板过来了。”
一屋子坐着的,都是年轻的女孩子。程小妹一一向月牙儿介绍:
“这是我大姐姐。”
“这是庆珠嫂子。”
“这是我二堂姐姐。”
……
各种名目的亲戚名称,简直让人头昏脑胀的。月牙儿微笑着,一一和她们见礼。她记人一向很有一套,多半是看这个人身上的特质,譬如圆脸、眼下有一颗泪痣的就是庆珠嫂子。起先几个还能记住,可是到后来,连月牙儿也有些糊涂了,只是随着程小妹姐姐妹妹的叫。
最后一个介绍的,是坐在这一桌上席的一个女孩子,生的很美,像一朵初开的莲,带着些傲气。
“这是秦姑娘,秦媛,是我们家老太太娘家侄孙女。”
“秦姑娘好。”月牙儿笑着问候。
她抬起眼,打量了月牙儿一会儿,面无表情道:“萧姑娘好。”
这个人……是生性有些冷清?
月牙儿笑了笑,转身落座。
坐下不多时,便闻见一股香味。很快帘子被打起,走进来许多丫鬟,将手中拖着的菜肴一一放在桌上。
因为没有长辈在场,一屋子的女孩子们,也比寻常略肆意一些。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笑。
程小妹也和月牙儿谈笑起来:“你透过窗户往那边看,睡莲已经开了,只可惜还没到下午,不然的话能瞧见好多漂亮的花儿。我们家的船宴,这个时节吃最舒畅。往日在屋子里宴请,人多,都坐在一处,又没有几扇窗子,又热又闷。哪里比得上坐在这不动舟上,风一吹,又凉快又舒服。”
“确实如此。”月牙儿笑说,她转头去看风景,余光却瞥见秦姑娘。
不知怎的,她好似一直在打量自己,见月牙儿回眸,却飞快地转移了视线。
月牙儿心生疑惑,她明明不认识这小姑娘呀。做什么一直用目光打量自己?
既然是吃船宴,自然少不了鱼。
程小妹同月牙儿炫耀说:“我们家厨子做的松鼠鲑鱼是最好吃的。”
那一碟儿松鼠桂鱼,委实不错。鱼肉被刀雕琢,散而不乱,被油一炸,像开花一样。再浇上一勺酱汁,鱼肉嫩而鲜,入口酸甜,着实开胃。
吃完席,一众姐妹又玩耍了一会儿,眼看天色渐渐暗了,便纷纷起身告辞。
程小妹一直将月牙儿送到了隔开前后院的小门前:“萧姐姐,你跟着丫头往前面走,我哥哥他们应该也吃完了的。”
“今日多谢你照顾。”
月牙儿笑说。等同她道了别,便跟着丫头往前走了。
眼见她的身影消失在花木之中,程小妹叹了口气,回身却见着秦媛。她立在几颗竹子后头,蹙着眉。
程小妹走向她。
“怎么样?今日人也见着了,你该死心了吧。”
“就算她不是形容粗鄙。她一个商户女,整日在外头抛头露面,又如何比得上我?”秦媛咬唇道。
程小妹看了看,见四下无人,小声说:“不是,你别管她是什么人呢,那人家吴公子都已经说了,就非她不娶,你有什么法子呢?”
gu903();她不提倒好,提起来,秦媛便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