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伟,在现场指导安装的时候,被一根铁杆敲到了头,刚刚送到省医院!”
听到这句话,巧珍一下子没有办法呼吸,眼前发黑,整个人没有办法撑住。巧珍撑在桌子上,孩子在叫:“妈妈!”
巧珍深吸一口气,镇定地说:“阳阳,去叫阿毛伯伯过来!”
阿毛进来,她带着阿毛去院子里,假装聊天,把事情告诉了他,巧珍对阿毛说:“师哥,你让人订机票,你陪我去……”
巧珍进去跟来娣说:“妈,惠城那里江哥遇到点事情,让我去帮忙解决,我让隔壁佳芬过来看看,晚上阳阳一个人住楼上可能会害怕,让他跟你睡!”
来娣已经习惯了他们夫妻俩常常不在家,现在隔壁又住着佳芬,已经方便很多了。她说:“你们去忙吧!我知道了!”
阿毛让公司的小姑娘订了最早一班的机票,阿毛带着巧珍去票务公司拿了票,直接去了机场,飞机上阿毛一直安慰巧珍:“巧珍,没事的!没事的啊!咱们阿伟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好人有好报的。”
巧珍闭上眼,她不能失去他,他是她两辈子的依靠,她要和他幸福白头到老的,要是他有什么?她不敢想。
林伟被一根铁杆敲了一下,整个人昏昏沉沉地倒了下去,从模糊到清楚,十来年了,他总是做着一些乱七八糟的梦,梦里他和巧珍做了一辈子的兄妹,梦里巧珍还有一个孩子,梦里……
巧珍一直在他身边,所以他从来没有把这些梦境当真,然而,这一次完完整整地呈现出来。
巧珍没有考上大学,他把自己顶替的机会让给了巧珍,他一直在家务农,他知道自己没有什么可以给她的,如果两个人在一起,她会受苦受穷一辈子,他鼓励她走出去,鼓励她接受侯建新这个大学生的追求。
她结婚了,自己的心像是被人扎了刀,疼地不行,他却还要送她出门,只在心里默默地期盼她能过上好日子。
他去看巧珍,在家里他不舍得她做家务,可在那里,所有的家务全是她做,看着她大着肚子,侯建新也不搭把手,他有些生气,却又无法生气,别人是两口子,自己算什么?
家里来娣骂他傻,骂他蠢:“你心疼她,她什么时候心疼你了?她如果心疼你,她会嫁给别人吗?”
来娣骂归骂,疼也疼巧珍,巧珍生了孩子没人伺候,他去求阿兰嬢嬢过去帮帮忙,阿兰嬢嬢戳着他的头:“你个猪脑子啊!”
他能怎么办,他只希望她能少吃点苦,这丫头太要强,他能帮她一点就是一点。
上一辈子巧珍也是从泥里爬了出来,开始渐渐发达了,用不着他帮忙了,他对巧珍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越是这样想,越是一个人畏畏缩缩,不愿出门,来娣后来常说:“都怪我不好,给你领了只凤凰回来。要是领个粗笨一点的,也就不会这样了。”
大约是想地太多,来娣身体越来越差,九八年就没了。从此他就对着一幢空落落的房子,没有人陪他说话,很多人想要给他介绍对象,让他结婚。大多是看上他有个有钱的妹妹,不结婚了,还结什么婚?
他的心里一直放不下一个人,看着她强颜欢笑,他就心疼。她怎么会以为自己看不出来?他知道她难过,也知道侯建新在外面有女人,他私底下去找过侯建新:“你怎么能这么对巧珍?”
侯建新叼着烟:“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情,用得着你来管?她都不来管我有没有女人,她都不在意我外面怎么玩,你要来管这些干什么?有本事的男人,谁外面不玩?只有没本事的男人才会把这种事情当真。你放心,老婆和外面的女人,谁轻谁重,我还是分得清的!其他的事情你不懂,别来瞎参合!”
他笨嘴笨舌,也没本事,想要安慰安慰巧珍,她却一直在他面前装成没事儿人一样,除了那一个雨天,如果自己不顾廉耻能够说一些话,如果侯嘉泽没有过来拉她回家,或许?能有什么或许,拆人家的事情,他做不出来。
这样也好,她会时不时地来陪他一整天,一起下地摘菜,一起说说话,等年纪渐渐大了,她常说:“等老了,咱们一起养条狗,坐在门口这样晒太阳,你说好不好?”
“你不管嘉泽了?”
“我管太多了,他结婚以后,有自己的家,我还管他做什么?”
他小心翼翼试探:“那建新呢?”
“他说美国空气好,咽炎也不会犯了,已经在加州买了房,嫌弃那房子不好,重新造了。以后看起来要去那里养老!我才不去洋鬼子那里,这里才是我的家!”
他想既然她这么说,他就等吧!
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她车祸昏迷的消息!那一刻他崩溃了,这么多年,他没办法护着,只能守着等着,最后她走地却是一句话都没有!
他夺了她的骨灰盒,抱着她回家,回了自己家,他知道她一直想回家,他知道她后悔,她开不出那个口,他却一直告诉自己不能拆散她的家!这是他唯一一次露出了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当然很多人并没有猜到,不过是以为他作为一个哥哥,疼着自己的妹妹。
是他想多了,人都是往高处走的!谁会关心已经去世的一个人?她走了以后,侯建新娶了他儿媳妇的姑姑。他也听说侯建新好像已经完全忘了林巧珍。
侯嘉泽倒是偶尔来看他,他不愿意理睬侯嘉泽了,没有了巧珍,侯嘉泽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
侯嘉泽常常放下东西就走,有一次侯嘉泽过来坐在他边上:“舅舅,我想妈,我真的想我妈,如果她在一定会给我拿主意。”
这是碰到事儿了?他看了一眼侯嘉泽:“可你听她的劝了吗?”
侯嘉泽那次走了以后,他在电视上听说景湖遇到了什么危机,他去找了林巧珍以前的下属,才知道景湖破产了,侯嘉泽都背了一身债。对于他这个农民来说,那种几百个亿的资产,怎么可能说败就败光了呢?
这些年巧珍总是给他钱,还给他留了套房,他找人帮他去卖了这套房,把钱存进巧珍给他的卡里,他们这里都农转非了,他有劳保工资,吃的菜还有自留地,他又不花什么钱。留着钱也没用,给侯嘉泽吧!如果能帮他一把,也是一把!他是巧珍的孩子,那孩子小时候,他送他上学,那时候他还问:“舅舅,为什么你不是我爸爸?”
听说那笔钱替侯嘉泽还了债,还有得多,那就好!侯嘉泽离开了,去了美国。这样的话,巧珍也就放心了吧?
后来侯建新死了,心肌梗塞死的,侯嘉泽又回来了,处理他爸爸的丧事之后。
又过来坐在他的身边:“舅舅,你还记得妈妈援建的那所中学吗?山区里的孩子缺英语老师,我去那里做老师!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我?”
“是啊!我想妈妈一定希望我能照顾你吧?虽然,我觉得可能你会照顾我多一点。以后咱们爷俩就一起过日子吧!”
他觉得侯嘉泽变了,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那是一个贫困县,侯嘉泽在那里做起了老师,他们俩住在学校隔壁的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里,他准备一日三餐,侯嘉泽每天都会回来吃中饭,天天跟他说着学校的趣事,那个孩子早恋了,哪几个熊孩子打架了。他好像在践行巧珍的承诺,陪他到老!
后来有个女老师看上了嘉泽,他劝他,不该误了自己一生,小姑娘真的很好的:“这么好的小姑娘一定要把握好,不能错过了!”
嘉泽跟那个姑娘结婚了,他们有了孩子,孩子叫他爷爷,他替嘉泽带孩子。
直到他躺在病床上,嘉泽没日没夜地照顾他,他一直想要跟嘉泽说一件事情,可是不知道怎么开口,直到嘉泽说:“舅舅,我给爸爸买了单穴墓。妈妈会跟你在一起!”
嘉泽把他说不出口的要求,说了出来,他闭上了眼!
林伟醒过来的时候,他的手上湿漉漉地,他听见巧珍在那里叫:“阿伟!”
他伸出手摸着她的脸:“乖,别哭!”
第106章番外外一
孩子读初中了,侯嘉乐一直很努力,在学校里成绩名列前茅。侯建新就是自己累点苦点,都没关系,只要孩子争气,比什么都好。跟钟云离婚之后,倒也简单。虽然日子过得紧巴巴,勒紧裤腰带,努力干活,终于,也把乡下的房子翻建了。
脑子里想起上辈子的林巧珍,在他回来的时候,跟他说在哪里哪里捡到一拖车砖块的兴奋劲儿,被他鄙夷地说:“能不能不要跟个捡垃圾的似的,去捡这种东西?我好歹也是个国家干部!”
这辈子,他想省点买石子儿的钱,也学着她去捡砖块,拉着沉重的拖车,走上五六公里路,把碎砖铺在家里用榔头敲碎,再拌和了水泥,铺了地坪。
等躺下睡觉的时候,双腿打颤,一双手满是血泡。才知道,省两个钱也不容易。镇上那间屋子卖了之后,贷款买了个五十平方不到的房子,他实在没钱,已经竭力贷款了,否则这个时候买了房以后还能涨。
经过改了之后,硬生生被他隔出了两间房,反正他单身,有个一米三五的床就够了。这样嘉乐也就有了自己的一间屋子,作为爸爸他很高兴,能给孩子一个独立的空间
过去拍了拍嘉乐的头:“头抬起一点,背要挺一点,爸爸去做饭了啊!”
“嗯嗯!”
侯建新进了厨房,打开油烟机,把小黄鱼给煎一下之后红烧。油面筋塞肉和百叶包烧在那里,加一把粉丝做汤,再炒个空心菜。生活教育了他,从做菜一窍不通到现在也能色香味俱全。
侯建新把菜端出去,打开电饭煲盛了两碗饭:“嘉乐,出来吃晚饭!”
他打开了电视机,父子俩对坐一起,侯建新对嘉乐说:“明天爸爸要出一趟长途,荤菜我给你做好了。我多做了点白饭,你明天自己家炒个蛋炒饭。后天早上,下碗挂面吃,记得敲个蛋进去,冰箱里有小青菜,我已经择好了,要洗一洗的。还有牛奶记得去外面拿了吃掉……”
“爸爸,我知道了,你烦不烦啊!每次出去都说这些,我会的!”侯嘉乐给侯建新夹了一个油面筋塞肉,“你自己记得准时吃饭,别胃病又犯了。”
听见儿子说这样的话,侯建新心里一暖,伸手揉了揉孩子的头:“知道了!嘉乐长大了,是小男子汉了!”
电视里放着本地新闻:“江城市市长吕国良接待了美国FE汽车集团总裁……”
侯建新见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电视里她一身职业装,不像前世那样显得严厉,而是挂着亲切的笑容,陪在领导身边参观生产线。
“我们的记者专门采访了FE江城有限公司总经理林巧珍女士,林总,这次FE集团与江城汽车联合建立设计研发中心有何深意?”
林巧珍在镜头前,挂着淡笑:“研发中心对于汽车企业来说……”可惜访问不过几分钟就结束了。
父子俩正在吃饭,敲门声传来,侯建新去开门,门外一个头发花白,穿着大红色羊毛开衫的老太太站在那里:“你们搬家了也不跟我来说一声,嘉乐啊!外婆来看你了!”
侯建新侧身让开,那老太太走进去,嘉乐站起来生疏地叫了声:“外婆!”
老太太看了看桌上的菜,看向侯建新:“孩子正在长身体,你就给他吃这种东西?你看看嘉乐瘦的跟什么似的?”
侯嘉乐有些不高兴了:“蛮好吃的!”
侯建新坐下继续吃饭,听那个老太太对着嘉乐说:“嘉乐,你妈妈要回来了!这个礼拜五下午到,回来之后呢?住在市区里的XX酒店,她让我和你二舅舅带你过去。你礼拜五回来换个衣服,不要穿这种破破烂烂的衣服。”
“这是校服,我们上课都是穿这个的。”侯嘉乐说,“我作业满多的,礼拜五晚上要做作业,市区太远,太浪费时间,我不去。”
“哎呦,又不是坐公交车,我们坐出租车的呀!嘉乐啊!你妈妈现在是美国人了,她现在的老公,是一家很大很大的公司的经理,很有钱的。她给你……”
嘉乐吃完站起来,收了碗,放进厨房间,对着侯建新说:“爸爸,我进去做作业了!”
钟云的妈一把拉住要进屋的侯嘉乐:“嘉乐,你这个孩子怎么被养的野里野气的?我是你外婆,我在跟你说话,礼拜五,你舅舅来接你,你见了没有?”
“我不去!”嘉乐甩开了老太太的手,进了自己的屋子,门被砰地关上。
老太太看着关上的门,指着侯建新:“侯建新,这个孩子也是小云的,你怎么能教他恨他妈,他是他妈肚皮痛,生出来的。”
“你好出去了,要是钟云想要见嘉乐,礼拜天,到城里的海达咖啡馆,我带孩子过去见见她!”
侯建新打发走了钟云的妈,推开了侯嘉乐的门,侯嘉乐是个隐忍的孩子,却也忍不住扑在侯建新的怀里哭了出来:“她为什么还要回来?”
问出这句话的背后,是孩子多少个夜里喊妈妈!是孩子在学校里被人嘲笑妈妈是个坏女人,嘲笑爸爸是个软蛋。他甚至想要恨自己的爸爸,只是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始终舍不得恨他。
“反正你等我回来,我带你去见见她好不好?”
“爸爸,你为什么这么软弱?为什么不能硬气一点,是她对不起你!”侯嘉乐站起来,脸上全是泪。
侯嘉乐的话敲击在他的心口上,可那又怎么样?当年他结婚的目的就不纯,他想过飞黄腾达之后要抛弃她,只是最后结果倒了过来而已,说到底还是自作自受。无论如何希望孩子能够健康地成长:“不管爸爸和妈妈之间有什么样的故事,这都是大人的事情。我不能说让你没有影响,但是我希望对你的影响能够最小。”
侯建新带着孩子去见钟云,钟云今时不同往日,侯建新这辈子没什么机会长见识。上辈子也算是历尽千帆的人,钟云浑身装扮看上去很新潮,却在气势和气质上没有多少提升,不过是色厉内荏而已,可见生活层次并没有得到很大的提升。
“嘉乐,你现在读书怎么样啊?”
嘉乐喝着果汁,坐在那里,敷衍地说:“一般吧!”
“什么叫一般?年级组排名多少,你妈妈我当年在初中从来没有掉过前五,我在高中的时候,可是年级组里排前二十的,那是在一中。”钟云理了理她的大波浪,随着发丝飞扬,一股香水味道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