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完待续…】
第2章
踱到后花园,她懒懒地倚在桃花树下的软榻上,阖目开始清理前世发生种种的时间线。
现在正值三月初,马上就是一年一度的春日宴。
春日宴是本朝开国以来便存在的盛会,皇家借三月赏花,将青年贵族男女聚在宫中御花园,实为互相相看,促成一段段佳缘,也顺势为适龄皇女选择正君。
大宸朝民风开放,女多男少,虽以女子为尊,但也不限制男子自由,男子若有能力,甚至可以入朝为官。平民多为一夫一妻,皇室即便是为了开枝散叶,也规定皇女只能有一正君二侧君,女皇只能有一后二妃。
前世此时的春日宴,实为替明璋等皇女相看正君。但彼时她只道自己年纪尚幼,推脱了一番便提早离席,却于花园边角罕无人迹之处,偶遇了那人。
那人叫季濯缨,宰相独子,才色名动京城。
少年不愧美名,十五岁便出落得如一杆修竹,容貌俊美,气质卓然,举手投足如行云流水,落落大方之间又叫人移不开眼。
那清清冷冷的少年,却面色微红,拱手与她问好,似乎还想多聊几句。
但是她做了什么呢?是了,她匆匆回礼,便快步离去。
当时的她无法向季濯缨释放出善意,忍着不对他冷语都十分艰难。一切都是因为他的母亲宰相。
宰相曾在皇女们年幼之时,在太学任教。彼时她还是明璋最敬爱的老师,她赏识明璋,夸赞明璋,甚至课后还对她独自教导,毫无保留。其他皇女和太学中的贵族子弟都对她无比艳羡。
直到那次,宰相又一次向女皇表达了对明璋的欣赏,却遭到女皇暗示敲打之后,宰相对她的态度就变了。
不再悉心教导,而是冷漠忽视。甚至几年后皇女们开始参政上朝以后,宰相还对她无比针对,无数次在朝上将她讥讽得抬不起头。
她对宰相十分失望,原来有多少依恋现在就有多少痛恨。
季濯缨是宰相独子,早在宰相成为她老师之时,她便对他一见钟情,但宰相态度改变后,她难以控制自己不迁怒于季濯缨,只能冷冷得无视他。
但是,在明璋死了之后,她才发现,事情并不是她想的那样。
宰相早在被女皇敲打之时便意识到,优秀的太女并不是女皇真心属意的继承人,反而女皇在为自己心爱的二女儿而嫉恨她。太女有朝一日怕是保不住这个位子,甚至有可能丢掉性命。
于是她只能忽视太女,让女皇以为她没有那么优秀,从而不至于对她早早起了杀心。
但太女着实年轻气盛,十八成人开始上朝议政后,浑身锋芒挡都挡不住。
每次在朝堂上听到太女提出那些优秀得令人震惊的方案,她都要吓出一身冷汗,却只能装作斥责,鸡蛋里挑骨头让太女收敛锋芒。
她也早意识到,自己的偏向早已惹怒二皇女,二皇女心胸狭隘,手段狠辣,上位以后自己怕是要无法善终,于是早早向女皇辞官,请求告老还乡。
哪知女皇前脚批了她回乡,后脚便驾崩了。宰相母子还未离京便被明钰扣在宰相府中,逼娶季濯缨。
明钰并不像明璋一样洁身自好,她生活糜乱,一正君二侧君的位子早已填满。
她觊觎季濯缨美色,又记恨宰相,竟是想把季濯缨抬回府里做个玩物,玩腻了再充做军妓。
季濯缨不堪受辱,趁着夜色深沉,逃出府,向明璋的太女府奔去。
哪知跑到太女府,却见满眼缟素,太女已薨了。
他满眼绝望,口中喃喃念着明璋的名字,撞死在府前石狮子上。
同日晚,宰相也于府中上吊身亡。
明璋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伸手捂住双眼,似乎要挡住刺目的日光,指缝却渗出几滴晶莹。
宰相,对自己真的宛如亲母,无愧老师之称。自己前世究竟有多么愚钝,竟看不出她的一番苦心,反而对女皇一直心存侥幸。
她只当女皇封她做太女便是爱她,却有意忽视了前十几年的不闻不问,甚至将她真心实意的嫌弃当做对自己的鞭策!呵,真是下贱!如此愚蠢,也怪不得被害去一条命,还连累了老师,连累了那清竹一般美好的男子。
只是,她竟不知,季濯缨竟也对她怀有那样的感情吗?
偶遇于春日宴时,她有意忽视他脸上淡淡的红晕,却不想他那样冷清,对人不假辞色的男子,为何会主动与她问好,甚至想多聊几句。
又想不到,他的感情竟那样深厚,为自己一直等到二十未许婚配,反而引来二皇女的觊觎。
更想不到,他竟是那样的贞烈,那样勇敢地慷慨赴死。
马上又要到春日宴了,又能见到他了呢。
明璋无比期待。
今生,她定要紧紧握住他的手,再不辜负他。
春色一天一个样,三月初的桃花还只有豆大的花苞,到三月十五却已开得烂漫,直给京城添了几分烂漫与柔情。
春日宴还是开在御花园,为时一天。申时中旬开宴,各家女子男儿便陆陆续续进得宫来,手中各持一枝桃花,于园中寻觅欢喜之人,便将桃花赠与对方。若对方有意,则予以回赠,双方即找一处无人之境,互诉衷肠,回家后即可议亲。
因有资格参加春日宴的无不是皇亲国戚和三品以上大员的子女,所以宴上并无门第之见,只要男女双方有意,家中一般不会阻拦。
宴中,园内各处皆摆美食佳酿,以防才女佳人们生理需求无法解决出了洋相。
宴会直到戊时末才结束,届时从御花园到宫门口的必经之路上,都会挂满花灯,多的是比翼双飞鸟,并蒂连理枝。
而之后的几个月,京中喜事频频,大半年都张灯结彩。
明璋天未亮便双眼圆睁,没了睡意。一想到宴上能与那人相见,就激动得心肝乱跳。
无奈地轻笑出声,她实在是不敢相信,自己前世活到二十二,足足算个成年女子,此时却青涩得如同黄毛丫头。
天光将亮,她便迫不及待喊了湘兰来伺候晨起。
“湘兰,你说孤穿这件蓝色的精神,还是这件绿色的俊美”
湘兰看着她手里一件宝蓝色外袍,一件翠绿色长衫,笑得直不起腰。
“我的殿下啊!您这眼光,真是……真是……”
“是什么?”明璋故意板起脸。
“真是一言难尽呀!哈哈哈……”湘兰只觉得,自己主子平日里端得一副小大人样,怎的喜好如此猎奇。
“您选的这两件衣衫都太亮了,御花园里百花盛开,颜色绚烂,其中又以桃花居多,整体色调偏红,您这大蓝大绿的去,怕不是要扎了在场所有公子的眼呐!”
明璋向来不会挑衣裳,又被湘兰一阵调侃,不由恼羞成怒,把手里两件往湘兰头上一扔,把她遮了个严实,粗声道:“就你会说!你倒是好好给孤挑一件!”
湘兰忍着笑意,把自己解放出来,仔细挑了一件银白绣云纹的外衫,又搭了粉白色内衫,选了双白底中靴,也是银白,与长衫上下呼应。
一边服侍明璋更衣,湘兰一边软声解释:“银白色与任何颜色均可相称,绣了云纹低调又不失奢华,内里粉白内衫露出领口袖口与裙角,外可呼应满园春色,内可装点您青春年华……再配支白玉簪,世上再没有您这样风度翩翩的女郎了!”
被湘兰挑了支白玉簪插入发髻,铜镜中的自己果然气宇轩昂又不失俊美,明璋大为满意。
“不错,湘兰你眼光一如既往的好。去备马车吧,咱们进宫。”
第3章
路上明璋问起湘兰近日湘竹的动向。
前些时日她总不放心湘竹在身边,便寻了个位置偏僻的布料铺子派她去管着,明面上说是锻炼,实际上是流放。
“湘竹她……近日对奴多有试探,前些天还打听是否哪里惹了殿下厌弃,嘴里时不时说些管铺子的好,似乎是想勾得奴也心动,自请离开殿下身边呢!”
似是觉得有点好笑,湘兰咧着嘴,“不过昨日布料铺里的伙计说,看见她进了斜对面香满楼。”
明璋先还嗤笑湘竹蠢,竟然想空口几句骗湘兰离开自己身边,没想到她转眼就和老二联系上了。那香满楼,卖各种名贵香料,远不是湘竹这等奴才买得起的。若不是跟老二那边有猫腻,她怕是这辈子都不会踏入那种地方。
看来自己冷落她已经引起了怀疑,但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皮的时候,自己势力微弱,还是得稳住老二她们,徐徐图之。是时候把湘竹调回来了,放在身边,也好时时监视防备。
“小伙计还说,看到对面一布衫女子将湘竹送出来,两人相谈甚欢。那布衣女子相貌柔美,下巴有颗黑痣,圆脸庞,大眼睛,身材匀称,说话间带些北方口音,两人只摆出好友姿态,小伙计没听到什么信息。”
“若能被个小伙计听到,那这位大名鼎鼎的贤士周舟也就浪得虚名了。”明璋听到那极有特点的长相与口音,一下便认出此人乃是二皇女的客卿。前世她与此人偶有拜会,对对方的才能实在是赞叹不已,不由抚掌,言语间有些感慨。
“要说这周舟,可是个奇人,五行八卦无不通晓,天文地理无所不知,权谋数术也极为精通。但她性格极为散漫豁达,早年常游山玩水,从不定居。”
“那她为何为二皇女所用呢?”湘兰不解,要投奔,也该投奔自己清风霁月的主子啊!
“这就要说到此人的性格特点。她极为重恩,当年她年近八岁,师父却早逝,孤零零一人眼看活不下去,正好遇到当时年轻的母皇,去小倌馆寻情人,心情舒畅,恰逢路上见她可怜,施舍她一袋银钱,着实救了她一命。她执意报答,母皇便逗她,成年后若有本事,便为自己孩儿做个客卿。”
“不想她真的有本事,却不来投孤,而是投了老二。看来在母皇心里,从始至终她的孩儿就只有老二一个,只有她心爱的蒋美人生的才是她孩儿!呵,我早该明白!”
见明璋说着说着又情绪激动,湘兰忙倒了杯茶递到她嘴边,“殿下莫气,喝口茶压一压,气坏身体不值当。”湘兰轻抚明璋脊背,心里对自己主子是无比心疼,明明主子这样优秀,却偏偏不得母亲疼爱。
明璋慢慢冷静下来,接过茶杯抿了一口,呼出一口郁气。
“是了,为她们生气不值得。今日可是孤的好日子,看孤一出手便给你再带个主子回来!”
看着自家主子一说到俊美公子便眉飞色舞,湘兰实实在在想叹气。
但是她哪知,她家主子并不是说到漂亮公子便眉飞色舞,如今只有那个修竹一般的公子,才能令她牵肠挂肚啊!
三月十五的宫门口总是热闹非凡。
宫内不得纵马,各家的马车将自家小主子送到门口便立刻离去,一时间竟堵得水泄不通,远远望去倒是能看到或活泼或安静的小公子们陆陆续续从旁边角门入宫。
各家适龄女儿则三五成群,高谈阔论,勾肩搭背地从另一侧角门进入。
明璋来得很早,甚至宫门还未开她便已候在门前,着实被披星戴月上早朝的各位大员调侃了一番。
她直直立在门口,眼睛都不眨得盯着公子们那边,直看得不少小公子羞红了面庞,站得日头高起,却一直没看到自己想等的那个人。
宫门口渐渐冷落下来,直到只剩明璋一人。
她不由失落,莫非前世相遇只是自己一场幻梦,当不得真……
既然那人不来,这春日宴也没有参加的必要了。跺了跺发麻的脚,明璋打算打道回府。
刚刚转过身,还未掀开马车帘,忽然听到一阵轻快的马蹄声,并木质车轮吱吱呀呀的响动,她猛得一回头,眼前一亮!
来的正是宰相府的马车。
那马车刚停稳片刻,一只玉白又修长的手就迫不及待地掀开帘子,紧接着一袭白衫如展翼的蝴蝶,轻巧得跃下马车,略略整了整衣衫,便快步向那角门而去。
他似乎急坏了,走着走着竟小跑了两步。全然将马车旁连声嘱咐他稳重些的婢子抛在脑后。
明璋不由“噗”得笑出声。
她还不知道,季濯缨居然有如此活泼的一面。
看他风风火火的,想必是急着见她吧!明璋托着张厚比城墙的脸皮,大言不惭。也转身入了角门。
进门后,还有很长一段路才能到御花园,初次进宫的公子小姐们自然有宫中小侍带路,然而此时时辰不早,也迟迟无人再进宫,小侍们只当没人再来了,早早散了去偷闲。
于是,明璋走了几步,便见季濯缨一个人茫然地站在路口发呆。他刚刚十五,第一次参加春日宴,怎么能找到路嘛!
轻笑一声,她上前几步,“季公子,跟我一同赴宴吧,这么长一条路,一个人走过去,太孤寂了。”
季濯缨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乍听到人声,吓得抖了一下,扭过头来。
明璋便看眼前这人耳根一点点染上红晕,最终烧得通红,眼眸却亮晶晶的,一眨不眨得盯着她。
“是,太女殿下。”
真可爱,声音也脆脆甜甜。外人怎么尽说他清清冷冷如高岭之花不可攀折呢,在她看来明明就是只软软糯糯的小兔子。
“不必如此多礼。季公子便随老师,唤我一声佩玮,如何”
季濯缨觉得双颊也要烧起来了。从她起了表字那天开始,他便一直想这样喊她。
“佩……佩玮姐姐。”
明璋只觉眼前之人真是可爱极了,明明已经羞到冒烟,却还强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没成想自己全身上下都是破绽。
不敢再逗他,怕他把自己憋坏了,明璋准备开口喊他一同出发。
“母亲常常叫我……阿缨。”
明璋诧异回头,却见他像是有些懊恼,紧紧抿住了唇,手里捏的桃花枝都要揉断了。
季濯缨一时激动,便没管住自己的嘴,心里悔得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他知道明璋唤自己同行是为自己解围,可是这样不矜持,她该嫌弃了吧。
脑袋微微垂下,气恼得抿了抿唇,却突然感觉头顶有什么覆了上来,他一下子抬起头。
明璋一只手轻轻揉了揉他发顶,宠溺地笑了笑,“阿缨,我们出发吧。”
不能再逗了,再逗下去小兔子该羞化了。
“嗯。”
季濯缨强忍羞涩,亦步亦趋地跟在明璋身侧,时不时便侧头看看她的侧脸,看完就要掐一下手里的花枝。
明璋只当什么都不知道,放缓步子体谅着他,捡些自己前些年的傻事逗他开心。
御花园就在前方了,季濯缨却希望这路再长一些,能让他与佩玮姐姐多说几句。轻轻叹了口气,进了园子里面,又要有一群狂蜂浪蝶围上来,明璋身边,势必也会挤满娇美的小公子。
明璋停下脚步,示意季濯缨先行。虽大宸民风开放允许未婚男女同行,但此处毕竟是皇室举办的春日宴,含义特殊,不好提前相约。
单是为了宴后定亲的名正言顺,她也得好好在乎阿缨的名声。
并无一句解释,季濯缨却明白了明璋的用意,不由心中熨帖,露出个清新淡雅的笑容,勾得明璋险些丢了魂。
他拂了下衣袖,径直超前走去,身上甜软的气息一点点被清冷代替,踏过门廊之时,已恢复成传言中那个冰山美人。
只有自己能触到他的本色。
明璋心中有些隐秘的开心,脸上不自觉就带了几分笑意,显出些许傻气。忙迈步不远不近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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