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念尚未走远,听到这话还笑了笑。
长禧宫啊,那也是她住了快十年的地方,还没迈入她就想起了些陈年往事,伺候她多年的陈嬷嬷,还有性子略有些活泼经常因为说错话被嬷嬷教训的两个大宫女宝黛瑞珠,她们都被放出去了吧。
吉祥应该还在宫里,毕竟是太监嘛。
冯念便琢磨边往里走,走到庭院里又想起来,那时候法希尔天天在这儿擦石头,擦了好几个月。他那会儿住在侧殿,对面另一边是近身伺候她的医女,现在这两边自然全都空了。
正殿门开着。
冯念走过去,就看到坐在美人榻上明黄的身影。
是裴乾,他本来拿着件冯念留下的首饰在看,余光瞥见光影变幻了下,知道有人来,转头一看――
他好像回到二十五年前,在柔福宫第一次见到冯念那时候。
裴乾站了起来,冯念才注意到,他非常瘦,瘦到都快撑不起龙袍。本来量过身形做的,这会儿穿在身上显得空空荡荡。
“才十几年不见,你病成这样了。”
“是啊,朕就快要死了,死前还能见见你,挺高兴的。”
这从容赴死的样子给冯念看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跨过门槛进去,四下瞧了瞧:“这儿好像没怎么变。”
“她们觉得你还可能回来,天天都在收拾,一直维持的本来的样子。”说这话时,裴乾一直看着冯念,“十几年了,朕老了,又病了,都要死了,你还是那样,和那时候没任何不同。”
“我们仙女就是这样。”
裴乾竟然朗笑起来,笑着笑着就开始咳嗽,又有想吐的感觉。
他不想在十几年没见的皇后面前难堪,强忍下来。
“很好笑吗?你笑什么?”
“笑你连性子也没变,还是那样,你以前就喜欢一本正经的同朕说滑稽的话。”
冯念:???
“你派人找我回来就是想说这些话?”
裴乾拿手帕擦了擦嘴,又坐回去,他难受得很还是尽量保持着帝王尊严,说:“朕想问问你,出去十多年过得好吗?”
“你看看我,还不知道答案?”
“朕想听你说。”
“很好,你还想听什么?”
“还想把我们儿子托付给你,朕走了之后,他初初登基恐怕会有不少困难,寻常的就当是考验,若是坎儿太大他过不去了,你帮帮他。”
冯念坐到对面的椅子上,盯着跟前这个形销骨立的男人,她长长的叹了口气:“当年我南下之后想了挺多,就觉得吧,那会儿咱们之间的问题也就是我把自己看的太重要,在你那儿我又不是那么重要,这就有了落差。我呢凡事总要自己痛快的,你呢优先考虑的也是你自己和朝廷啊国家,咱们会闹掰一点儿都不奇怪。老实说我也不恨你,哪怕你下了个不做人的圣旨,站你的立场那么说不奇怪。
我就是好奇你这一辈子为自己活过一天么?人要死了还在安排身后事,大老远把我找来,就为了拜托我照看好赔光光。
我是他亲娘还能撒手不管他咋的?
算算你皇帝也当了三十多快四十年,这一天天的不嫌没意思?”
冯念当面坐这儿数落他,裴乾也不生气,还点点头:“你说得对,我这一天天确实没意思得很,当初你在宫里三天两头还有新鲜事,你离开后敢同朕大声说话的都没了,底下人一个赛一个的顺服,日子过十年跟一年也没区别。所以哪怕到今天了,朕都想得开。”
“没看到梁国发展起来也想得开?”
裴乾又笑了:“朕最近在想,可能我的存在反倒是负累。我常读史书,看过以前一些皇帝的生平,哪怕早年睿智英明的,岁数起来了也会做出些荒唐事……不少人因为万年的荒唐举措毁誉参半,朕不想像那样,但有些事很难避免。你要知道,假使一个皇帝能清醒的知道他做的事情不对,他也就不会去做了。
我老了,想法哪还能同年轻时一样?如我这般多活几年没准反而是这国家的不幸,我走了权力交给年轻人,他去你那边深造过,见的世面大,也继承到你身上一些东西,应该能做得很好。”
“你说赔光光继承到我?他才不像我咧。”
冯念吐槽一声,然后好像想起什么,玩味问他:“我还以为你找我来是想求求我,让我想法子给你延命……现在看来是不想活了,真不想活了?”
裴乾脸色都没变一下,就那么看着冯念。
“行吧,儿子我看着办,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过去的事,朕很抱歉,要是给朕一个机会下辈子别用皇帝的身份遇见你……”
他还没说完,冯念眉一挑:“别了吧,我再不想跟姓裴的男人搅和。想我一仙女好不容易下次凡,找个初恋说劈腿就劈腿,进宫来跟了你,又是十年工具人,我容易吗?要真有下辈子,咱们千万别再认识,你造孽我也造孽。”
冯念连经典语录的出了――
她说我觉得你挺好的,就是咱俩不合适。
你看你还有点时间也别跟我磨,你闺女到今天对你还有埋怨,你好好跟她说,说开了安安心心走才是正事。
人都要没了,还想什么情情爱爱的?
以前做过夫妻的两个人一别十几年重逢啊,一方得了绝症都要挂了,咋说也该是个悲情现场,让冯念给整出了喜剧效果。
她把想说那几句说完,就出去了。
随后六六同她丈夫谢尔盖被找来,他们聊的时间更长。完事以后在裴乾的要求下,所有的皇子公主都被找来,团聚在裴乾身边同他合了影。
到这儿,裴乾真就没遗憾了。
这么说也不对。
他最后的遗憾是照相机拍不下他大儿子的真颜,最后这张全家福上他还是虚假的,长得太俊美也不好,会遭天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