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执兀自站在桥上好一会儿,抬眸望了望月亮,突然觉得也没什么。反正这么多年了,早就习惯了。
他沿街撒钱,遇见乞丐或者还在外摆摊没回去的贫苦百姓,二话不说就送银子,又在小摊子上喘着粗气,呼哧呼哧喝了碗豆花,估摸着谢陵也回来了,遂揣着所剩不多的银子,回了谢府。
沈执才扒开狗洞往里钻,立马被人扯着衣领拽了起来,谢陵猛然抬起手来,作势要给他一耳光,沈执不躲不挡,闭着眼睛准备硬受了。
手掌挟着一道劲风,终是擦着沈执的面颊,落在他的颈窝。
不知为何,沈执并没被打,可脸上火辣辣的烧着,眼前都重影起来。
居然钻狗洞?!你是猪,还是狗?有门不知道走?
满院子灯火通明,乌泱泱站满了人,家丁手里举着火把,火光映得谢陵面沉如水,气得伸手指他,咬牙切齿道:去哪儿了?满府的人为了找你,都快掘地三尺了!你是属耗子的?一眼看不住你就跑!
沈执哪里知道谢陵推了良王的约,赶在子时之前回来,就是想陪他吃个年夜饭,谁曾想屋里空荡荡的,早就不知他的去向。
谢陵害怕沈执逃跑,届时罪加一等,天王老子来了都保不住他,又怕他内力被封,在外头跟流浪狗似的受人欺负,还怕外头冰天雪坏人那么多
沈执眼前重影重得厉害,稀里糊涂就被谢陵扯着衣领走,再缓过神时,已经跪在院子里。
来人,把今日看院子的护卫全部都带过来!一人五十棍,打!
谢陵一声令下,家丁搬长凳,扛大棍,一人按腿,一人执杖,不消片刻,满院子都是闷闷的击打声,以及惨烈的痛呼声。
沈执抬手揉了揉眼眶,瞥见谢陵立在廊下,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又想起元祁的吩咐,甚至还有沈墨轩,一时间不知出于什么想法。
抬脸轻声道:哥哥,我要是想跑,别说狗洞了,耗子洞我也钻。他们虽是下人,但也是人生父母养的,大过年的还挨打,爹娘知道了,肯定心疼死了。
谢陵冷笑:还有脸说?自己惹出的事,连累旁人
给你收拾烂摊子!
沈执又叹了口气,慢吞吞地起身,随手推开家丁的手,那家丁也怕当真伤到他了,一时间也不敢再打,跟个木头似的杵着。
谢陵呵道:你想造反?
沈执摇头,一脚将长凳上趴着的家丁踹下去,这才慢吞吞地趴上去,两臂交叠着垫在下巴底下,闷闷道:我不连累别人。
左右的家丁面面相觑,根本不敢动手,只试探着唤道:大人,这这可是二爷,真真打?
谢陵胸膛上下起伏,眉头几乎皱成了川字,他这么倾尽全力地说服自己,不顾外人眼光将沈执带回来,居然还带错了。
眼前这位少年根本不是什么软和可爱,讨人喜欢的小白兔,分明就是不知好歹,让人恨得咬牙切齿的白眼狼!
来人,去找一捆麻绳过来!
沈执尚且不知道谢陵要做什么,满院的下人都被赶了出去,连院门都锁了起来。
他心里想,肯定是要把他捆结实,照死里打。小腿肚子就开始酸了。
下一瞬就被扯了衣领,谢陵动作粗暴,很明显带着火气,沈执被拽得踉踉跄跄,好不容易站稳,膝弯一疼,又跪了下去。
谢陵沉默着将麻绳抛至梁上,然后打了个结,又攥着沈执的一条腿,一圈圈绑好,最后一拉绳索,沈执整个人倒吊在梁上。
只有手指勉强可以碰到地面,他难受至极,原本眼睛就重影了,现在更是难过得恨不得死了才好。
他希望谢陵能把他活活打死,这样就不用每日提心吊胆,战战兢兢的,也不用再因为各种各样鸡毛蒜皮的小事难过了。
沈执几乎带着绝望地哽咽道:你怎么不杀了我?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
想死可没这么容易!谢陵冷笑,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他,忽然上手摸索着沈执的腰。
沈执怕痒,嗷嗷嗷地笑,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这是什么?谢陵搜出那枚钱袋,里头还有沈执没撒出去的银子,他半蹲下来,眸色沉得可怕,沈公子现如今好有出息,竟然都会偷银子了,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嗯?
沈执一头雾水。他虽然如今落魄了,但骨子里还流着皇室的血,怎么可能偷盗?
我没有偷,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不是一定要鞭子抽到你身上,弄得满身伤痕才肯听话?谢陵冷笑,沈公子啊沈公子,你说你当年到底图个什么?跟在我身边委屈你了?
沈执像霜打的茄子,脑子里嗡嗡的,感觉像是飘在一层浮沫里,向来情爱这种东西误人子弟,谁碰谁伤心断肠。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也不明白自己沦落至此,有什么资格同谢陵讲条件,又哪里来的皮脸,奢求谢陵能善待自己。
谢陵却当他是死不悔改,又冷笑道:不承认是么?那我现在就派人出去查,你生得如此模样,旁人见一眼,怕是要终生难忘。
沈执一听,立马慌神了。以谢陵的本事,真要去查,定然能查得水落石出,万一被他发现,自己私底下同元祁见面,当真是要他狗命了!
脑中思绪万千,其实不过一瞬之间,他闭着眼睛大叫:是我偷的!是我趁哥哥出门办事,偷了哥哥的银子!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们来世再当亲人罢!
不知为何,谢陵的胸口忽然堵了起来,他想起先前沈执说,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大过年的还挨打,爹娘知道了,定然心疼死了。
可沈执也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啊!
谢陵起身,走至桌前喝了口凉茶,渐渐平息了怒火,再转身时,就见沈执身下一滩水滞。他微微一愣,半蹲下来钳住他的下巴。
沈执双目紧闭,死咬着嘴唇,似乎想把眼泪憋回去,眼角可怜地洇红一片,谢陵淡淡道: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的?
男人就不能哭了?谁规定的?哪条律法明文规定男人不能流眼泪了?沈执梗着脖颈叫嚣,很快又心虚地沉了声,为什么没有人疼疼我
谢陵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问题,于是凑过去问:你说什么?
沈执崩溃地哽咽道:我说,为什么没人疼疼我!都是人生父母养的,为什么别人风光恣意,我就像块烂泥!凭什么别人兄友弟恭,我就像是打垃圾堆里捡来的!大过年的,我只是想吃顿热腾腾的年夜饭,犯他娘的哪门子王法了!
我同良王殿下有要事相商,你若乖乖在房里等着,岂会
惹这一出?闹了一整晚,我不累么?
良王自己没哥哥吗?他说有要紧事,你就眼巴巴地去了?那改明个他要娶媳妇儿了,你是不是还要给他操持?沈执觉得自己这个闷气生得好没道理,既幼稚,又欠揍,倒吊着说话,头晕恶心,直想吐,可胃里空空的,怎么都吐不出来。憋着股酸劲儿,我看你就是喜欢他!
我不喜欢他,我喜欢你。伸手抚摸着沈执的脸,谢陵笑道:我从不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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